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Chapter 57

紀有初過去幾年的桃花一直稀疏,這一年也不知道怎麽的,她這杆早就黯淡無光的枝頭上居然冒了這麽多朵花。

這讓人到底是高興好呢,還是不高興好呢?

紀有初坐了會兒,等大門徹底打開,這才回神說道:“對不起,微言,我沒辦法回應你的真心,但我真的很感謝你能跟我說這些。”

李微言笑容頓時凝滞,長長吐了口氣。

“我跟鐘嶼之間的事真的很難一句兩句說清楚。我只想說,我們暫時是遇見了一點麻煩,可能跨得過去,可能跨不過去,但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想過早的開始另一段感情。”

李微言開着車子穩穩駛入房子,低聲念叨了句:“是麽。”

車後座上兩個孩子都已經睡得很熟,李微言把諾寶從安全座椅上抱下來并交到紀有初手裏時,他只是咂了咂嘴巴,重新找了個舒服地帶就又沉沉睡過去。

紀有初還記挂着李微言剛剛的那番話,又輕輕說了一聲:“對不起。”

李微言卻已經調整了過來,多年的律師生涯把他修煉得異常冷靜,就連失意也只是短暫而迅速的,他淡淡笑着跟紀有初說:“沒事,別放在心上。”

臨走前他還能跟紀有初調侃:“如果真的跨不過去,就來我身邊吧。不過一定要快啊,我不一定能等你很久的。”

李微言大約只是随口一說,紀有初到了家裏卻還忍不住久久回味。如果不是刻意僞裝灑脫,那能這麽輕描淡寫的唯一原因就是原本便那麽喜歡吧。

要知道紀有初當初那麽排斥鐘嶼,他還不是整天屁颠颠地跟在她後面,找一萬種看起來不丢分但又其實很可笑的理由出現在她面前。

他好像從來都說得很少,但是又做得很多。

兩個人就算是鬧崩了,她心裏也會有一種踏實感,知道他肯定要再回來。他們就像是有一種默契,你進我退,大不了硬碰硬撞一起,熱熱鬧鬧地吵一架。

但一定有回環的餘地。他不會真的生她的氣,她也就是怄一摳他,看他一張臉黑沉下來,立刻就會縮回手。

現在呢?她卻不敢再誇下海口了。

紀有初眼前一遍遍出現他剛剛隐在煙霧後的蕭索的身影,淡漠的眼神,還有離開時,冷酷又微沉的步伐。

紀有初一下就覺得很生氣,莫名其妙到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的那種很生氣。該說他是深情好還是薄情好,明明都到門口了,一聲不吭調頭走掉是為什麽?

既然不準備出現,那就索性不要出現在她面前好了。

紀有初夜裏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最後拿過手機把前幾天剛剛從黑名單裏拉出來的他,又給拉了進去。

兩個都沒正兒八經經歷過戀愛的小學生談戀愛,談得就是這麽累。

過了一天,紀有初一大早就起來去醫院,預備帶着歐陽宜跟她爸媽一起回山裏。前一晚她跟諾寶打過好幾個招呼,諾寶雖然說着不會生氣,大眼睛卻朝着她翻了下。

紀有初去醫院辦理出院手續、接歐陽宜去機場、安檢上飛機……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機組人員們提前收到她的提醒,都很配合地留出空間,盡量不打擾到他們。

飛機等着塔臺信號的時候,紀有初收到Fiona的電話,說是想約她出去吃飯好好聯誼聯誼:“多久沒收到你消息了。”

紀有初說:“我去不了,送我朋友回家呢,早上剛剛辦的出院手續,那個主任沒跟你說過這件事嗎,我還以為他肯定會照應你一聲。”

“沒有啊,沒有。”Fiona頓了頓,說:“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有初,其實那個醫院不是我找的,那主任我也不熟。”

紀有初完全沒想到:“什麽?”

