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30
得益于良好的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紀有初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經濟獨立、精神獨立、思想獨立的現代女性。
諾寶出生之前,她的想法一直是科學育兒,不用太寵,适度放養。帶孩子的事情交給月嫂和育嬰師,她則還跟之前一樣打拼事業。
可真等有了諾寶,原本想得好好的計劃就在他那張天真無邪的臉裏被悉數破壞了。像是蒙在棉被裏在醒的面團,紀有初因為心裏一個接着一個的歡喜漸漸膨脹。
有好一段時間,她眼裏完全容不下別的人別的事。
諾寶笑一下是很可愛的,諾寶皺一下眉是很可愛的,醒着可愛,睡着可愛,笑也可愛,哭也可愛……她整天腦子裏就只有這麽一個詞,可愛。
她怎麽還能把孩子全部交給月嫂呢,抱要自己抱,哄要自己哄,他第一次感冒塞鼻子時,她整夜抱着他睡不着覺,眼淚全流在他衣服上。
工作當然有影響,Fiona不止一次當着所有人臭她。可當聽見諾寶在家有情況的時候,她還是會立刻放下手裏的所有事跑回家。
她的工作完全是一團糟,朋友圈裏倒是很熱鬧。
她生諾寶之前,歐陽宜曾提醒過她別做曬娃狂魔。紀有初那時候還挺嗤之以鼻的,拍着胸口反問:“在你心裏,我就這麽無所事事嗎?”
可等諾寶呱呱墜地——真香!諾寶打奶嗝要曬,諾寶伸懶腰要曬,諾寶玩玩具要曬……諾寶要翻身不翻身的那段日子,她直接在朋友圈裏開啓了紀錄片模式。
還好諾寶顏值過硬,她那些朋友都是他顏粉,紀有初一天沒發狀态,私聊框框裏就滿是催她更新的。
人與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紀有初對諾寶如此上心,諾寶對她的感情自然就很深。
雖然那次在醫院裏,諾寶被鐘嶼的小豬佩奇攻勢蒙蔽過心智,但紀有初相信這不過就只是暫時的行差踏錯,等到正兒八經要她離開媽媽的時候,他就不會輕易妥協了。
于是當鐘嶼後一天來問諾寶要不要跟他一道過年的時候,紀有初信心滿滿地坐在一邊沙發上,準備等着鐘嶼打破諾言花樣百出地來哄他答應。
諾寶眨了眨眼睛:“好啊!”
紀有初:“……”
鐘嶼忍不住嗤地笑出聲,一臉小人得志的樣子。反觀紀有初就沒那麽輕松了,她急急忙忙站起來,臉色黑沉道:“諾寶!你不要媽媽啦?”
鐘嶼及時介入,抓着她袖子:“夠了啊,你別道德綁架行不行?”
紀有初朝他瞪眼:“我怎麽就道德綁架了?”
她将鐘嶼狠狠一甩,過去輕輕抱了抱諾寶,再次跟他确定:“你真的要跟爸爸去過年嗎,媽媽不能去哎,你會聽爸爸的話嗎?”
“你不去嗎?”諾寶歪着腦袋想了想,臉上終于露出幾分焦慮的神色。片刻後,他一臉心事重重地問:“媽媽能照顧好自己嗎?”
不說到底去不去,先問媽媽能不能照顧好自己。語氣表情都好像很怕她突然之間掉鏈子,耽誤了小男子漢跟爸爸的單獨約會。
“……”紀有初往他額頭上彈了下,心裏那叫一個痛:“你去吧。”
男人都是這樣吧,天生就是關不住的鳥。誰給點食就去吃,門開着就敢跑。女人為他放棄再多又有什麽用,還不是抵抗不住外界的誘惑?
紀有初默不作聲,認命地上樓去給諾寶準備東西。一邊鐘嶼則跟諾寶使眼色,悄悄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鐘嶼随後在樓上找到紀有初:“傷心了?”
她正開了櫃子拿衣服,因為二樓空間實在小,衣櫃設計得窄而高。她給諾寶新買的幾套睡衣被擱在最上一層,她踮腳夠了好一會兒還是有條褲子丢在上面。
她仍舊是昨天的那套家居服,柔柔弱弱的淺藍色,有點寬松的運動款。她動作一大,短上衣就擠到腰上邊,露出背後細膩雪白的一塊。
像是橫在澄淨藍天的一道雲,漂亮得讓人忍不住眯起眼。
紀有初實在拿不到,洩氣地要去搬椅子。後面一道身影突然穿過來,鐘嶼擋到她面前,長臂一伸很容易就拿到最上面一層。
“是這個嗎?”鐘嶼問。
“嗯。”紀有初接過來:“謝了。”
諾寶的箱子也是小豬佩奇的,差不多有他半人高。這才一會兒,紀有初已經往裏面塞滿了各種孩子的東西。
“怎麽感覺你像是要把諾寶掃地出門?”鐘嶼開玩笑。
紀有初背着他又翻了個白眼:“有備無患嘛。他雖然才一點大,但很講究,衣服有一點髒了就想換,不給他帶夠了,我總怕你到時候要手忙腳亂。”
“那就跟我們一起去好了。”明明已經被拒絕過一次,鐘嶼還是再次發出了邀請:“酒店22樓,你又不是第一次去。”
這都不是含沙射影了,直截了當就拿出她上次給他打掃那件事來刺她。
紀有初臉頓時漲得通紅,想用他亂扔內褲的事來揶揄,轉念再一想,狗來咬人,人不能咬狗,幹嘛跟他一般見識。
紀有初硬是吃下了這一癟,還是拒絕:“不去。”
“那你還能去哪?”鐘嶼問:“難不成你想回老家?”
