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翠龍發出瀕死至極的凄厲長吟,但下一刻, 劍光分裂天地, 一抹白芒割裂視野。
破開的天光中, 季閑珺身形若隐若現,巨大龍頭從天空直墜, 隐沒林間。
這本不是凡人能親眼目睹的奇異景象,然而楚留香就這般眼睜睜看着足有十人高的碩大龍頭墜入深林,接觸到樹梢的剎那散成一捧碧煙, 濃濃生氣散溢林間, 連帶着空氣都跟着清新不少。
楚留香:“這、這是……”他直以為自己說不得是眼花了, 可冰涼的劍身一攪雲團,纏人的生氣滴滴答答恍若流水一般順着劍尖滴入無形中的土地, 王劍如同被翠龍之血淬過, 寒意逼人, 劍光勃發。
斬龍的人只出一劍, 可那直入雲霄的劍意凜然高昂,一展絕世劍者的風姿。
楚留香愕然之餘, 目光在觸及到他時仿佛被刺到一般迅速收回, 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剛剛的所見所聞乃是虛幻。
“原來如此, ”不知楚留香心中震撼,季閑珺倒是弄清楚為何山間之神會對自己釋放敵意,“人之念本惡, 縱使身化塵土也能幻化怨念,翠龍被這怨念纏身連帶這片山林也生出無窮惡意來。”
季閑珺這時輕盈落地, 衣袂翩跹,手中之劍如有靈性一般吸引周圍諸多散溢的靈氣,山龍雖死,可這林中之物倒是得了好處,洗淨那身污穢。
“季公子!”
一擡頭,正見楚留香從樹上飄然而下,超一流的輕功被他使來賞心悅目的很,季閑珺招招手:“事情解決了。”
楚留香下來時,那四面圍着他們的樹牆已然消失不見,頓時明了季閑珺所謂的“事情”,但是一旦回想起剛剛目睹的景象,他就非常想問問這個“事”究竟是怎麽個情況。
勉強壓下自己的好奇心,子不語怪力亂神。
可楚留香信的不是孔子!←_←
“季公子,我似乎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他辦事謹慎,這點兒也正是保證他在江湖風浪中灑脫前行的關鍵。
有些話楚留香心知不能說的太明白,所以點到即止,端看季閑珺想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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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嘛,換成別人提起這些個神神怪怪的東西基本都有個敬畏,神神秘秘的說個兩句解除問話人的好奇心就夠了,再多的,超出限度,不管對說的還是聽的人都不是什麽好事。
所謂牽連不外如是。
然而季閑珺不是,全因斬個山神在他眼裏不算個事兒,所以他沒有半分壓力的講了,連帶着自己斬的是個山神這碼子事兒。
故而,楚留香的三觀有幸碎在敬天宗主手下,基本上死無全屍了。
聽完一整個可以和山野怪志相媲美的“真相”,泰山崩在面前都能面不改色的楚香帥臉色忽青忽白,最後定格在苦笑上面。
“唰”的一展扇面,涼風徐徐過耳,楚留香表示自己需要靜靜。
那可是個神啊!這個時代的人即使再怎麽處事無忌,對鬼靈也仍然心存敬畏,更別說他剛親眼看過何為神跡!
不過話說回來,能把那麽長一條龍說斬就斬了,季閑珺到底是個什麽人?話說他還是人嗎?!
不曾錯過楚留香一瞬間變得驚懼的眼神,季閑珺白他一眼。
“想什麽呢?”
楚留香快速的搖着扇子,“沒。”耳邊垂發被吹的一搖一搖的,今兒天真熱!
季閑珺跺跺腳,踩過腳下泛着鐵紅的泥土。
楚留香停下搖扇的手,憂心道:“山神亡故可會對這附近山脈産生什麽影響?”
要是因此害得此地百姓那可就罪過了。
季閑珺:“不會,翠龍本不該是此地山神,而是此間生氣集合,不如說,翠龍死對本地生靈倒是個好事,生氣散溢世間,方有生機勃勃之态,若因此有靈,倒是壞了地方生機。”
楚留香:“你好懂啊?”
