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斷親(中)
? 李寄出了一口濁氣,不由得面露得色。結果一不小心牽扯到臉上的傷口,疼得一龇牙,心中更恨李竹了。李家一家人正在商量李竹代嫁之事。他們越說聲音越大,倒也沒避諱其他人。
李三姐幹完活回家自然也聽到了,她的臉色不由得一白。從二姐離家開始,她就明白,代嫁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現在聽到自己逃出一劫,不禁松了一口氣,可一想到三妹的命運,她又有些難過,可是她都自身難保了,又如何幫得了她?況且這次逃過了,下次呢?一想到這裏,她也無心做飯了,躲到房裏低聲啜泣起來。
堂屋裏,劉氏肖氏李大富李寄四人圍坐在一起,繼續商量這件事。
劉氏先說:“得趕緊給媒人通個氣兒,給她點子好處,讓他跟毛二好好說說,畢竟,這四丫頭不比咱家二丫頭,毛二那邊心裏肯定不樂意。”
肖氏接道:“她是太瘦小了些,這些日子把她看緊了,也別讓她幹活了,好生養上一陣,應該也差不多了。”鄉下人家算虛歲,李竹實際年齡才十二,可她整個人瘦巴巴的,說她九歲都有人信。這樣的一個小丫頭送上去,毛二肯定得鬧。
李大富甕聲甕氣說道:“你們看着辦吧。”
這三人算是意見一致,沒想到李寄卻不認同,他急聲說道:“還養她一陣,嫌家裏糧食太多了是吧?既然有糧食,為何還讓我吃雜面?我同窗可是頓頓白馍精米?”
肖氏趕緊好聲勸道:“我的兒,你看看別人家,誰家每年不吃幾個月雜糧?咱們跟那有錢人家不能比啊。”
李寄氣得拂袖而起,走到門口,他突然計上心來,陰測測地回頭笑道:“奶,娘,你們可得看緊了,可別讓那個掃把星學了二姐,再跑了。”
這話正中三人的心坎。李二姐說走就走了。這個掃把星要再跑了,他們家也只能拿李三姐頂上了。倒不是說他們有多喜歡李三姐,在他們眼裏女兒的作用是差不多。他們想着李三姐還能多使喚幾年,然後再挑個有錢的人家,多要點彩禮。
“那就好好給馬婆子說說,多許些好處,趕緊讓把那掃把星給送出去。到了毛家她愛咋鬧咋鬧。”
為免夜長夢多,劉氏當下就去找馬婆子了。
李寄一看事情定下了,心中得意,開始叫餓了。肖氏出堂屋一看竈房裏還沒動靜,氣得大罵起來:“招弟這個死妮子哪兒去了,啥時候了還不做飯?”
李招弟不敢不應,低着頭出來去竈房做飯。
李竹這會兒仍在裏正李富貴家。裏正娘子去竈房做飯,她跟着,去喂豬她也跟着。人家都上桌吃飯了,她也不走。
她翻來覆去就一句話:“我這日子沒法過了,大叔做為一村之長,不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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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富貴夫妻倆被鬧得沒法,李富貴無奈說道:“清官難斷家務事,我能怎麽着?我也管不了啊。”
李竹理直氣壯地說道:“怎麽就管不了,裏正裏正,就是村裏最方正之人,是一個村裏的标尺,您說話村民都得聽,村民有糾葛您不管誰管?”
李富貴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這話聽着着實有些新鮮。
可再新鮮他也不想管,“小竹啊,你要是遭了旁人欺負,我必須得管,可是那是你爹娘。你讓我咋說?這百善孝為先,爹娘再怎樣,你也只得受着。”
李竹也沒指望從裏正這兒得到什麽實質性的幫助。她想着天快黑了,她是決計不能回家,只能等到明天再說。她要是躲到別人家,以肖氏的為人肯定得去鬧。在裏正家,他們就得收斂些。 等挨到天明,她去大姑家,跟他們商量一下戶籍的事情。這一下午她基本已經問清楚,這裏的人們出遠門,比如百裏之外就得帶上路引和戶籍證明這類東西,官府要查,租房住店也否則就被視為流民。對于流民,有可能被收容和發賣。
況且,她就有能力離開李家,但只要戶籍在李家,她的所有權仍歸李家所有,将來就算買房置業也有可能被他們占去。這終究是一個隐患。她要徹底地解決這件事,不留後患。
李竹這晚在裏正家吃了飯,被裏正娘子安頓住下。果然沒多久,肖氏等人就開始滿村的找人。李家村并不大,很快,他們就知道了李竹的下落。不過,他們沒敢鬧,反而客客氣氣的。
裏正娘子心腸比裏正到底軟些,拉着肖氏勸了一會兒:“大梅她娘,這孩子不管咋說也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你咋能舍得把她推到火坑裏去?”
肖氏說道:“大妹子,她是我生的,我能不疼她?可你想想,她頂着一個掃把星的名頭,将來也找不到好婆家啊,那毛二跟她八字相合,也算不錯了。”
“可那毛——”
肖氏立即打斷裏正娘的話:“哎呀,那都是旁人瞎傳的,信不得信不得,毛二我見過,人樣子長得不賴,高高大大的。挺會說話。”
裏正娘子見她這樣子,知道自己再勸也無用,只得罷了。
肖氏到屋裏去看李竹,這一次倒是難得的和顏悅色,絲毫不提她打李寄的事,只勸她回家。
“你是我生的,我能害了你?你看以你的名聲……”肖氏仍拿對付裏正娘子那套說辭來勸李竹。
李竹猛然擡起頭,冷冷地盯着肖氏,一言不發。肖氏被她看得心裏發毛,騰地一下站起來說道:“好了,我也不跟你說了,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明日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我可容不得你在外面丢人現眼。”
李竹冷笑一聲,指着肖氏說道:“人在做,天在看,我就等着你得報應的那一天。”
肖氏假裝起來的和氣頓時被戳破了,她不由拔高嗓門嚷道:“你這個黑心爛肺的白眼狼,你咋對你娘說話的?”
