第16章 一挂風鈴

提起青衣樓,人們第一印象多數雷同。

這是個殺手組織。

其次才是江湖幫派。

至于為什麽會有這種傳言呢?

首先是因為青衣樓并不只是一座樓,同樣的樓有一百零八座,每棟樓有一百零八個人,加起來就是個勢力極大的組織,也正是江湖人口中流傳的青衣樓。

但光是如此,不免流于俗套,畢竟古往今來,類似的勢力還是有的,所以青衣樓那個神秘的樓主想出一個法子。

什麽法子呢?

青衣。

但凡青衣樓的人皆穿青衣。

這就成了一個十分好的宣傳手段。

說起青衣,想起青衣樓,看到青衣人,想起青衣樓,因此青衣樓無處不在。

而且這也制造出一個不引人注意的盲點,那就是由于形象太過鮮明,所以脫下那身青衣,青衣樓可以是任何人。

本就是殺手出身,具有這個特點的青衣樓僞裝成其他殺手組織來簡直輕而易舉。

不需要季閑珺多說,也不需要原随雲費心解釋,在場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兩個心知肚明就已經勝過一切言語。

原随雲搖着頭道:“沒想到,青衣樓居然會和另一方勢力聯手對付區區在下。”

“別小看自己。以前你的想法不錯,确實你天生優異,若不是那雙眼睛拖累,你本萬中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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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閑珺說完,原随雲嘆笑着接道:“可我仍不如你。”

季閑珺沒有開口,但不需話語,單從他行為處事上看來,這本就是鐵一般的事實,完全不需要一再重複。

原随雲也覺得自己自謙的次數太多反倒從心境上落于下成,故而沉吟片刻,雙目中心重新聚集起非凡神采。

他是不如季閑珺,但不如他的人更多。

短短一段時間,心高氣傲的蝙蝠公子就在季閑珺手裏學會了怎麽調整心态,不至于像從前那般誤覺高處不勝寒,也不會因碰上自身比不得的優秀存在,在高山淵崖前怯步。

雖說還很是生疏,可這就是變好的跡象。

季閑珺将這一切收入眼裏,性情卻無喜無悲,心境平滑無痕,似是早已超然物外。

這正是系統一直以來棘手萬分的狀況,幸好這次不需要它故意蹦出來找死,季閑珺自己就未曾深入這種狀态多久,很快恢複“凡人”應該有的模樣。

桌面上的小爐燒着黃湯,一壺清茶早早的端下爐臺,紅泥小竈裏的火經過焚燒唯餘零星,但有四周竹籠裝點,明亮的燈火透過白紙散發柔和的光暈,所以這桌“宴客”不算簡陋,有燭光明月作伴,正和讀書人口中的風雅。

“此情此景下,再談些打打殺殺的話題不免浪費美景,可我就算想這麽說,頭頂月未圓,星不密,賞野楓紅層層間,滿眼漆黑,咱們是不是該回屋了?”

季閑珺沉吟一下,決定不繼續頂着秋風喝酒,雖說天光微暗的時候,夕陽紅雲覆蓋天邊,落日餘晖灑在楓樹上,當真襯得無花之葉,更勝花開叢叢。

片片紅葉紅似火般豔烈,突兀的闖入視野,自此便熊熊燃燒,于記憶之中永無暗淡之時。

想到這裏,他看眼頭頂,枝葉繁茂的樹冠本有無數楓紅點綴,現在卻是什麽都看不到了。

聽見季閑珺的話,原随雲輕聲道:“天時不候,下次早些來便可,說來琴棋書畫,你對哪一樣有所研究?”

不算高明的轉移話題,但季閑珺還沒累到連面子都不給的地步,縱使拂袖就走這種事,他對原随雲本就沒少幹。

季閑珺輕飄飄看他一眼,語氣玩味:“想在這裏找回場子嗎?”

原随雲聞言但笑不語。

“不巧,通則不精,這回滿意了嗎?”