“風水學有講。”
季閑珺若有所思的望向重歸清澈的天際,之前翠龍現身時天邊碧藍染上一層血光,現在看來倒是恢複澄澈。
楚留香趁他望氣時觀察起周圍,還記得剛入林時這所森林對他們是何等敵意重重,如今……他用手掀開一叢碧葉,葉面下兩顆紅果沾染着濕氣,可愛的令人食指大動。
“吃吧。”
季閑珺的聲音突然響起,不等他看過去,對方的手已經伸過來摘下一顆。
骨節修長的手指撚着那粒紅果,仿佛一顆紅豆銜在白玉盞邊緣,點點相思如扣。
沒去看楚留香忽然變得奇怪的眼神,季閑珺嗓音淡淡。
“這是謝禮。”
楚留香連忙藏起過眼思緒,下意識輕“咦”出聲。
“怎麽回事?”
季閑珺回頭看他:“我講過,翠龍成型違逆天理,掠奪林中生氣,所以它能出現定然不是自發成型,而是有什麽做推手。”
楚留香本也是學識淵博之輩,但跟季閑珺一路後遇上的事,沒一個是他聽說過的。
總覺得自己很廢。
他悻悻想着,拿在手裏只有拇指大的紅果紅的剔透可愛,默了一下,扔到嘴裏,絲絲甜蜜泛在唇舌,含糊道:“然後呢?”
季閑珺用鞋底撥開鐵紅的泥土,錦緞鞋面不可避免的沾上污漬但季閑珺毫不憐惜的道:“這地下沉屍死時不甘不願,如今化身亡靈也仍是繼承生前怨恨,以其執念污了這片土地,致使翠龍顯現,也使得這片林間多生異象。”
聽到此處,楚留香立馬想到之前遇上的怪時頓覺寒意加身,狠狠打了個激靈。
“這地方還鬧鬼??”
聲線驟然放大,向季閑珺方向挪了幾步,視線轉來轉起仿佛周圍馬上會蹦出個什麽來,楚留香表情不好道:“我說我害怕你信嗎?”
季閑珺:“聽語氣不像?”
楚留香勉強勾起嘴角。
“我這是怕的不明顯!”
季閑珺:“介意陪我去找找鬼怪老巢嗎?”
楚留香:“等等!那原随雲怎麽辦?”
季閑珺想也不想的道:“放心,死不了。”
楚留香:“我知道他死不了……唉,不對,你們這關系我怎麽總是搞不太懂呢?”
季閑珺當機立斷道:“那就別懂了!”
他一點兒也不打算放棄給自己找樂子的機會,拽起楚留香向山林深處走去。
深山老林裏面荒無人煙,一座廢棄的古剎仿佛密林中的一道影子散發陰森森的味道。
季閑珺他們來時,正好看見一只雀鳥在夕陽的餘晖下落到老樹枝繁葉茂的樹冠上,枝條茂密垂落下條條仿佛女子頭發一般的密集陰影。
楚留香剛一靠近,登時便感到涼意襲身下意識退後一步,“這是……”他驚疑不定道:“寺廟?”
季閑珺四下看看,對這間寺廟散發出的陣陣妖氣恍若不覺。
漆跡斑駁的門柱以及破損嚴重的牆身,一塊腐朽的門牌上刻蘭若寺三字。
“雖說是古剎,但也已經廢棄很久了。”季閑珺說完蹲下,抓起牆角一捧土,楚留香小心翼翼走過去,發現涼意總算沒有那麽陰森他松了口氣,看向季閑珺手裏擺弄的東西,隐約有些眼熟道:“這土有什麽門道嗎?”
“沒什麽。”季閑珺拍拍手站起身,手搭涼棚望向遠處,奇異的是,整座山林各處樹木都顯高大,厚厚樹冠确保自身能照射到更多陽光,但只有這裏四周樹木雖稀疏卻更顯陰涼,要說有哪裏不對勁,就是這座古剎裏面生長的那棵槐樹,當真有幾百年古樹的風姿,樹身粗壯的十幾個人圍起來都抱不住,可見材質一定不同凡響。
事實上,楚留香也是這麽想的,他感嘆道:“要不是這樹種是槐樹又生在這處人跡罕見的地方,少不得被人砍掉看看年輪,做成家具珠子一類的東西。”
“想法不錯,但也要有命砍啊。”季閑珺淡淡道。
楚留香睜大眼睛:“何意?”