紀有初手裏動作一停,頓了幾秒才又忙碌起來。等把諾寶的衣服襪子尿不濕等等東西收拾好了,拉上小豬佩奇的箱子,這才轉過身直直看着他。
“不瞞你說,我真的有這個打算。”紀有初表情平靜。
昨天鐘嶼跟她說過要帶諾寶去過年的事後,她幾乎一夜未眠。雖然父母對她依舊是不理解,她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很想念他們。
越是年關将至,她就越是容易想起小時候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日子。什麽事都不用做,只是穿着新衣服歪在沙發裏,所有人都圍在她身邊,等着爆竹聲響的時候給她發壓歲包。
這些年,她跟諾寶兩人雖然也是其樂融融,但那些過了今天不用想明天、每個人都把她當作掌上明珠的日子,真的很久都沒體驗過了。
紀有初仍舊眷戀那種溫馨,不惜以再次碰壁為代價。鐘嶼卻為她覺得不值,顯然在他看來,能将你推出一次的家庭,還會将你推出無數次。
鐘嶼心裏認為她天真,卻也沒有直截了當說出來,只是淡淡說了句:“那太好了,這下我跟諾寶就可以想幹嘛就幹嘛了。”
紀有初立馬橫眉瞪向他,故意豎起滿身刺:“不許給他吃太多甜的!”
“不帶孩子的人,可沒有資格指手畫腳。”鐘嶼涼涼看她:“我怎麽覺得不像是我要帶諾寶走,倒像是……你故意把我們扔下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紀有初總覺得這位一向嚴肅深沉的男人臉上突然有了某種叫做委屈的神情。而這種表情出現他這樣凜然冷峻的一張臉上,不僅一點都不違和,居然還有點——
可愛?
紀有初原本還在徘徊,當晚跟鐘嶼交流過後,也不知道怎麽突然下定了決定,隔天大早就買了回去的飛機票。
已經廿八了,什麽票都緊張。紀有初為了能順利回去,不僅輾轉買了另一個市的機票轉機,還大出血地買了頭等艙。
酒店那邊,她特意跟同事換班,這才扣扣巴巴勻了三天假期出來。當晚下午班一結束,她立刻就拎着行李直奔機場。
已經這個時候了,這座繁華的都市裏仍舊到處都是人,當然也少不了像她一樣拎着行李,步履匆匆的回鄉人。
司機應該是一晚上拉了好幾個紀有初這樣的客人,她剛一上車,他就熱情地詢問:“你也趕着回家啊,姑娘,都已經臘月二十八了,不早了啊。”
紀有初向他溫柔地笑:“給您拜個早年。”
“謝謝!”司機回頭看了她一眼:“還是學生吧,怎麽今天才回去?”
紀有初明知是恭維還是覺得挺開心的:“我都有孩子了。”
司機:“啊?看不出來,看不出來。”
紀有初心情暢快,忍不住要跟人傾訴。打開微信,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就是鐘嶼的號。還是他那頭拿她手機設置的,她一直懶得改回來。
紀有初手指在上面停了幾秒,最終挪開按開了歐陽宜的:“的士司機誇我還像個學生。”
“那真是恭喜啦。”歐陽宜已經就在家吃吃喝喝幾天了,閑得只能玩手機,完全是秒回:“他的潛臺詞是,你今天超級土。”
紀有初:“……”
歐陽宜問:“幹嘛打車,鐵公雞開竅了?”
紀有初喜滋滋:“我要回家啦。”
這消息立馬如驚天大雷,瞬間炸響在歐陽宜耳邊。歐陽宜也來精神了,趕緊坐起來好好打字:“快說快說,你爸媽原諒你了?”
