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飯冢·飯桶·桶中吞天

橘黃色明亮的燈光仿佛被濃稠的黑暗擠壓着,光芒被無形的絲網不斷織成狹窄的橢圓。

“噼裏啪啦——”

“噼裏啪啦——噼裏啪啦——”

沉重的黑暗裏,只有雨滴打落在油紙傘上清脆而又連續不斷的聲音。

“賢長歌,賢長歌!你過來點!”花九堇看了看被不知道什麽鬼東西壓榨地越來越昏暗的燈籠,一出聲,聲音便被擁擠着空間的雨水給抹沒了,她不得不更大聲地叫着賢長歌的名字。

“哦哦,好的!”賢長歌轉頭看向旁邊的花九堇,黑暗仿佛千層萬疊的黑紗将自己的面容掩藏起來,然而花九堇卻像在黑暗裏的一抹光明清晰地在黑暗中發着光。她靠近了些花九堇,連手中的雨傘撞到了對方的雨傘也不知道。

兩人憑着感覺不斷地向前走去,黑暗将所有的視線都抹殺了。

花九堇微微動了動耳廓,似乎在嘩啦啦的雨水中,她聽到了一些淩亂的踩水聲,她的目光向前望去,什麽都看不見。擡手拉住了賢長歌,停下腳步,賢長歌不得不也停下腳步。

“怎麽啦,花姐?”賢長歌又将傘往頭頂靠得更緊了些,雨下得好大啊,撐着傘衣服都濕了。

“前面有人。”花九堇也看不清楚前面的人,但是她在磅礴的雨中捕捉到了震顫的踩水聲。

“有人?”這個鬼天氣,會是什麽人膽子這麽大還敢出來,莫不是鬼?賢長歌渾身打了個機靈,半躲在花九堇身後,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她又從花九堇的身後站出來。

管它來的是人還是鬼呢!

兩人站在原地,等着對面黑暗中的人顯露出真面目。

手中提着的燈籠仿佛略微亮了一些,空氣中肮髒的壓制仿佛退卻了一些,伴着光線,視線所及的距離微微又遠了一些,天空的雨水貌似也有減小的趨勢。

總之晚間的狀況略微有些好轉。

‘啪嗒啪嗒’的踩水聲越來越近了,腳步聲非常的淩亂,錯落的疊加聲明顯不是一兩個人能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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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九堇側耳聽了一會,轉身,“走了,回去了。”

“啊?這就回去了,不是還要去看看?”賢長歌錯愕地問道,轉身跟在花九堇後面。疑惑地轉頭看了看身後。太黑了,啥也看不見。

“我們回去等吧。她們也快回來了。”

“回來啦?!花姐,你怎麽知道?”賢長歌湊到花九堇身邊,奇怪地問她。

“唔——”花九堇懶懶地在積水的道路上走着,肌膚上出來雨水冰涼的觸感。“我聽見她們的腳步聲了,應該就在後面了。”

“啊。”賢長歌怪叫一聲,想到身後的黑暗裏即将竄出一幫人,心裏瞬間毛骨悚愕然,雞皮疙瘩都起了。

兩人重新回到刑番院落,已經夜半了。

賢長歌走進大廳,直接将大廳裏所有的燈光都開了,室內一片敞亮。

花九堇将收攏的長柄雨傘放進門口的竹筒裏,打了個哈欠,困倦地卧在涼榻裏,目光望着院落大門的方向。

連被雨水淋濕的衣褲也沒有換。

自己的下屬也是不讓人省心啊,不過還是覺得他們好可愛的,有時候像孩子一樣,總是給自己闖禍。哎,花九堇不禁啞然失笑,自己年紀也才多大啊,竟然都有了這種為人父母的不易。她寵溺地眯起微微上挑的眼角,目光又是迷離朦胧着,氣質又是慵懶又是妩媚。

賢長歌坐在桌子旁,一手支着腦袋,過一會就開始打瞌睡。

躺在涼榻裏的花九堇也眯着眼睛,看似睡着了,其實不然。

天空中的雨水還是在稀裏嘩啦地下,看這個架勢,今晚是停不下來了,視線所及的黑暗還是仿佛被人在眼前蒙住了黑布一般的讓人視線不暢,但是威力已經沒有之前那麽恐怖了。

大門外響起嘻嘻哈哈嘈雜的聲音。

花九堇猛地睜開狹長的眼眶,摸出懷表看了看,已經淩晨一時了,現在才回來。

而且還是這麽嘈雜,難不成是喝醉了?都喝醉了不成?不然以她花九堇所奉行教導的禮數,這個點怎麽着都應該保持安靜,不吵到街坊鄰居睡覺啊。

她又猛地眯起眸子,目光定定地望着被推開的大門。

莫觀音一行人出去的時候,每個人都撐着傘,可是……看看現在,一個個仿佛落湯雞一樣在雨中,雨傘也不知道被丢在了哪裏,還談笑風生似地聒噪着,吵鬧着,互相拍着肩膀,推搡着,嬉笑着,頹喪而不檢點的言談舉止簡直連地痞流氓都不如。

一行十幾個人,一個人都沒拿着傘回來,這像話嗎!