Fiona說:“都是鐘嶼幫的忙,現在各家醫院都那麽忙,我幫你找來找去只找到個三天後能騰出床位的,後來我旁敲側擊跟楊特助說了下,他們很快就解決了。”

紀有初:“……”

明明說好了別人的事不會多管,可是發現不對,還是在第一時間告訴了艾绮,又幫着找到了市裏最好的醫院。

Fiona問:“你倆怎麽回事啊,這種事你幹嘛不直接找他,非要我在裏面周旋。吵架了?為什麽啊?你就不能讓讓他,他是老板他說了算啊。”

紀有初原本還陷在思考呢,聽到這兒忍不住笑起來:“他是你老板,又不是我老板,幹嘛要讓着他?”

Fiona趕緊哄着:“是是是,你美,你說的都對。所以你倆到底幹嘛了,你以後還能不能給我吹枕邊風了?”

紀有初可不想再多一個鐘嶺來罵自己,嘴巴咬得死死的:“吹不了了,你從今以後就死了這條心吧。”

Fiona哼聲:“那我還給你打個屁的電話,挂了。”

紀有初笑着收了手機,一擡眼,歐陽宜正跟她面對面坐着,滿臉認真地看着她。她最近恢複得越來越好,加上要回家心情放松,已經越來越少發作。

現在看着紀有初的時候,漂亮的眼睛裏十分清明。她剛剛聽到一點紀有初跟旁人的對話,忍不住問她:“你跟鐘嶼吵架了?是不是被我影響的?”

紀有初瞥她一眼,打死不承認:“亂說什麽呢。”

“我早就覺得不對勁了,就是一直都沒空問你。以前你們兩個恨不得天天膩在一塊,發消息打電話都一個接着一個的,最近怎麽這麽安靜了。”

紀有初随口道:“厭倦了呗,還能天天都像熱戀嗎?”

“不是。”歐陽宜搖頭,小心看了眼她父母,再湊到她身邊說:“是不是我跟鐘岐的事情影響到你們倆了?我以前跟你說的那些都是瞎說八道的,你別往心裏去啊。”

紀有初垂着眼睛,知道她說的是她嘲他們串聯起來要把鐘岐搞下臺的那些話。紀有初搖搖頭:“真的沒有。”

“真當我是傻瓜呀?你最近沒有一天是在狀态的,問你什麽你都是懶洋洋的,以前你倆好的時候,你簡直就是個竄天猴,每天都是精神飽滿的。”

這倒是真的,紀有初那時候還手疼呢,酒店工作又辛苦,可是腦子裏的點子特別多,畫畫的時候也下筆如有神。

最近則完全枯竭了,別說是提筆去畫畫了,連動動腦子構思都不肯做。愛情這東西果然是奢侈品,不僅僅價格昂貴還能削弱人創造價值的能力。

歐陽宜抓着她手,說:“你不知道吧,我轉院之後,鐘嶼他來看過我的。那天恰好你帶我出去遛彎了,他就把東西放下了,還給了我爸媽一些錢和一張卡。”

紀有初是第一次聽:“之前怎麽沒聽你說過?”

歐陽宜說:“我爸媽不認識他,以為他是報社那邊的領導。他們晚上跟我說了下,我沒在意,那陣子狀态也不好,後來就都忘了。他那天給的錢不多,也就兩千塊,可是那張卡我今天出院時去櫃機上刷了下,裏面居然有好幾百萬。”

歐陽宜從一邊遞來那張卡,說:“你還給他吧,這麽多錢我不能要。這件事又不是他的錯,要給錢也是鐘岐那個渾蛋給,我怎麽能要他的錢。而且我都給你們添了這麽多亂了,不能在這節骨眼上又掉鏈子,我現在把錢拿了,你以後在他面前要多尴尬啊。”

