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06
紀有初的這一壓,于鐘嶼來說完全是無妄之災。
他雖然不至于是紙糊的,但昨晚捐血時護士見到是他,也不知道是激動了還是業務不熟練,第一針下去紮得鼓起了包,到現在那一塊還是青紫色。
紀有初挺會挑地方,撲下來後,兩手正好抓死這處傷口上,他立刻疼得眉心一擰,但又迫于紳士風度沒有把她推開。
混亂裏,她就這麽四仰八叉地倒自己身上,眼睛還不安分地往他平板上瞄。
鐘嶼這才神色深沉下來,被她抓着的那只手一曲抱住她肩膀,另一只手摟着她纖腰,稍微往上一用力,将她抱坐到了旁邊椅子上。
楊志斌在前面道着謙,不過誠意不足,紀有初也跟他說對不起,眼神裏卻帶着打量。
鐘嶼頁面都沒來得及退,直接将擱在膝蓋上的平板關了,扔到一邊,雙眼看向車窗外面,算是眼不見為淨:“開車吧。”
這一條路是堵死了,明明都已經到了路口,司機硬是等着紅綠燈切換了六個輪回,這才龜速穿過。幸好下一段路還算通暢,人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楊志斌這才有空問紀有初:“您去哪兒啊,紀女士?”
紀有初:“我去百川酒店。”
楊志斌:“這麽巧啊,我們也去那兒。”
紀有初正拿出手機來看,向着他快速笑了下,就又看回自己手機屏幕。
昨天走得太急,除了一個手機,她什麽都沒帶。因為擔心到了晚上電量不夠,她很早就啓動了節電模式,關停了網絡。
現在猛一打開,微信與Q`Q不停彈出消息,工作群裏完全炸了,每個人都在瘋狂艾特她,私聊窗口裏漏接的語音電話也是一堆。
她硬着頭皮在工作群裏發了句“抱歉,我就到”,沒過五秒,Fiona居然親自把電話打了過來。
Fiona本名蘇菲,因為撞了某女性用品的名,一直勒令下屬喊她英文名。紀有初自被她從校招現場撿回後,這麽多年一直都跟在她後面。
紀有初剛進百川的時候,Fiona還只是部門裏的一個小組長,幾年打拼,今年正式擠跑上一任,坐上了部長的位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是要出成績的時候,Fiona對一件事的執着從這兒可見一斑。
紀有初拿着手機如拿着一個燙手山芋,這通電話是不應該不接的,可她現在正在別人車上,貿然打擾似乎也不太好。
楊志斌聽見動靜又扭頭過來,看出她糾結後向她點了點頭,故意大着嗓門道:“有電話啊,您請接吧。”
正忙着看風景的鐘嶼因而被提醒,他抿唇回了下頭,正好撞見紀有初看過來的清亮眼神:“你請便吧。”說完又移開視線。
紀有初這才按了通話。
Fiona語氣倒還算平靜,問她昨天為什麽缺席,家裏是否有什麽困難。但又不等紀有初回答,立刻就要跟紀有初确認起今晚的細節。
紀有初不得不打斷她:“對不起,Fiona,其實現在我過去,是想跟你請假的。我孩子在學校裏出了事,我需要陪着他。”
聽見孩子兩個字,鐘嶼似乎向後轉了轉頭。紀有初注意到,很敏感地往旁邊坐了坐。
Fiona明顯是已經聽說了這件事,流利回複道:“諾寶現在還好嗎,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吧。這樣吧,我一會請個專業的人過去幫忙,保證比你照顧得還要好。”
“今天跟吉奧的晚宴,我非常的重視,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參加。我們已經為之奮鬥了很久了,眼見着就要到攻堅克難的最關鍵時候,怎麽可以少得了你的幫助呢。”
“Yule,你是我招進公司的,這麽多年又一直跟着我,你應該知道我對你是有期望的。可你有了孩子這幾年,有完成過一個像樣的項目嗎,有拉來過一個靠譜的客戶嗎?你連基本的考勤都沒辦法保證。公司不養閑人,我實話告訴你,你已經進了裁員的觀察名單,如果不是我一直壓着,你早就收拾東西滾蛋了。”
“我也是一個母親,我能體會到母親對孩子的依戀,但你生活的重點不能僅僅只是孩子。孩子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我們不可能一直陪着他們,必然會錯過一些瞬間。你要懂得放手,多為自己考慮,多為事業打拼,不然你跟那些家庭婦女有什麽兩樣?”
