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到達L市已是深夜,接機的是安鷺的運營負責人,三十五、六歲的樣子,除了和她确認過名字之外,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

自己這個時間來湊這個熱鬧,陸非鳥想,他的心情應該不怎麽美麗。

住宿的地方離機場不遠,正好在海邊,雖然M市也有海,但沒有L市這麽壯觀,她的房間在酒店的三十七層,從窗戶俯視下去,夜晚深邃的海水顏色像能吞噬整片陸地。

陸非鳥臨時抱佛腳,半躺在床上搜起安鷺工作室的資料。

安鷺,是安铖成立最晚的工作室,專攻女性向,已上市的游戲風格多變,水準不一,不過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每一款都能夠上些臺面。

這一次的座談會舉辦的目的,便是為近期即将發布的一款游戲做最後的意見收集。

指定了時間,指定了地點,沒有誘人的獎勵,座談會當天偏偏還下起了小雨,三千個邀請電話打出去,到場的不過二十來人。

陸非鳥幫着布置了兩天會場,正式的座談會,她被安排成了“玩家”。

游戲主創上臺大談特談了一番游戲理念,臺下的女孩子們昏昏欲睡,填完冗長的調查問卷,中場休息時,運營給每一個來場的人發了小蛋糕和零食。

“待會兒不會還是聽講吧?”坐在最前排的女孩丢完蛋糕杯,一臉意興闌珊的詢問離她最近的工作人員,她的聲音不小,剛好讓會場裏的人聽見,還沒吃完東西的玩家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目光一齊聚過來,等着聽接下來的安排。

“不是了,後半場角色颠倒一下,各位以問答的形式提問我們的制作團隊或闡述建議,争取對《第七個星期七》有個更深入的認識。”運營小姐姐解釋說。

聽完她這句,房間裏沉悶的氣氛瞬間活了過來,有幾個女孩開始狂翻手機,似乎在找事前準備好的問題。

參與《第七個星期七》的測試需要預約資格,再抽簽,競争壓力還不小,陸非鳥自然不可能玩過這個游戲,在安鷺運營組的幫助下,坐在這張位置的前一秒,她把劇情走完一半。

《第七個星期七》和傳統的多角色攻略線設定游戲不同,從頭到尾可攻略的男性角色只有一個,游戲裏除了愛情線外,還有友情線及事業線,沒有單純的設置HE和BE,而是做了非常開放的結局。

此開放非彼開放。

安铖科技之所以在游戲行業縱橫沙場,得益于高度成熟的技術水平和開發能力,傳統的劇情式游戲,玩家體驗到的結局基本相同,多玩幾遍也不過是把不同的線打開,收集一下畫冊和臺詞之類,《第七個星期七》作為術業有專攻的安鷺的第十三個作品,融合了其餘幾個工作室的研發成果,加入了人工智能技術,涵蓋了大量的語料庫資料,作為出品方的安鷺工作室,也無法預料游戲裏的這個男人下一句會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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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向+rouglike風格+人工智能,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游戲。

除了技術層面的原因之外,純女性向游戲的框架是非常狹隘的,每一個畫面、每一句重要臺詞都可能決定一個角色在玩家心目中的形象,玩家追求真實、美好、令人心情愉悅的游戲體驗,而安鷺加的這兩個新技術,恰恰就是達成這一點最大的威脅。

語句不通、劇情卡殼、跳脫出戲……幾乎所有的問題都會在測試階段裏出現,這也是安鷺一直把測試名額卡的非常緊的一個原因。

令人欣慰的是,玩家對于執着創新、理想遠大的游戲總是給與最大的寬容。

陸非鳥聽說,《第七個星期七》裏用到了方衍預備給穿宙用上的多轉合技術,目前業內還沒人能解釋這種技術,名字也是他自己起的,為了這項技術,《第七個星期七》還在官方網站上對第三工作室予以了感謝。

不過……

陸非鳥看向被剛冒出來的問題問懵的主創團隊,安鷺在網站上放那封感謝信的時候一定沒想到……穿越河宙會火爆到這種程度,并且,它屬于男女通殺的那一類游戲……

“這個、我們還是希望,今天能和大家一起讨論一下《第七個星期七》存在的問題和大家對它的建議,其他的游戲可以下次有機會,我們再花別的時間來探讨。”主策劃抓着話筒,額角開始冒汗。

“我不是想問《穿越河宙》這個游戲,我是想問《第七個星期七》在制作過程中是第三工作室也加入了嗎?從穿宙轉換到第七,這裏面肯定要進行技術改造的吧?”好不容易抓住機會提問的女孩不依不饒,似乎就是想把《穿越河宙》和《第七個星期七》的關系弄個透徹。

“這是肯定的,多轉合現在還是一項非常不成熟的技術,需要開發者不斷的調試和修改,游戲研發過程中,确實得到了來自開發者巨大幫助,可以說,沒有他,《第七個星期七》只能淪為三流作品。”安鷺工作室的負責人收到手下的求助的目光,主動奪下了主導權。

“那可以講一下,為什麽會在這個游戲裏用這項技術嗎?我在網上看到有人說,多轉合是用在全息鏡像增加真實體驗的一種技術,《第七個星期七》是未來有做全息游戲的打算嗎?”