紀有初聽得心內感動,立刻張開兩手抱了抱歐陽宜。之前的歐陽宜完全被畸形的情感沖昏頭腦,幾乎成了她完全不認識的人,現在這個終于恢複到她曾經的樣子,還是那麽善良又可愛。

紀有初把那張卡塞到她的懷裏:“拿着吧,他雖然沒有犯錯,但他畢竟是鐘家的人,這筆錢不僅僅是他的心意,也是你應得的。你聽我的,把錢好好收起來,回去把家裏好好收拾收拾,住得舒服一點,再拿一部分出來孝敬給爸媽,他們在家務農,培養你這麽個大學生不容易,你這次身體不好,也是他們過去照顧到現在。”

歐陽宜連連點頭,眼睛卻紅了:“但我還是覺得不好意思,我做了錯事了,有初,有時候我只要一想起來那陣子的事,就覺得整個人都羞愧得不行。”

她抱着頭,眼淚大顆掉着,紀有初趕緊把她抱得更緊,說:“好了,你知道錯了,改了,就行了。你拿着你的這一份,跟你覺得不安想彌補別人,這兩件事不沖突。你在我們心裏,還是你,我們都盼着你好起來,你不要先自我放棄了。”

歐陽宜聽着拼命點頭,不停說着:“謝謝你,有初,要是沒有你的話,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了。”

天上不堵車,飛機中午就降落到歐陽宜家鄉的機場,但這兒距離她家還有最少四個小時的車程,其中一半都是山路。

紀有初剛一上車就跟諾寶視頻,他才剛剛吃過午飯,哈欠地連天說想睡覺。

紀有初怕他積食不消化,哄着他轉移注意力多玩一會兒,中間夾帶私貨地問了句:“爸爸怎麽沒過來?”

這一招意外地很靈,小家夥奶聲奶氣地來了句:“誰知道呀。”他滿肚子都是埋怨,說:“大人沒一個靠得住的。”

“……”這又是從哪學來的?

關了視頻,她猛一擡頭,忽然就覺得胃裏翻江倒海難受得不行,趕緊不敢再看手機,乖乖把頭擺正了,催促自己趕緊睡一覺。

醒過來正好到達目的地,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綠油油的農田,幾棟冒着炊煙的磚房,遠處的山峰上一塊青一塊黃,既沒有那麽生機勃勃也沒有過分貧瘠。

歐陽宜家裏還是平房,但勝在面積很大,三四個房間都很寬敞,前面還圍着一個很大的院子,秋天拿來曬稻米谷子是最好不過了。

歐陽宜晚上跟媽媽擠了一間,紀有初睡她的房間。

這裏的晚上靜得能聽得心跳聲,紀有初迷迷糊糊睡到後半夜,床底下不知從哪鑽了個蟋蟀出來,吱吱吱地伴随了她整個清晨。

紀有初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只覺得腦子裏嗡嗡嗡的,那蟋蟀像是還在耳邊鳴叫。歐陽宜問她睡得好不好的時候,她倒是說睡得很好。

她上午幫着歐陽宜父母收拾了家裏,歐陽宜這邊給她準備了點山裏的特産,一用過午飯,她就跟着之前訂好的車子下了山。

來的時候是有私人飛機的,回去可就沒這麽好命了。她買了一張傍晚時分的火車票,晃晃悠悠一晚上,明天早上才能到海市。

只是沒想到他們剛剛下到山麓,突然就來了一陣大雨,擋風玻璃上水流如注,雨刮器已經開到最大,還是很難看得清前路。

紀有初雖然坐在車裏,心卻一直咚咚咚在跳,特別怕有人沒留神擋在前面,司機一腳油門就碾了過去……

還好一切都是幻想,沒人這麽冒失,司機開車也很穩。只是剛要到鎮上,車子突然就被堵在路中央,前面有人說大雨引發泥石流,沖毀了馬路,前面走不了車了。

司機是當地人,一聽這消息趕緊趕紀有初下來,說是送不了她去車站,讓她自己走到鎮上再想辦法。他着急要回去,再晚點兒封了路,他也走不了了。

紀有初完全是莫名其妙,剛反應過來要爬回他車上,他比她動作迅速地進到車裏,油門一踩就跑遠了。

紀有初:“……”

