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許心願

待到門輕輕阖上的聲音落下，本來躺在床上的人，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石穗摸了摸自己猶在發熱的額頭，低低笑了一聲。

雖然不是做了什麽大的虧心事，但隔日早上，林沉年還是心虛地不敢看石穗。

石穗自然是明白怎麽回事，想着好笑，卻又不好笑出來讓林沉年發現，只能強忍着裝作什麽都不知。

她當然也是高興的，沒有什麽比知道自己動心的男孩也喜歡着自己更值得高興……哪怕他們之間的可能性其實微乎其微。

林沉年出門後，石穗坐在沙發正兀自沉思着，屋內的電話鈴聲響起。

接起電話，那邊傳來母親姜惠蓮的聲音，開頭就問：“都什麽時候了，你申請材料還沒準備好？”

石穗的好心情頓時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已經準備得差不多，正在等導師的推薦信。放心吧媽，我不會錯過申請時間。”

姜惠蓮勉強嗯了一聲：“還有到時教授會有網絡視頻面試，你要提前準備。別面試的時候英文都說得磕磕絆絆。那教授都是我認識的，別給我丢臉。”

石穗心裏一沉，本想反诘兩句，但想了想還是忍住。

姜惠蓮又道：“你年紀也不小了，等申請的事情弄完，我給你介紹一個男孩見見面，是你叔叔家的侄子，比你大四歲，去年博士已經畢業，在大學做研究，拿了綠卡準備入籍。反正你到時也是要留在這邊的，這個男孩子再合适不過。”

石穗真是半響話都說不出來一句話來，她只覺得荒唐透頂，姜惠蓮這麽多年除了給她生活費，從來沒在她身邊盡過母親的責任，卻一直這樣操控着她的生活，現在還要掌控她的未來。

她讪讪笑了笑：“媽，我沒打算留在美國啊！”

姜惠蓮哼了一聲：“難不成你打算念完博士還回去？我現在不跟你多說，反正你來了之後就會改變想法。以後的事情我都幫你規劃好，你按着我說的做就是。再說了，我就只有你這麽一個女兒，你不留在我身邊怎麽行？”

她又叮囑了幾句讓她準備申請的事情，才挂了電話。

石穗将電話扔在一邊，盯着那電話自嘲地笑了笑。姜惠蓮确實只有她一個女兒，但這麽多年她這個媽媽不也沒留在女兒身邊？現在倒是想起來要讓她去她身邊幫她養老了？

石穗不願如此刻薄地去評判母親，但是她爸爸難道就有別的孩子嗎？姜惠蓮已經有了新家庭，而她爸爸仍舊孤家寡人。就算撇去情感方面的因素，她也應該選擇留在離父親更近的地方。

想到去了美國，所有的一切都要按着姜惠蓮的要求來，學業工作結婚生子……天啦！石穗恐懼地打了個寒戰，不敢再多想。

她思忖了片刻，拿起電話撥了父親石開林的號碼。

“小穗，這麽早打電話給爸爸，有事嗎？”石開林接到電話，有點奇怪地問。

石穗猶豫着開口：“爸，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說。”

石穗道：“我不太想出國，我想就留在國內讀博士。”

石開林咦了一聲：“為什麽？你不是已經和你媽媽商量好了出去嗎？怎麽忽然不願意了。雖然爸爸私心也想你留在國內，但在國外确實有利于你以後的發展。”

“爸，你知道我媽那個人是什麽樣子，她的要求我根本達不到。我沒有什麽學術追求，只想用自己學的一點專業，給一些問題少年做些心理輔導。我要是在她眼皮底下，一定過得很不開心。”

石開林在那頭沉默了片刻：“小穗，你已經長大了，爸爸可以給你建議，但是做決定還是要靠你自己。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出國，爸爸也支持你。”

有了父親的支持，石穗松了口氣：“謝謝爸爸，那我就留在江城等您老人家援疆支教光榮歸來。”

石開林朗笑出聲：“好了，反正你自己好好想想，不管出不出去，都不能以後後悔。你媽那邊你也別跟她硬來，好好跟她說。”

石穗嗯了一聲，卻也只聽進去了前半句。

轉眼間就是中秋節，林沉年難得提早下班。

這個團圓的日子，兩個人都是孤家寡人，石穗不想這種日子兩個人待在家裏顯得太凄涼，便拉着林沉年去外面吃飯湊熱鬧。

無奈這種節日，外面的餐館都是人滿為患，最後兩個人只找到了一家牛肉面館。

面館裏大都是一對一對的年輕人。石穗和林沉年兩個看起來倒也跟其他年輕情侶沒什麽不同。

兩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面上來，石穗吸了吸鼻子，很香，就是那湯上漂浮着的綠色蔥花，讓她皺了皺眉。