李竹用只有肖氏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你還有臉稱自己為娘?你連畜生都不如,虎毒還不食子呢?像你和李大富這種人就不該生孩子,就該斷子絕孫!”
肖氏氣得滿臉通紅,跳起來就要去打李竹。
李竹高高舉起水罐,氣定神閑地說道:“我看你再動,你動一下我砸一件家什,反正最後都是你賠。”
肖氏知道裏正家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因為裏正家有時來客,這間客房裏為了顯擺會擺一些好東西,本來以李竹的身份是不該住這間客房的,可頂不住李竹臉皮厚,她自己挑房間。裏正娘子也不好拒絕。
肖氏狠狠地把邪火壓下去,她拍着胸口,嚎叫一聲:“我是造了什麽孽,生出你這個不孝女!”
她邊罵邊往外走,裏正娘聽到動靜也趕了過來。
肖氏也沒心情跟她閑敘,她語帶雙關地說道:“大妹子啊,我這閨女生性頑皮,喜歡亂跑,你可得幫我看緊。我二閨女也不知道到哪兒去,我這個小閨女再跑,我也沒法活了。”她的意思很明白,這李竹要是從裏正家跑了,他們不會善罷幹休的。
裏正娘子一聽也明白了,她趕緊說道:“要不,你把孩子領走吧。”
李竹哪能如她的意,她砰地一下撞上門,無論怎麽勸就不出來。
裏正娘子再勸,她就摞下一句:“你再逼我,我就吊死在這裏,我沒法選擇生在哪家,還不能選擇死在哪家嗎?”裏正娘子聽到這話再不敢勸了。但她心生警惕,确實把李竹看得很緊。
李竹睡了個飽覺,第二天精神飽滿地跟裏正夫妻倆打個招呼。不用人讓,便上了桌吃飯。李富貴夫妻倆的臉色有點不好。
李竹從口袋裏摸出三文錢放在桌上,說是飯錢。李富貴自然不肯收。李竹最後悄悄給了李富貴的小兒子李虎。
她悄悄對李虎說道:“你去到王小翠家,對她說,讓她哥哥到楊家集我大姑家一趟……”李竹怕李虎記不住,把口信說得十分簡單好記。
李虎得了錢很高興地跑去傳話。王小翠做為李竹的好朋友,自然義不容辭的幫了這個忙。王小山吃過早飯就去楊家集報信了。
且說王小山跑去楊家集,他家沒牛車,不過他年輕力壯,一口氣跑了十幾裏路也沒問題。他走到半路正好遇到了蔡青。說來也巧,王小山的娘正好跟蔡家有些七扭八拐的親戚關系,他們平常來往不多,但還算熟悉。王小山搭了蔡青的順風車,蔡青很快也知道了王小山的目的。
蔡青聽罷,眉頭一蹙,說道:“這李家着實過份。我趕快些,把這個消息告訴楊家。”
兩人很快就到了李大姑家。李大姑本來前兩天就要回娘家一趟,正好家裏有點事耽擱了。一聽到王小山的口信,氣得頓時跳腳大罵肖氏和李大富。
“這兩口子是豬油蒙了心了。連親閨女都賣。要是爹還活着,早把這兩口子的腿打斷了!”
她二話不說,直接對楊雲楊墨說道:“你們倆好生在家,我去看看。”
楊墨說道:“娘,我也回去吧。我聽着這事有點麻煩。光鬧沒用。”
蔡青點頭道:“的确,光鬧是沒用。你們擋得了這次,擋不住下回。”楊墨沉吟片刻,問李大姑:“娘,咱家還有多少錢,都、都帶上吧。”
李大姑嘆息一聲,默默回屋拿錢去了。蔡青趁機說道:“我回去換套幹淨衣裳,一會兒送你們過去。”
楊墨招呼王小山進來喝茶歇息。由于楊家跟李家關系不好,楊墨去李家村的時候并不多,王小山跟楊墨不怎麽熟悉。不過兩人談話還算投機。
王小山跟他娘有點像,為人厚道又不失精明。他對李家的事知道得不少,便将李竹那句簡單的口信傳成了一長段求告信。說她三天兩頭被累活,時不時暈倒。被李寄打得躲在裏正不敢回來。
楊墨越聽越氣憤,恨不得立即沖過去把那不成氣的表弟揍一頓。李大姑在生了楊墨之後,還生了一個小女兒,可惜那個女孩子長得兩歲時得病去了。如果活着,差不多也像李竹這麽大了。這些年來,楊家人喜歡李竹,未免沒有移情的意思。楊墨也一直把李竹當成親妹妹看待。
就在這兩人說話的時候,李大姑一臉愁容的出來了,她手裏捧着一個舊荷包,唉聲嘆氣:“那毛家可是出了三十兩,咱家如今這情況,哪有什麽錢,依我說,還是趕緊給小竹找個合适的人家先定下來,打消你舅舅舅媽的心思才好。”
楊墨卻不贊同:“這匆忙之間能訂下什麽好親事?先把錢都帶着,到時候看情況再說。”
說話之間,蔡青也趕着驢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