車子性能極好,行駛在平坦開闊路段,除了細微的胎噪,幾乎聽不到外面的聲音。
跟紀有初通話的那位女士聲音盡管不大,鐘嶼還是将那邊的話聽得七七八八。與下屬溝通方面,對方算是個高手,先禮後兵,步步推進,從公司規章到道德綁架。
按照紀有初這種動不動就愛流淚的個性,應該很難招架對方這樣的節奏。鐘嶼才剛剛想完,紀有初那邊果然已經給出肯定答案。
“我知道了,Fiona,一會兒我會去公司的。”
鐘嶼摸了摸自己袖扣,對這樣的回答絲毫都不驚訝。
半小時後,車子駛入百川酒店。剛剛過了門崗,紀有初就提出了要下車的請求,楊志斌一連說了幾次要送她到樓下,都被她拒絕了。
楊志斌看了會車外穿着單薄一路小跑的女人,忍不住咂嘴,又來問鐘嶼:“跟她打電話的那個Fiona我還算熟,要不要替紀女士打個招呼?”
鐘嶼這會兒才又把平板拿回來打開:“別多事。你今天怎麽這麽反常?”
“沒有啊。”楊志斌摸摸鼻子:“我就是覺得她一個人帶諾寶挺辛苦的。”
鐘嶼眼皮子一掀,終于拿正眼看着楊志斌。就在後者琢磨着他這句話是不是戳到他脊梁骨的時候,鐘嶼冷冷來了句:“諾寶也是你叫的?”
“……”楊志斌:“……好吧。”
鐘嶼把平板扔到他懷裏:“有件事你去辦一下。”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紀有初家裏出了大事,同事們紛紛嘆息過一聲後,就立刻各自回到位置上開始忙碌。
紀有初也并沒有要對他們進行“我弱我有理”的新一輪道德綁架,一門心思都撲在趕緊把手頭任務做完這一件事上。
為了表示對吉奧這家客戶的重視,Fiona不僅給他們安排了酒店考察,還特別預備了歡迎酒會和歡迎晚宴。
相關工作已經提前一周就開始準備,但到了當天,還是出了一堆狀況。先是場地布置出了點差錯,後來餐飲那邊又說有食材缺貨了。
紀有初忙裏忙外,臨時改了好幾個方案,有空看時間的時候居然都到下午一點了。
辦公室統一訂的盒飯已經冷透了,她顧不上那麽多,一邊拼命扒飯一邊給歐陽宜打電話,要她下班後幫忙給她送一套幹淨衣服,并去醫院照看會兒諾寶。
Fiona正好走過聽見了,熱情邀請紀有初直接去她那邊拿一套。
紀有初想了想倒也好,省得麻煩歐陽宜了。進到她辦公室一看四五個袋子幾乎全是小香家的,立刻就擺手說不要了:“不敢要,弄壞了我賠不起!”
Fiona當即嗤了聲,挑了一個拍到她懷裏:“沒出息,我看你一個月也掙不少啊,連件衣服都不舍得,現在哪個年輕女孩子沒幾件好衣服的?說了要多為自己考慮點,別整天把自己打扮得跟個老媽子一樣。”
紀有初沒站得穩,直接被她一巴掌拍貼到牆上。她索性直接倚着牆面,低頭撥開袋子看裏面的衣服。
“哪些女孩子有這麽好的衣服啊?你大概不知道吧,咱們國家還有十億人沒坐過飛機,有五億人用不上馬桶,像你這樣的成功人士絕對是少數。”她淺淺笑着:“我是掙得還可以,但我要租房子、養孩子,壓力還是很大的。”
要她拿一個月的工資買件衣服,她是真的舍不得。她要是不缺錢到這份上了,也不會放着生病的孩子一個人在醫院裏。
Fiona懶得跟她讨論這些有的沒的,又挑了個一個袋子扔到她面前:“內衣也換了吧。”她眯起眼睛看了看紀有初胸前洶湧的弧度,昧良心地說:“咱倆尺寸應該差不多吧。”
紀有初哭笑不得,說:“謝了。你這架勢,真不像是要讓我去吃飯,像是要把我往人家房間裏送。”
紀有初未必就是意有所指,Fiona倒是清咳幾聲,默默摸了下理了理鬓角頭發。
紀有初當成沒看出她異樣,笑着問:“你早上在電話裏說的裁員那事兒……”說了一半又不說了,留白給對面。
