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再提西山
霍璋坦然問道:“你是想問我,以後有什麽打算?想不想如齊王一般,去軍中效力?”
宋晚玉被人說中心事,心口砰砰一跳,只覺得臉上一時都紅了。
霍璋看着她漲紅的臉,神色像是變了變,又仿佛仍舊什麽都沒變,只是道:“我還沒想好。”
宋晚玉聽出他的潛臺詞,猜到他大概是不想多說,連忙轉開話題:“這是大事,是該好好想一想,時候也不早了,還是先用午膳吧?”說着,她故作輕松的與霍璋訴苦道,“我睡了好幾個時辰,連早膳都沒來得及用,這會兒還真有些餓了......”
霍璋自是點頭。
待得午膳端上桌來,宋晚玉站起身,要給霍璋舀湯。
湯是羊肉湯,因着霍璋不吃魚,故而西院這裏的膳食是再沒有魚的。不過,這般的冷天,喝點兒羊肉湯确實是非常驅寒。
熱湯升騰起熱氣,白茫茫的一層,将宋晚玉那張明豔的臉容遮了小半。
便如被晨霧籠着的遠山,雲山霧裏,若隐若現,美麗中更添了幾分神秘與莫測。
“如果,”霍璋将目光從宋晚玉的面上移開,垂下眼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盆炒時蔬,仿佛是要從裏頭看出一片菜葉,短促的頓了頓後方才輕聲開口,“如果我說,我确實有意想要從軍,你會覺得我......”
異想天開?不自量力?又或者是自視甚高?
霍璋并沒有把話說完,可宋晚玉很快便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她從未想過霍璋竟會是這般想的,立時擡頭去看他,手中的湯碗随之擱到一側。
瓷碗磕在石桌上,發出極細微的聲響。
然而,此時此刻,對面坐着的兩人都都無暇顧及這些。
宋晚玉有些驚訝,聲調下意識的上揚,立刻道:“怎麽會?!二兄也與我說過,說你是一時英才,待養好了傷,定然可堪大任......”
霍璋卻沒有看她,目光一轉便又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當初挑斷手筋時的傷痕猶在,醜陋且猙獰。
Advertisement
便如同殘酷而必須要面對的現實。
霍璋語調平平,直白的接口道:“若秦王當真如此看得起我,恐怕也不會将我送來公主府了。”他頓了頓,又道,“你想必也是知道的,我的手筋腳筋哪怕接上了,也是使不了大力,必是不如從前的......”
宋晚玉聽出他的意思,心下越發的急,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第一次打斷了霍璋的話,急迫的接口道;“二兄把你送來公主府,并不是看不起你,是,是因為我一直都......”
因為我一直都喜歡你,這些年都念念不忘。
這樣的話,宋晚玉此時實在說不出口,突兀的頓了頓,忽然揚起天鵝般纖長筆直的頸項,義正言辭的反駁他:“諸葛武侯也是武廟十哲之一,世人多将之與韓信、白起等并論,其治軍之能更是人所共仰。可他掌軍之時,多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何曾真的拿刀劍上陣與人拼殺?便是你現下坐着的四輪椅,亦是從他起,方才得以傳開......”
“還有漢時張良,他亦是書生人物,仍可配享武廟。可見從軍立功者絕不僅限于那些赤膊上陣的武者。”宋晚玉對着霍璋時,總是拙嘴笨腮,說不好話,可這一回也是真急了,說起話來抑揚頓挫,擲地有聲,便如金石之音,“可見,能夠從軍建功也并非只有武者!”
說到最後,宋晚玉擡起眼認真的看着霍璋,眼眶微微有些泛紅。
霍璋亦是認真的與她對視着,眸中仿佛有什麽一點點的融了開來。
過了片刻,他冷定的面容像是緩了緩,忽然搖了搖頭,笑嘆道:“你說得對!是我鑽牛角尖......”
