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32
門裏,紀有初像是突然脫力似的一下子坐到地上,再也控制不住酸脹的眼底,眼淚珠子跟窗外的雪似的簌簌落下。
她都不知道發生什麽了,他明明來的時候還那麽高興,一邊偷喝她的咖啡,一邊跟她耍着花腔,怕她太冷就把衣服脫給她穿,自己明明那麽單薄了,還一定要給她擋住風雨。
就連來到酒店,他排着隊,她站在他身邊時,兩個人也是好好的。她雖然不時被人碰到,心裏卻覺得很安穩,因為有個人可以給她依靠,她不必事事都靠自己。
可是他怎麽就突然變了臉,就因為她攔着他動手,沒給他在外人面前留面子,還是拿到房卡時,她太過戒備的眼神刺痛到他?
她承認自己在某些方面是真的很令人倒胃口,她也想像偶爾平和相處那樣跟他好好的,可她真的害怕一旦跨過心裏的那道坎,就再也沒有了回頭路。
他像是不停散發熱量的火點,隔着老遠便可見到華彩的光亮,但你永遠不知道一旦再走一步,是能得到更多的溫暖還是只是撲火。
紀有初已經被灼燒過一回,這一次,她想省點力氣,所以最好連嘗試都不要,就只是隔着遠遠的,任由他燃燒。
她就這麽默然無聲地哭了會,直到自己都覺得這陣脆弱來得毫無道理,趕緊抹了抹臉給諾寶收拾好,準備洗澡。
進浴室前,她拿房間裏配的數據線給手機充了電。
因為是在機場內設置的專供旅客臨時休憩中轉的酒店,房間裝潢得比較簡單,浴室裏沒按浴缸,淋浴噴頭也夠沒勁的。
她快速沖了下,換上自己的一身舊衣服。因為怕吹風機會吵醒諾寶,随便拿毛巾包着頭發就走出來。
夜已經很深,外面天幕黑重得像是随時能掉下來吞噬一切的黑洞。紀有初卻是一點睡意都沒有,倚着桌邊無聊翻了翻上面的旅游指南,再把手機開了下來。
她原本只是想看看現在幾點,再查查明天天氣如何,沒想到剛一點亮屏幕,微信消息就一個接着一個蹦出來。
除了歐陽宜對她突然消失感到好奇的那幾條,其他居然全是鐘嶼發過來的。她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打開來一條條閱讀。
“現在在哪,有沒有走?”
“飛機居然準點了?很不錯嘛,還是買的頭等艙。”
“人呢,怎麽不說話?”
“諾寶說想你了,猜猜我們現在幹嘛?”
“飛機上不是許用手機了嗎,還是你故意的?”
“哪家航空的飛機啊,以後不許坐了。”
……
……
最近一條,是她手機沒電後他發來的:“怎麽突然就關機了,是不是還傻乎乎的沒把充電器帶身上?”
“也不知道到底穿沒穿夠衣服。”
紀有初一邊看着,眼眶又泛起粉色。她忽然想到什麽往門口一瞥,他大衣果然還在,此刻正歪歪扭扭趴在地上。
也不知道他現在到哪了,是不是已經去到酒店,車上暖氣開得足不足,只穿了那麽點衣服的他會不會冷。
紀有初正暗自出神,手機突然響起來。她立刻打了個激靈,想到會是他,立馬要接,等看到屏幕上寫着“楊志斌”幾個字,卻不由得失落幾分。
“喂?”紀有初語氣也疲憊起來:“怎麽了,楊特助?”
楊志斌聽到她終于接了電話,噎了半晌的一口氣終于松了下來:“紀小姐,你可算是接電話了。老板現在跟你在一起嗎,麻煩你把電話給他。”
紀有初微怔:“不在啊,他早就走了,怎麽了?”
“他走了?去哪了啊!是這樣的,之前他讓我在機場裏開兩間房,可我找來找去就只找到一間。其他賓館雖然會有房,可離機場有一定距離啊。我原本讓他們派了車子過去接他,可是路上雪太大,車子在半路出事故了,現在機場外面又進行管控,再派新的車子也進不去!”
“我本來想跟他彙報一下,讓他先跟你擠一晚上,反正現在都淩晨了,熬一熬馬上天亮,一切就都好辦了。可是我怎麽一直都打不通他手機呢,他是手機沒電了還是丢了啊?現在你又說他現在沒跟你一起,都這麽晚了,外面又這麽冷,他一個人能去哪兒啊?”
“真是急死人了,讓他別去別去,他非要跑過去。六點鐘才跟我說要去找你,一小時內就要成行,他也不想想,安排直升機安排航線安排機組,還要跟當地接洽,哪一個不要時間啊?真把我當成是超人了。剛剛房間沒訂好,他還朝我發火罵我蠢貨,他吃槍`子啦?”