季閑珺:“我剛才不是說了要去妖怪的老巢嗎?”
楚留香:“對啊……你、你不會說就是這裏吧?”說完他就感覺自己毛毛的,立刻往季閑珺身旁靠近幾步。
“是還是不是,先等天黑了再見分曉。”也不知是不是就這般湊巧,季閑珺剛說完,天頂最後一縷光芒盡數沒入天邊,漆黑無邊之夜統領人世,許多不見天日的東西仿佛約定好的,紛紛冒出頭來。
楚留香可謂真正體驗一把何為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怪力,眼瞅着破爛古寺在黑白交接時煥然一新,連那面字跡殘破的招牌都被人用金筆描出形狀,他當場倒抽口冷氣,一時竟是無法言喻。
季閑珺這時偏還火上澆油,一馬當先道:“走吧。”然後他就被人拉住了。
楚留香抓緊他衣袖,在他看過來時吞吞口水。
“給我留個心理準備的時間。”
季閑珺默默看他。
楚留香苦笑的松手,“走吧。”
這下季閑珺滿意了,不過楚留香心裏的苦誰知道。
蘭若寺裏的女鬼今兒非常詫異,往日都是她們又彈琴又唱曲的把獵物吸引進家門,不曾想今日居然有“肥肉”自己送上門來。
女鬼中的領頭羊紅嬈,容姿既不像是小倩那般清麗脫俗,但一張牡丹似豔麗的面容,灼灼其華,足以讓她名列一衆女鬼中最受姥姥寵愛的婢女,所以當季閑珺跟楚留香踏入蘭若寺那一刻,紅嬈已經身姿婀娜的委身在鋪好獸皮的雲榻上。
運用妖法進而大變模樣的寺廟大殿暗香浮動,燭火流淌着灑金的燭淚,乍一看仿佛拜堂成親時的景象。
白皙的腳趾踩着毛茸茸的地毯,四周飄蕩的紅紗擋住她婀娜的身段,紅唇輕揚,攝人的美貌在異性眼中有着勾魂攝魄的魅力。
紅嬈團扇輕搖,指揮着衆位女子唱歌跳舞,嗆喉的烈酒灑幾滴在地上,很快寶相莊嚴的寺廟便淪為衆女的玩物。
等到楚留香他們尋聲而來,見到的就是這副衆女子酒池肉林的旖旎景致。
凹凸有致的身材裹在輕紗之內,修長纖細的大腿不時露出來一段,在發現他時,一雙雙美眸齊齊抛向他,然後紅唇舒展,笑顏如花。
不得不說,楚留香驚呆了。
世人對女子多數嚴苛,縱使楚留香身經百戰,遇上的女人一個比一個狠辣,但和眼前這些女人仍是不可比的。
死過一次,蘭若寺裏的女鬼們似乎連活着時候受到的束縛也跟着解脫了,再加上樹精姥姥的脅迫,被迫用身體勾引男人吸取陽氣,幾次三番後,想過活的更好的女鬼們各個美如蛇蠍。
活人在意的,她們統統不在意!