宋晚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着他,眨了下眼睛。
霍璋朝她笑了笑,擡手在四輪椅的扶手上按了按,竟是直接站了起來。
不必扶牆也不用拐杖,就這樣穩穩的站着。
宋晚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霍璋,一時間恍然若夢,甚至都忘了兩人适才争論的話。
然而,霍璋卻又微微彎腰,低下頭,親手給宋晚玉舀了一碗羊肉湯,遞過去。
宋晚玉整個人都有些懵,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動也不說話,直到他把湯遞過來,方才怔怔的接了來。
霍璋看着她呆呆的模樣,眉梢微展,又彎了彎唇。
他眉眼俊秀,烏黑的眸子便如沉靜的湖泊,映着宋晚玉呆怔的臉容。
宋晚玉看着他,隐約覺得霍璋此刻的神态與先前有些不同,可她一時也說不出這“不同”,究竟是哪裏不同。與此同時,她握在掌中的湯碗又熱又燙,燙得她手心微微收攏,似是要滲出滑膩膩的細汗,手背肌膚則是緊繃着。
一時間,兩人都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霍璋方才開口:“對不起。”
宋晚玉原還有些怔怔的,聽到這話卻立刻反應過來——所以,霍璋他還是不打算從軍?
她原只是紅着眼睛,想到這裏卻覺得眼中發酸,幾乎要掉下淚來。只是,她手裏還捧着霍璋給她舀的羊肉湯,騰不出手擦淚,只好用力抿着唇,小聲道:“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和你說這些的。”
霍璋頓了頓,側身從袖中抽出帕子,遞過去。
宋晚玉沒接。
霍璋嘆了口氣,拿着帕子,主動替她擦淚,解釋道:“我的‘對不起’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只是很抱歉——明明,你已經想得足夠清楚,一直都坦誠且認真。可我卻始終心存懷疑,有所保留,甚至裹足不前,有意無意的辜負你的好意。”
說話間,帕子在宋晚玉頰邊輕輕擦拭着。
隔着輕薄的絹帕,宋晚玉隐約可以感覺到霍璋溫熱的指腹。
她心下有說不出的羞赧,只是聽到霍璋這話仍舊還是按捺住了羞意,睜大眼睛看着霍璋。
她生了一雙極好看的鳳眸,明眸善睐,此時卻是淚汪汪的。
霍璋與她對視着,握着帕子的手緊了緊,終于還是收了回來。
有那麽一刻,他幾乎想把那些事都告訴宋晚玉。
然而,話到了嘴邊又突兀的頓住了,霍璋想了想,還是與她道:“給我一點時間。等到收複洛陽,我帶你去洛陽邊上的西山寺。到時候我會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宋晚玉還記得西山寺這個名字——當初蕭清音從宮裏送了個護身符出來,霍璋便告訴她那是他從西山寺求來的護身符,而當初贈她的桃花亦是西山寺折來的。
事實上,宋晚玉并不傻,她心知霍璋當時提起那枝桃花,必是想着借此引開話題,并不想要多提護身符以及西山寺的事情。
所以,宋晚玉實在沒想到霍璋此回竟是會主動提及此事,甚至與她約定,“等到收複洛陽,我帶你去洛陽邊上的西山寺。到時候我會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她呆了片刻,終于反應過來,用力點頭。
因她點頭點得太快,蓄在眼裏的淚珠噗通一聲,便掉進了湯碗裏。
宋晚玉這才覺出難為情來,畫蛇添足的解釋道;“我是喜極而泣。”
霍璋看着她,不知怎的,忽而又有些想笑。
********
宋晚玉陪着霍璋吃了一頓午膳,臨近傍晚時才聽說了齊王妃醒來的消息,一時也顧不得什麽,連忙又叫人備車,急忙忙的趕了過去。
等到了齊王府,宋晚玉方才聽說:齊王那混賬東西這會兒居然不在府!
有時候,宋晚玉都不知道齊王這狗脾氣究竟是怎麽回事——齊王妃暈着的時候,他急的不行,便是熬夜也要在正房門口團團亂轉。好容易等到齊王妃醒了,齊王哪怕不負荊請罪也得留在府裏守着齊王妃吧?偏這時候,齊王又跑出去了!
這都什麽事啊?!