一邊想講,一邊想聽,兩個投機的碰到一起,聊起來根本沒完沒了。紀有初一路上都沒閑着,進了機場坐上飛機也還在聊。
中途鐘嶼給她發過信息,大意是問她現在在哪即将上哪雲雲,她刻意忽略不想搭理,後來聊得嗨了就直接忘了。
一直到下了飛機,她接到他電話,他語氣急促地問她為什麽不回消息。
紀有初被他逼問的态度給小小驚到,剛準備反唇相譏問“跟你有什麽關系”,突然就看見面前玻璃幕牆外落下了鵝毛大雪。
大廳裏的其他乘客們也看見,紛紛走到玻璃前查看,一時間四周滿是議論聲:“怎麽下起這麽大的雪了,什麽時候能停啊,還能不能走得了啊?”
“紀有初?”鐘嶼喊她:“下雪了?你衣服穿沒穿夠?”
紀有初是南方人,海市也是個不愛下雪的地方,猛地在異地乍見如此大的雪,她将一只手緊緊貼在玻璃上,深深被震撼着。
直到鐘嶼又喊了她一聲,她方才回神過來,剛準備要回答,手機卻突然劇烈一震。她遲疑着,拿到眼前一看——怎麽關機了?
突然而至的大雪,打斷了在場每個人的回家旅途。停機坪上不一會兒積滿白雪,信息牌上也滿是航班延誤或取消的消息。
紀有初随身只帶了一個小包,裏面裝了錢夾鑰匙等小東西。手機充電器被她塞在了行李箱裏,而行李箱現在正在上一架飛機裏,等待着被搬運進遙遙無期的下一架飛機。
早知道剛剛就不一直跟歐陽宜說話了,雖然她身上有幾百塊足夠應急,可現代人沒有手機就像是天使折了翼。
折翼的天使紀有初癱坐在機場大廳,一時間思緒亂飛。剛剛歐陽宜在微信上罵她是自作多情,明明就不受歡迎,偏偏要千裏迢迢趕回去。
說人不帶戳脊梁骨的,她那時候氣得不行,一定要跟她争出個高下。現在看着外面漫天的雪,卻陡然就掉進了唯心主義的陷阱——是老天都要她別走嗎?
也幸好是買的頭等艙,紀有初等在貴賓區無聊的時候,可以随心所欲地吃點水果糕點,再躺在按摩椅上放松放松。
誰想到這麽一躺,紀有初很快就睡着了。
耳邊總有聲響,夢裏也是亂哄哄的。老師在上面口沫飛濺的講課,她偷偷在堆成小山的書後面抄寫詩句歌詞。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春風十裏不如你。”
少女懵懂悸動的心事寫在纏綿的詩句裏,時光都被蒙上一層淡淡的粉紅色——直到窗子外面探來一個腦袋,教導主任面色愠怒地看了看她本子,再看了看她。
下課時分,學生們來來往往的走廊裏,她被訓得頭都擡不起來。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是卓文君寫給司馬相如的詩,當時司馬相如春風得意,日日周旋于女人叢中,一心要納茂陵女子為妾,卓文君忍無可忍才寫了這首詩。”
“‘春風十裏不如你’化用的是杜牧的送別詩,‘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是說揚州路上那麽多妓院,但看來看去哪個妓女都不如你這麽漂亮。”
“聽完這些,你還覺得這些詩美嗎?你還想一遍遍往本子上抄嗎?都已經什麽時候了,上課不好好聽講,成天就知道情情愛愛。”
他兩手背在後面,微弓着腰,罵人罵得嚴厲又響亮。路過的同學們都忍不住笑,走出好遠還向着他們指指點點。
紀有初眼裏早就含了淚,臉上紅得快燒起來,她可憐巴巴地看了看對面的教導主任,語氣委屈又讨好地喊了聲:“……爸爸。”
“跟你說過多少次,在學校裏別喊我爸爸。每次罵你你就開始裝可憐,我告訴你省省吧,原則問題絕對不能退讓,你要是不好好念書專想些邪門歪道,你就不是我女兒。”
你就不是我女兒。
紀有初一下驚醒,猛地從椅子坐起來。方才坐滿人的教室、擦得雪亮的窗戶、指指點點的同學,還有她那位一臉嚴肅的父親,頃刻間消失不見。
面前只剩下豪華的候機廳,一張張陌生的臉。有幾個察覺異樣,視線轉到她這裏,她立馬把頭低下來,抹了抹眼角。
睡得不好,紀有初只覺得腦子裏一直嗡嗡響,坐着緩了會後,起身去一邊吧臺上給自己倒一杯咖啡。
她不喜歡太苦的東西,所以特意加了很多奶,又扔了好幾塊方糖進去。剛剛攪拌好,還沒來得及端,旁邊突然有只手伸過來取走。
“哎,這是——”她看見眼前的人後,頓了下:“我的。”
抗議無效,鐘嶼筆直地站在她面前,仰着脖子喝了口。颔線繃緊,脖頸修長,突出的喉結上下滾了滾,性感到讓人想上去啃一啃。
他拿下杯子時,那張清俊精致的臉才徹底呈現在面前。他略略蹙了下眉,嘴唇上還沾着些微褐色的液體:“好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