紀有初渾身淋得濕透,心更是濕漉漉的,這種時候怎麽怨天尤人都不行,她拿手抹了抹臉,往前面小鎮走過去。

紀有初先在路邊小超市買了把傘,順帶問老板哪裏能有車子出去。老板回說路都爛了,今天肯定出不了鎮子,要她去鎮上找家旅館住下來。

既然出不了鎮子,又沒辦法上山找歐陽宜,紀有初只好聽天由命,跟老板問了旅館的位置後,一路摸索過去。

紀有初對這兒人生地不熟,今天又是穿的一雙高跟鞋,等她一腳深一腳淺地找到旅館,外面的天都黑了下來。

旅館已經有點年頭了,從牆上積攢的陳年老灰就知道這裏的條件不會太好。紀有初推開吱呀作響的門時,還是被裏面破敗的樣子給吓到了。

裝潢完全就是七八十年代的風格,空氣裏飄着一股陰濕發黴的氣味。木頭床的四個角幾乎爛了,床單洗得完全褪了色。

向着外面院子的窗戶還是那種老式的往外推的,撐得東西早就不知道爛成什麽樣了,紀有初剛剛把它推開一會兒,窗戶就被風吹得砰一聲關上。

紀有初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動它。

最讓人頭疼的還不是這裏的裝潢,是房間裏沒有洗澡的地方。紀有初出去問了前臺,穿着便服的大姐睨了她一眼,随手往外一指,說:“那邊有澡堂。”

“……”紀有初想了想,還是沒勇氣出去,讪讪回到房間,打了兩瓶水,準備用架子上的水盆兌點水洗洗算了。

她把房門鎖好,窗簾拉得緊緊,這才略略放心地脫了衣服,赤`身`裸`體踩在自己已經被水泡得變形了的高跟鞋上,

才剛剛用水擦過上半`身,房間裏的燈突然熄了下去,頓時屋裏屋外陷入一片黑暗,密集的雨聲如同砸在耳膜上。

紀有初吓得喊了一聲,拿着毛巾的手按在盆裏,幾乎把水打翻下來。

外面有腳步聲響起來,一個男人聲音粗啞地喊着:“沒事,停電了。”

紀有初驚魂未定,又被這聲音給弄得七上八下,她扁了扁嘴幾乎要哭,轉着眼球驚慌失色地來回打量着黑暗,莫名就覺得有一點委屈。

但也就是一點,成年的一個标志就是能極大程度的控制自己情緒,怕也不說怕,難也不說難。單身母親這麽恐怖的事,還不是堅持下來了?

紀有初定了定神,把盆裏的毛巾洗了洗,剛準備要擰幹,木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她這次才是如驚弓之鳥般被狠狠吓到了,雖然沒再喊出聲,兩腳卻扭了一下踩到水泥地上,腳底板被細小的沙礫磕得生疼。

她把放床上的睡裙拿過來套着,确定敲門聲還在繼續後,問了句:“誰啊?”又刻意把喉嚨放得老大,說:“老公,有人敲門,你去看看是誰來了。”

門口敲門聲這時忽然停住。

紀有初将手按在胸口,緩而長的深呼吸着,腹诽這人是被她的“老公”給吓跑了?敲門聲這時候卻又響起來:“過來開門,是你老公。”

聲音低沉但醇厚,大提琴似的,厚重到讓她整個心都平放了下來。

紀有初想也沒想,赤腳跑過去開門,再用力跳到他身上跟他緊緊擁抱,像是心裏所有的委屈恰好有人能懂,眼淚立刻就像外面的雨似的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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