季閑珺開口直說自己會,但是不精通,順利的讓原随雲甚至生出不真實的感覺。

因為這個人給人的印象就是無所不能,就連原随雲開口之前,也沒抱多少對方回答會符合自己期待的心思,因此可以想到,當想象成真時他會有多麽震驚。

季閑珺再怎麽自戀也不覺得被一人瞪大眼睛盯着是享受,然而轉念一想,他挂在嘴邊的笑突然變了個味道。

“看樣子你十分自信。”

原随雲一下子回過神來,整理起袖擺故作掩飾,等到心情平靜,那副俊雅隽秀的樣貌透出的神采特別燦爛,精神奕奕的眼裏流露出不明顯的自豪。

“在下不才,于琴之一道還是稍有涉獵的。”明明非常興奮卻愣是壓抑下來,以至于聲線略微沙啞。

季閑珺不覺好笑,但又莫名生出耐心,揮揮手,“去吧,去吧,我勢要做閑客,你偏要來擾。”聽起來像是不耐煩,可笑顏形貌,分明是連抱怨都不算是的戲谑。

原随雲不禁會心一笑,沒讓他等多久就抱着一架琴回來,然後簡單收拾下桌面,把琴放上去。

借燭光落影之輝,季閑珺看清這架琴的模樣。

琴身略彎,表面有流水般的碎紋。

季閑珺輕挑眉梢,再次見識到原随雲在運使人力物力上的高明。

“琴不錯。”

但即使感到滿意,他也是個輕易不誇贊人的性子,單單一句不錯,便足夠使人激動了。

原随雲對他的了解還不至于到他往昔臣子的地步,但即使如此,堂堂原少主心裏也生出一絲不明顯的波動。

修長的指尖一畫橫弦,似是撥動萬水千山,竹林光影,鈴聲由遠而來。

今日的狀态如有神助一般的好,原随雲回想過去自娛,似乎從未有過這般全心投入的時候。

意識到這份難得,不禁更加入迷。

琴聲連連,曲調是不知名的,可彈奏之人卻是大家。

季閑珺一手撐鄂,一手彈膝,不知不覺間回想起過去穩坐金銮之時。

那時臺下有臣子尋來異族舞者,女披長帶,男戴金環,舞姿若飛天。

自信鼓改造而來的編鐘聲震九殿,遠八荒,六合之外,群臣衆獸無不俯首稱臣,高呼敬天始境千秋萬代。

然而再熱鬧的慶典,也無人敢于提及敬天宗主之名,并非敬畏,并非恐懼,單純的只是宗主早已是人世之外的規則。

人民愛戴他,一如對待上天,有誰會高呼老天爺萬歲嗎?沒有,所以對他們而言,敬天宗主萬古不滅已然是不需要去特意強調的事實。

季閑珺回想到這裏,不免掃興的不願意繼續回憶下去,改為專心聽曲。

弦震音來,曲聲有情有意,眼前好似徐徐展開一卷濃翠淡彩的避雨亭。

亭外林間深深,排排竹影斑駁錯落。

風一來,聲也來。

而在這之間卻又有別得調子突然加入,擡頭一看,恍然而笑。

是一挂風鈴。

不知被哪個偶然來此的行客挂在檐牙,此時正随林,随風,自得其樂。

從曲聲回蕩無意誤入的情景間回神,耳畔殘留的聲響少的可憐,有心人若去看,會見一雙形狀雅致,膚白指長的手按在古琴表面,生生壓下那些蕩氣回腸的餘音。

原随雲一嘆,無視周邊多出的影子,側頭問他。

“可否把你剛剛寫的東西拿給我看?”

季閑珺故作無意的一拂袖,紅葉順勢飄向天空,顯然這個距離是不太可能拿給他看了。

“看來和你無緣啊。”

原随雲再而一嘆,影子褪去黑暗,顯出一個個冷酷沉默的真實姿态,他說道:“那可別怪我消極怠工了。”

季閑珺莞爾一笑,眼角餘光卻偏見令他不悅的一幕。

那片紅葉本可越過牆頭,自由飛往任意想要落地之處,但是這群不請自來的黑衣人刀光冷冷,武器的寒氣猛沖紅葉,一下子打亂它原本的飄飛路線,縱使僥幸不曾被撕碎,但卻直直越過楓樹樹冠,在他這個角度再難看清其蹤跡。

當之後黑衣殺手突襲而來,季閑珺還是那副姿态,但是原随雲本能的察覺到他周身氣氛的變化。

好像這個人為一個不值一提的小事生氣了。

客棧附近居民院子裏的水井深處,突然傳出心跳般的聲響,平靜無波的水面接連蕩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莫名的不安感,在驚醒的馱馬,狂吠的家犬之間傳遞。

作者有話要說:

季閑珺首次動武,所以說是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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