楊志斌簡直是急瘋了,紀有初聽他語無倫次就知道他精神已經繃到極致。紀有初連聲安慰他:“好了,別太着急,他是個成年人了,能自己照顧好自己。我現在就出去找他,有什麽消息,我第一時間給你反饋好不好?”
說完也不等楊志斌回答,把手機掐了,換上來時的衣服,确定諾寶還在呼呼大睡,将門鎖上後就跑了出去。
酒店走廊裏仍舊有房客陸續過來,她一直擡頭仔細看着,希望從他們中間看到那張熟悉到不能熟悉的臉。
紀有初把整層樓仔仔細細找過,連雜物間都沒漏下,确定他不在後才坐着電梯去了一層。
這裏人更多,到處都是散落的行李,每個人夾帶着風雪而來,灰白的地磚上滿是污跡。她穿着三寸的高跟鞋,差點被絆了一跤。
跟來時心裏滿滿的安全感相比,此刻的她因為緊張幾乎戰栗,雖然剛剛才勸過楊志斌說他是個會照顧自己的成年人,可她還是覺得有股莫名的害怕如蛛網緊緊包裹住整個心。
他離開之前,兩個人剛剛鬧過別扭,他會不會一時沖動,為了離她遠遠的就走進風雪裏?會不會走到半路被風雪阻礙,而附近又正好沒有車?
紀有初越想越覺得害怕,鐘嶼那個人雖然看起來成熟冷靜,但平時也不是沒有過頭腦發熱的時候,他剛剛不就為了她要跟人幹架?
紀有初急得在大廳轉了一圈,又去前臺詢問工作人員有沒有見過鐘嶼,她還在指手畫腳地描述他外貌特征,亂掃的眼睛突然就在大廳外的臺階上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立馬舒出口氣,心髒狂跳,沒向工作人員打招呼就往前走。然而走近幾步,她卻又慢下步子,幾難相信地愣在原地——他身邊居然有個女人。
那是個個子高挑纖瘦的女人,穿着白色短款羽絨服,黑色牛仔褲,彈性布料包裹下的臀部又圓又翹。一陣風起,她長發被吹得掃到他臉上,一如他們現在并肩站着一樣親密。
不用看正面,她就知道那是個美人,也不用走太近,她就仿佛能聽到他們熱烈交談。
紀有初突然就覺得自己剛剛的焦急和害怕十分諷刺,她以為他會因為憤怒再次做出點出格的事,可他卻只是跟個女人在外邊看雪景邊談情說愛。
紀有初雙腳像是被釘住了,她不停深呼吸着告訴自己把大衣還給他就走,可心裏有另一個聲音惡毒在說就這樣把他凍死算了,反正一會兒他就有溫柔鄉可睡。
嫌她沒有魅力是嗎,嫌她臉難看是嗎?可不嘛,要是她跟他其他女人一樣渾身風情,至于會被他遺忘到現在嗎?
紀有初咬着下唇準備離開,可還沒來得及轉身,門外鐘嶼這時突然向後一側臉,恰好就跟離他不過五步遠的紀有初打了個照面。
他立刻有些緊張地快速睨了眼身邊女人,再去盯着紀有初,開口同時,白色水霧從嘴邊散開:“你怎麽來了?”
紀有初覺得所有的血液都要沖到大腦,眼前幾乎一片紅色,為了不讓自己踉跄摔倒,只能拼命壓着呼吸緩緩吐氣。
她看到鐘嶼跟那女人迅速對視了一眼,女人立馬就像接收到什麽訊息般窈窕離開。從她身邊擦肩而過時,還向着她翻了一眼。
“說話啊。”鐘嶼看她臉色煞白,莫名心顫。
四目相對,紀有初雖然覺得這人比平時還要可憎,卻執拗地沒移開視線。她牢牢記得過來找他的目的,一步接着一步,再把大衣遞了過去:“給你。”
雖然她的步子十分僵硬,伸出去的手也微微顫抖。
離得近了,紀有初這才發現他在抽煙。雪白的煙卷夾在他修長骨感的手指上,袅袅青煙沿着卷身爬到他手指,如蛇般糾纏往上再慢慢散開。
認識這麽久了,這還是她頭一次看見他抽煙。他牙齒潔白,身上從不沾煙味,她也就以為他不需要這種東西麻痹神經……
原來,也就只是個普通人。
鐘嶼快速抽了口煙,緩緩吐出,眼睛因為青白煙霧熏得稍微眯起來,空下來的一只手把她伸來的那只手打開:“我不要。”
她莫名就被他這硬邦邦的語氣給惹惱了:“幹嘛不要,非要這樣着涼了發着燒,躺在床上起不來才肯穿衣服是不是?你只穿這麽點在這兒站着吹風,是想要讓誰心疼着急呢?”