Fiona扁扁嘴,推着她肩往外去:“都幾點了,還在這兒跟我耍心眼子,先去換衣服。”不過臨出去前,她還是湊到紀有初耳邊,輕聲道:“先去搞定吉奧再說啦。”
Fiona從不輕易許諾人,但她好就好在賞罰分明。有了她的這顆定心丸,紀有初那顆因為自己随時可能失業的心稍稍輕松了一點。
她随便拿了間房間洗了個澡,再畫了個淡妝,換上Fiona給的裙子。
說來也是奇怪,她明明一直都覺得自己不喜歡香奈兒的風格,可是穿上之後立刻真香了。無論是質地剪裁還是色彩款式都是極好的,連腳上那雙平時放在辦公室裏穿的平底鞋都顯得高貴起來。
重新出現在辦公室的時候,所有同事都立刻放下手裏的事,死死盯着她。
這大概就是對一個人光彩奪目的最高褒獎,大家比她方才說家裏出事還要關心她地紛紛誇贊她打扮:“Yule,你這副打扮別說吉奧了,鐘嶼都能倒在你石榴裙下。”
“……”紀有初喉頭發緊:“那就算了吧。”
下午跟吉奧的人正式見面,對面也是十足驚豔。CMO直接走到大部隊後面,跟一直落在最後的紀有初聊天。
Fiona完全就是個人精,不僅不喊他回來,還有意帶着身邊吉奧的團隊越走越快。沒過多久,紀有初和吉奧CMO就跟他們拉開了一段距離。
這就是Fiona為什麽一定要紀有初來接待的目的了。在吉奧此次成行之前,Fiona其實早已經帶過紀有初去他們總部拜訪過。
那一次雖然無功而返,但吉奧這位CMO卻對紀有初青眼有加。兩人加了微信之後,一直都有聯系,紀有初每次的朋友圈,也都有他點贊和評論。
Fiona因而認定了CMO對紀有初有點意思,才特地為他量身打造了這一出美人計。
職場裏的潛`規則不外如是,紀有初之前看見過也親身經歷過。剛一開始她反應頗大,不僅直接拒絕了人家暧昧,還把事情告到了對面上司。
Fiona那時候罵她,說她還以為自己是學校裏衆星拱月的女神,天真又傲氣。人家跟你說幾句好話你就以為是要睡你,你哪來那麽大的臉呢。
做生意的過程也是交朋友的過程,你拿出真心去對待,人家也才會拿真心來交換。人家願意多跟你聊一會兒,是欣賞你,你總往那種地方想人家幹嘛?
你如果真的覺得過火了,可以婉轉地告知對方,對方不可能把你怎麽樣。如果你們聊着聊着有感覺了,說不定還能在生意之外譜出一段佳話。
紀有初雖然至今對她的話仍舊保留觀點,但像她說的,付出真心總不會錯。她牢記這一點後真做成了不少項目,有些客戶甚至跟她做了朋友。
從一開始的大為光火,到現在合理運用規則,紀有初原本覺得自己可以得心應手了,但吉奧家的這位CMO顯然有別于之前她遇見過的那些人。
交談中,他已經借助種種方式光明正大地摸了她三次手。
一次是見面時,她遞給他礦泉水,他裝作無意蓋在她手上;一次是開門時,他假意幫忙,正好按在她已經握上把手的手。
一次就是現在,她把手自然放在欄杆上,介紹酒店獨有的懸挂式噴泉時,他再次把手靠了過來,燥熱的指尖爬到她手背,還肉麻地捏了捏。
紀有初立時一僵,整個人像是被急凍了起來。
這一刻的心情,就像是看見謝頂的男人被吹亂了剩餘不多的幾根毛,她既想過去将之好好捋順,又害怕傷害到他可笑的自尊惹得他大發雷霆。
她只好跟前兩次一樣,壓抑着,忍耐着,只是默默将手拿回來。但心情畢竟是被攪亂了,方才的話說到一半,怎麽都繼續不下去。
另一邊,懸挂式噴泉後面,鐘嶼手扶着欄杆,剛剛結束一段通話。對面方才什麽情形,他這邊看得一清二楚。
身邊楊志斌也是一樣,原本已經準備湊近過來想問問要不要上去幫忙,鐘嶼卻已經收了手機,眉目一斂,從後面的樓梯離開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