宋晚玉都不知道齊王這腦子裏究竟裝了什麽。
好在,齊王妃如今還醒着,宋晚玉便先進去看望這個弟妹。
說起來,宋晚玉與太子妃還有秦王妃這兩個嫂子的關系都不錯,只齊王妃這裏卻又因着齊王的緣故而顯得有些疏遠......
饒是如此,親眼看見齊王妃如今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容與緊蹙着的眉頭,想着那個被齊王一推推沒了的孩子,宋晚玉心下也覺得有些不忍,暗暗地在心裏又罵了齊王這混賬狗東西一頓。
見宋晚玉入門來,齊王妃也忙伸手撐着身體,要從榻上坐起身來。
宋晚玉連忙快步上前止住了她的動作,輕聲道:“你躺着就是了。我原就是來看看你,若是因着我的緣故又叫你難受了,阿耶都要訓我的!”
齊王妃也沒有強撐着,順着宋晚玉的力道重又躺了回去,勉強笑了笑:“倒是勞公主關心了。”
宋晚玉心裏雖然罵齊王,可面上難免還是要勸兩句:“真要說關心,三郎昨夜裏也是真的.......”
話到一半,見齊王妃臉上轉瞬而過的厭惡以及不加掩飾的冷漠,宋晚玉反應很快的改了口,補救道:“三郎他真的是太過分了!便是阿耶都看不過去,已是發了話,說是等二兄回來,便要将三郎放到軍中,讓他去軍中吃點苦頭,好好磨砺一番。”
齊王妃聽到這裏,果然神色微動,緊蹙着的眉頭也跟着松了松:“是嗎?”
宋晚玉連忙低聲寬慰她:“自然!阿耶乃是天子,金口玉言,再不會改的。”
齊王妃一直緊繃着的臉上終于稍稍的松弛了些,顯出了些微的輕松。
宋晚玉見了,心下不由暗嘆:只怕齊王妃是真的恨極了齊王,這對夫妻都要成怨偶了。當然,也是齊王造孽,怨不得齊王妃厭惡.........
宋晚玉将自己代入齊王妃,也是真心覺得齊王妃沒有和齊王打一架,拔劍插他一刀,已經算是夠溫柔識大體的了。
所以,宋晚玉也算是絕了勸和的心,還幫着齊王妃罵了幾句齊王——她與齊王姐弟兩人平日裏也時有争執,此時罵起人來自是痛快。
齊王妃雖插口,可神态卻不覺輕松了些,看着宋晚玉的目光緩和許多。
宋晚玉便又趁機與她說了些養身體的話。
然而,齊王妃對此卻是渾不在意,只恹恹的聽了,随口應了幾句。
宋晚玉見此情況,心下不由也是一緊:齊王妃這分明是恨極了齊王,灰了心,連自己的身體都不放在心上了.......
這般的情況,宋晚玉也覺棘手,一時也不知從何勸起,只得絮絮的念叨了幾句養身的話,又與她道:“你且好好養身體,再有幾月二兄就回來了,到時候把三郎丢給他,我們一起去外頭緩口氣,痛快會兒。”
聽她這般說,齊王妃心下也有些感動,知道宋晚玉是真心關心自己,低聲應了。
姑嫂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眼見着齊王妃面有倦色,宋晚玉方才起身出去。然而,她才從屋裏出來,便撞上了立在外頭的齊王。
想起适才齊王妃那面無人色的模樣,宋晚玉也是一肚子氣,對着齊王自是沒好氣,冷聲道:“你不是出門了嗎?還回來做什麽?”說起這個就更氣了——齊王妃出了這樣的事,且又都是因着齊王那一推,這種時候齊王做夫君的居然也不陪着!
齊王平日裏與宋晚玉針尖對麥芒,吵個不停,這回卻是難得的在宋晚玉面前低了頭。
只聽他啞聲解釋道:“我聽說你來瞧她,便過來看看......”
宋晚玉與齊王吵慣了,還是頭一回見他低頭的模樣,一時都有些适應不了,都不知該說什麽了。
倒是齊王,他沒等到宋晚玉的回應,便又擡眼往那已經關上的雕花木門看了眼,有些艱澀的追問道:“她,現下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