鐘嶼聽得不由嗤笑出聲:“我在這兒站一會兒,怎麽就是為了讓人心疼着急了。我站這兒只是等人來接,反倒是你,是不是心疼着急我,所以才想起來說這樣的話?”
紀有初知道他在激她,根本就不咬鈎,也學他口氣繼續嗆道:“你放心吧,我是不會為你心疼着急的,你真以為自己這麽有魅力,是個女人就會為你神魂颠倒嗎?”
他哪裏最軟,她就拿陣刺哪兒。鐘嶼終于是忍不住毛了,語氣不快地說:“那你幹嘛追出來啊,就只是為了給我送大衣?”
紀有初針鋒相對:“才不是我想來的,是楊志斌要給我跟你傳個話,車子半路出事來不了了,你今晚只能呆在這兒了。他怕你沒有地方住,求了我好一會兒,我才肯過來。我就說他是多慮嘛,堂堂一個鐘嶼,怎麽可能找不到地方睡呢?”
“他幹嘛不告訴我,非要你做這個好人?”
“你手機打不通,不信你自己看看。”
“……”鐘嶼果然就被她噎到,焦躁之中從兜裏掏出手機要印證她說的。沒想到手機果然一直黑屏,估計是被凍得自動關機了。
他原本就有火,無處可撒,索性心一橫摔了手機,厚厚的雪地上立刻被他擲出了一個口子,發出沉悶的聲響。
紀有初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一點沒被他吓到,啧啧說:“可惜了,你這樣要怎麽聯系那位美女啊,還是你們已經約好了地方,一會兒你直接去就行了?”
“紀有初!”鐘嶼喊。
紀有初瞪着眼睛:“我在這兒!”
兩個人聲音一個比一個高,身邊不停有人過來,見到他們兩個都以為是鬧別扭的小情侶,忍不住向他們側目。
鐘嶼一向是個體面的人,也愛面子,可他此刻卻像是看不見這些目光似的,先是與紀有初相互瞪着,随後出人意料低低地笑起來。
正吵着架呢,他突然這麽笑起來,惹得紀有初完全摸不着頭腦。起初她以為他是譏诮,是諷刺,可再等她看了會,卻發現他就只是在笑,純粹的笑。
紀有初頓時有點繃不住,納悶道:“你笑什麽笑?”
鐘嶼過了會兒才停下來,說:“紀有初,你還記得那天早上你跟我說的話嗎?你說,随時出現在別人門口,意想不到的給人解圍,莫名其妙的關心,動不動就跟人肢體接觸,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這就是喜歡。”
紀有初微微張嘴,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提到這個,鐘嶼緊跟着就給了她答案:“你說的沒錯,我喜歡你,我克制不住地想你,千方百計地讨好你,還可笑的借着諾寶的由頭,像條狗似的追到這兒來。”
“你又知不知道我為什麽生氣?我氣你高傲倔強,心硬如鐵,氣你受過一次傷,就要把人推得遠遠的,一點機會都不給。我更氣我自己明明知道你這樣還要纏着你,氣我總是因為你的無心之舉胡思亂想!”
鐘嶼說着突然勾了勾唇:“可我現在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原來喜歡不只是一種形式,你不想讓我進入你的領地是因為你害怕,你這麽反感我身邊有其他女人是因為你也在乎。你對我,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的。”
“……”紀有初原本因為寒冷在顫抖的身體,現在完全是因為氣的,她也學他哈哈笑了一會兒,說:“你還真會開玩笑,誰對你有感覺了?鐘嶼,我告訴你,你剛剛說的沒錯,我就是惡心你厭惡你。我原本還大發慈悲地想讓你睡地板上,但現在我改主意了。”
不僅不讓他跟她擠一間,紀有初無比憤懑,她連大衣都不要給他!一邊想着,她把大衣扔了出去,可憐的衣服就随着他那個提前報廢的手機一起,葬身進滿地的大雪裏。
這麽做完,她心滿意足地拍拍手。剛要轉身離開,手腕上卻傳來冰冷桎梏。
是鐘嶼自後抓住她手腕。他臉色沉得吓人,用力把她往自己身前這麽一拉,紀有初便踉踉跄跄過來,撞在他堅硬厚實的胸脯上。
紀有初根本不知道他要幹什麽,瞪着眼睛欲要問他,他掐着煙的那只手突然緊緊扣住她後頸,另一只手撈着她腰,将她重重按向自己。
他呼吸一下極近,鼻尖抵在她軟燙的臉頰上,被凍得冰冷的嘴唇也罩上她的唇,呼吸吐納間卻熱度滾`燙:“紀有初,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真的讓人恨得牙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