花九堇的目光越發的冰冷,不過她側躺在涼榻裏也沒有作聲。房間裏燈光明亮,她就睜着眼睛看着她們,難道連基本的禮儀都忘了嗎,見了她總不會不過來跟她問好的。

可是,今晚的一切似乎都朝着令人出乎意料的方向發展着。

莫觀音走在最前面,渾身濕透,從雨中走進外廊,烏黑的長發一縷縷打濕了貼在面頰旁,臉上是極其開心的神情,可是這開心未免有些太盲目了,時不時地轉身朝身後的兄弟姐妹們大喊着。

一群人從明亮的大廳外的長廊如過無人之境般打鬧着走過,徑直朝睡房走去。

花九堇看着走在最後的一個人也從門框邊消失的背影,驀地睜大了眸子,竟然連問候都沒有,這是出去了一趟都不将自己這個邢番閣閣主,她們的老大放在眼裏了!

花九堇無聲地從涼榻裏坐起來,看了看靠着桌子已經睡着的賢長歌,也便沒有叫她。起身,随手拿了件桃紅色紗制外袍披在身上,屐着布鞋,無聲地走出了房間,她站在外廊上,磅礴大雨帶來的濕氣迎面撲來,她看了看漆黑的夜和濃稠的雨水,目光追随着沿着長廊消失在拐角的一群部下,邁開腳步跟了上去。

她們徑直回了卧室,走進卧室的大廳,開燈,然後各自打招呼分別穿過走廊走進自己的房間,看似很正常,可是正常中又透露着一種詭異感,她們的行為太正常了,正常到都不需要頭腦來操縱,仿佛冥冥之中就已經設定好了她們的一舉一動。

花九堇站在大廳裏,默默地看着她們每一個人走回自己的房間。她沒有驚擾她們,自顧在大廳的椅子裏坐了下來,軟薄的褲子還是濕濕的貼在腿上,腳底的布鞋都是濕濕滑滑的,也還沒有換。

她掏出懷表,放在桌上,閉起了眼睛,就坐在大廳裏守着她們。看來今晚一夜都不用睡了。

時間過的極其緩慢,在正大廳裏的賢長歌已經從支着頭顱到靠着桌子陷入沉睡了。

外面的雨還在模糊人眼的下着,天空的顏色并沒有随着時間的推移而改變。

花九堇先是走回正大廳看了看賢長歌,見她已經睡着了,拿了件外袍給她披上,這種暴雨的夜晚,極其容易患上風寒。

然後她又走回了部下們的宿舍間,她打開了夜間回來的部下的房間,手裏提着一盞點亮的銅燈,悄無聲息地走近床邊,在火焰的光芒中,牆上照射出花九堇變了形的幢幢身影,仿佛鬼魅一般。

她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部下,濕透的外袍也是換下了,換上了睡衣躺在床上,呼吸均勻,沒有任何的問題。

她去晚歸的每一個下屬的房間都去看了一遍,幾乎沒有看出什麽問題。

她轉開門把,走進了最後一個房間,那是莫觀音的房間,她站在門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自己還是太縱容她了麽,一直把她當做自己的妹妹般寵着,現在若真是出了事,那她又該如何是好。

花九堇走進去,将手中提着的銅燈放在床頭的雕紋的紅漆櫃子上,然後搬了張凳子坐在床邊,她靠坐在椅子裏,擡手揉了揉眉心,再擡眼,眉間攏着一層倦意,現在已經淩晨三時了,眼白上染上一兩縷的血絲。

不過是圖個開心一起出去吃頓飯罷了,怎麽回來就成了這個樣子……

花九堇目光憐惜地看着床上的莫觀音,見熟睡中的她突然翻了個身,身上無袖的白色褂子被睡得變了形,寬松的領子被她睡得偏到了一邊。

花九堇目光望着空氣,又坐了一會,她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邊,兩扇木框的窗戶斜斜向外打開着,用鈎子撐着窗戶,防止被風刮得撞碎。

看着外面的雨和漆黑的夜空,還是沒有一點的變化。她望着夜空出了神,過會才轉身走回床邊,彎腰要将凳子搬回原位。

她的目光剛好滑過莫觀音背對着她的肩膀,神情一愣,目光定定地盯着莫觀音從衣服下露出的肩膀,她将椅子輕輕放下,伸手微微拉下了肩膀處的衣服,白皙的肌膚上一生長的手掌掌心般大小的花紋,樣子好像一張猙獰的面容微微張開着嘴,不過嘴的地方只開了一條小小的裂縫。

這是什麽東西?花九堇訝異地看着這個花紋,伸出手指摸了摸,入手一片光滑,不是紋上去的,倒真像是從肌膚裏長出來的一樣。

她收回了手,目光嚴肅地看着這個花紋。

過了會又将衣服的領子給莫觀音拉上去,将椅子搬回原位,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出了門。

如何驗證這個圖紋是莫觀音紋上去的紋身,還是別的東西。

最好的辦法就是……花九堇又不得不再次走了一遍晚歸的部下的房間,去查看他們每一個人的肩膀同樣的位置。

花九堇從最後一個下屬的房間裏出來,伸手關上了門。

走廊橘黃色的燈光将花九堇精致而白皙的面龐籠罩在一片溫馨的光芒裏,可是她的神情卻是嚴肅而茫然又痛心地仿佛狂風裏漂浮不定的零散花瓣一樣。

今晚,哦,已經淩晨四時了,應該是昨晚出去一起吃飯的部下,他們每個人的肩膀處,在同一個位置,都有那樣一個圖紋。

這可不是巧合啊。那個飯冢,有問題呢……

花九堇真是為了自己的下屬操碎了心。

她嘆了口氣,走去了書房。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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