紅嬈一個妖嬈的起身,細腰像蛇一樣無骨纏綿,連帶着步子走起來也似是在跳舞,透出不一般的美感。
“小女子紅嬈,見過兩位公子。”
人未到面前,聲先至耳畔。
季閑珺注意到她衣着完好,不像是周圍那些酥胸半軟,目光更是癡色連綿的“女子”。
對付女人,這是楚香帥的拿手好戲,雖然他不怎麽願意,但還是被季閑珺推到臺前。
楚留香壓下嘴角苦笑,熟練的和眼前這個不知是妖是鬼的女子談笑風生,不一會兒,兩人便被邀請入席。
有風姿款款的楚留香在前,對周遭景象無動于衷的季閑珺仿佛不解風情的老古板,紅嬈撩他幾句發現他不為所動後便纖腰一扭,歪到楚留香懷裏,把他留給其他女鬼對付。
其他女鬼雖然長的沒有紅嬈美貌,但質不夠還有數量。
一條條雪白的大腿擱在眼前,故作送酒來的女子不小心弄灑了杯子裏的酒,伸出香舌就舔上季閑珺的衣角,把那一顆顆酒株含到口裏,媚眼如絲的勾引着這個面貌不俗的男人。
她們不像是紅嬈那麽得寵,可以挑自己喜歡的開吃,古剎落在人跡罕見的深山裏面,這也就注定“來客”少的根本不夠分,所以這些女鬼對獵物的最高要求就是臉好看!
不巧,被嫌棄的季閑珺有張令人過目不忘的臉,所以圍住他的“人”比想象中的多。
屋外夜色正濃,燭火不知燒到什麽發出細微的響聲。
一張張或清秀或溫柔的面孔頻繁在眼前走了過場,言行舉止間濃濃的勾引味道,襯得那些還算耐看的臉越發不堪入目。
季閑珺心如止水的想着,再這樣下去我會臉盲的。
他想起當年被堵在家門口連屋都出不去的各色美人,和她們比起來,這些人可就差多了。
這樣一想,突然意興闌珊。
似乎自己不管到哪個世界都改變不了受人追捧的命運,這實在太無趣了。
腦中閃過如此奢侈內容的季閑珺平靜起身,看向逢場作戲的楚留香,一個眼神順利把他從女人香裏勾回來。
楚留香:“咳咳,要走了嗎?”
季閑珺:“我想換衣服。”
兩人近乎同時開口,只不過一個心虛,一個斬釘截鐵。
紅嬈的手段非比尋常,抓男人心思有如探囊取物,以至于楚留香哪怕知道她是鬼非人,還是不免生出遺憾的心思。
這等美人居然是駭人索命的厲鬼,實在紅顏薄命!
如此一想,憐惜之情簡直一發不可收拾,多虧有季閑珺及時叫停。
楚留香一想到剛剛的自己,簡直滿頭冷汗,連忙說道:“紅嬈姑娘,可有更衣之所?”
素手拉起滑落兩邊的衣物,紅嬈斜斜一道眼神,看向被口舌沾濕的衣角,對季閑珺嗔怪道:“好個不解風情的男人。”
楚留香賠笑道:“還請姑娘別見怪。”
紅嬈輕哼了聲,很是受用的指向殿內一個隐僻的角落。
季閑珺一言不發的走過去,衣擺掀起的風聲顯現出他的急迫。
他走後,女鬼們互相交換個眼神,警惕與敵意就在這一瞬間傳達出來,誰也不想放棄這個獵物,畢竟能受到姥姥誇獎的只有一個人。
紅嬈不動聲色的将衆人的表現收歸眼底,攬着楚留香笑得得意,和她們不同,自己可是有吃獨食的權利。
心裏正在嘚瑟的紅嬈不知道,以楚留香混跡風流場多年的經驗不可能看不出衆女子間的沖突,而且他還不像是她以為的那樣,把這當成争風吃醋。
瞥眼季閑珺離開的方向,眼神不見半分異樣,身旁少了一個季閑珺,在衆女鬼的包圍下,楚留香仍能處變不驚,談笑之間言之有物,不經意的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向自己,給季閑珺行個方便。
原本急匆匆離開的季閑珺一到四下無人的地方便停了下來,面無表情的似乎思考着什麽,不一會兒,衣物的窸窣聲傳來,隐在暗處的人以為這是個好機會,一下子撲上去,抱住只着亵衣的季閑珺。
“郎君!救我!!”
柔柔嬌媚的聲音,季閑珺沒有第一時間甩開她其實是十分明智的決定。
轉過身,任由火光照映出女子驚豔的眉眼。
季閑珺輕聲道:“公孫大娘。”
還活着的公孫蘭!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昨天評論,你們一個個咋這麽聰明呢?這樣可不好啦,這讓我咋忽悠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