她拿起筷子，正準備挑出去時。林沉年已經将她那碗朝他的方向拉近了一點，然後用勺子和筷子将上面的蔥花，小心翼翼弄出來。

他咦了一聲：“剛剛我專門交代了一碗不要放蔥花，怎麽還是放了這麽多。”

石穗不以為意笑道：“我也不是不能吃，就是不愛吃。今天人這麽多，估計都弄混了。你吃吧，我自己挑就是。”

在她說話間，林沉年幾下已經弄完。将碗推回她面前時，不動聲色個地把自己碗裏的牛肉夾出來放入她碗裏。

旁桌有女孩的聲音響起：“你看看人家男朋友多體貼，你就只顧着自己吃。”

原來是那年輕女孩看到林沉年的舉動，對比自己對面狼吞虎咽的男友，恨鐵不成鋼地抱怨。

林沉年聽到“男朋友”這三個字，悄悄擡頭看了看石穗，趕緊垂下眼睛，臉不由得一紅。

石穗瞥了他一眼笑了笑，拿起筷子将碗裏的牛肉又挑出來，放回他碗裏：“你夾給我幹什麽？吃牛肉長勁兒的，你天天幹體力活要多吃點。”

其實本來也沒幾塊牛肉，石穗也覺得兩人夾來夾去有點好笑。

旁邊剛被女友訓斥的男生，立刻找到回擊的機會：“看到沒有？你要有人家女朋友這麽體貼，我也就不說什麽了。”

石穗忍住沒讓自己笑，但難免臉也有點發熱。

林沉年更是腦袋快要埋進碗裏，悶聲吃面。

吃飽喝足之後，石穗提議去江邊賞月，林沉年當然欣然答應。

江邊沙灘離兩人所在的地方并不遠，步行過去半個多小時，走到江邊時，天色将将暗下來。因為天氣晴好，十五的月亮像是銀盤一樣挂在江水上的半空。

兩個人一路并沒有開口說多少話，但像是有了種說不出的默契一樣，就算是長久沉默也不覺得尴尬，反倒是偶爾的相視一笑，兩個人都有些說不出的不自然。

江灘上又賣孔明燈的小販，吸引了很多年輕人。天黑不久，夜色裏已經有許多盞孔明燈升上半空，星星點點映着。

孔明燈是用來許願的，有願望的人把願望寄托在燈上，希望保佑自己實現。

石穗沒玩過這個玩意，一時好奇，看林沉年昂頭望着那些飛在空中的燈，一臉興味的模樣，道：“要不我們也點一個許願？”

林沉年點頭。

兩個人在小販那買了盞燈，合作攤開，點燃。

燈籠大的紙燈，在蠟燭火光的推動下，慢慢升空。

見那紙燈飛到半空，越來越遠，石穗才想起來問：“你許了什麽願？”

林沉年昂頭望着那盞孔明燈，月色下的表情看起來很虔誠：“我希望石穗姐身體健康，生活如意。”

石穗愣了下，笑着拍了他一下：“傻瓜，別光幫我許願啊，自己也要許願呢。”

林沉年沉默片刻，聲音低了幾分：“我也給自己許了個願。”

石穗好奇：“什麽願望？”

林沉年終于稍稍低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立刻移開目光：“這是我的秘密。”

年輕男孩再怎麽想要掩飾，眼神裏的東西也是藏不住的，石穗沉默片刻，佯裝語氣輕松問：“小年，你為我許願，是不是因為我幫了你，你想要報答我。”

林沉年沒有看她，只搖搖頭：“不是的，你幫我這麽多我很感激，但我許願并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麽？”石穗繼續追問。

林沉年轉頭看了她一眼，又趕緊收回，往前走了幾步，對着江水停下。

“反正不是。”他背着她，咕哝說完，蹩腳地轉移話題，指着江面上亮着燈的游船虛虛地拔高聲音，“石穗姐，你看，那邊有船呢！”

石穗輕輕笑了笑，然後那笑容在夜風中微微凝住。

他站在離她幾米遠的距離，月色下的身影顯得單薄而颀長，在周遭吵吵鬧鬧的游人襯托下，看起來有幾分遺世獨立。

這是一個與衆不同的男孩石穗從來這樣覺得。

她從小中規中矩，以至于很多時候都快要忘了，什麽才是最想要。人生短短幾十年，總該做一些做一些真正順從內心的事，總該不管不顧地為了什麽瘋狂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