陸非鳥發現,這些女孩,如果遇到自己感興趣的領域,問出的問題居然不比專業記者差多少。

熊廣迪環視一圈,滿屋子人的臉上都寫着“有興趣”。

他無奈的一笑:“大家是不是都玩過穿越河宙?确實,如果是我們安铖的粉絲,不可能不知道這款游戲,既然大家這麽熱情,我就花點時間講一講這個游戲的故事吧,滿足大家的好奇心之後,我們再回來讨論《第七個星期七》。”

他的提議得到了一致贊同。

穿越河宙的研發始末,還要追溯到方衍上大學的時候。

“嘉茂資本有一項公司福利,現在的很多公司也有,那就是公司旅游。有一年,第三工作室的創始人與嘉茂的員工一起,參與了一場與以往有些不同的‘旅游’。”

“說到旅游,很多人會想到‘好玩’、‘有意思’,說到游戲,其實感受也差不多,年輕人旅游的目的地通常都是些好看好玩的地方,但那一年的旅游選點,卻令人大跌眼鏡。”

愛子狂魔方嘉茂為了支持兒子的電子游戲事業做過兩件事,第一件是買下NewCox,讓世界上最會玩游戲的人來玩他的游戲,第二件是帶着員工做公益,讓世界上最不能玩游戲的人來玩他的游戲。

第一件,他成功了;但第二件,他失敗了。

嘉茂贊助過非常多的困難家庭,每年都會收到來自這些家庭的信,或是求助,或是感謝,方衍事業剛剛起步的那年,有一封特殊的信寄到了嘉茂,這封信來自一個深山裏的特殊家庭,方嘉茂看了之後,決定帶方衍見他們一面。

沙和爾是這個特殊家庭裏唯一的孩子,也是寫信的人,信上的字排列整齊,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天生沒有四肢的孩子寫出來的東西。

沙和爾沒有手臂,方衍見到他的時候,他正用嘴咬着一支筆,晃着腦袋在紙上畫着什麽,他畫的很慢,很艱難,但畫的很堅定,也很快樂。

那張畫是莫莉號母體飛船的初稿。

沙和爾告訴方衍,他小的時候村子裏還沒通網,因為他無法走到外面去,所以村子的小夥伴們都會到他家裏來,他很不幸,也很幸運,因為他生在了一個沒有歧視和漠然的地方。後來嘉茂資助了他們的村子,為他們建造了暢通無阻的大路、風馳電掣的網絡,學校和通信基地同時拔地而起,村子裏開始出現名叫手機的東西。

沙和爾非常開心,但也不開心,因為自那以後,來他家裏的小夥伴們漸漸少了,即使他們并沒有讨厭他、孤立他,即使他知道總會有一天,他們無法再一起玩耍,但那一天來臨之時,他又百感交集。

沙和爾想參與到他們的游戲之中,所以他畫了這艘飛船。

人工智能母體飛船莫莉號就是他的大腦,代替他飛往浩瀚宇宙,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即便是一個人,他也可以愉快的與他交談,就像自己親自到達了那個地方。

“所以穿越河宙從一開始,就是朝着全息方向去的,和現在的VR與全息3D投影不同,真正探究腦科學的一個游戲。”熊廣迪說,“這些都源自于一個約定。”

方衍對沙和爾說,方嘉茂從你這裏帶走的東西,我來還給你。

體會世界無法用腳丈量的廣闊,用手觸摸這片璀璨星空閃耀着的小星球。

“第三工作室研發過很多款游戲,但《穿越河宙》的研發從來沒停下過,為了追求全息的真實度放棄了很多已實現的技術,它注重的是人的交互,從某個角度來說它想實現的并不是人的娛樂,而是人的夢想。”

故事講完以後,熊廣迪微笑着問先前那個舉手的女孩:“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女孩巡視了一遍鴉雀無聲的會場,幾乎不敢發出聲來:“那個、穿宙,提前了?那個、PC版并沒有全息……”

熊廣迪收起笑容,緩緩的說:“半年前,沙和爾又寄來一封信,他被查出肝癌晚期,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只剩下一個月。”

陸非鳥捂住了嘴。

“那、那他現在?”

“也許莫莉號已經把他帶到河宙上了。”熊廣迪說。

有人紅了眼眶。

“他簽在大腦捐贈文件上的名字,是寫的最漂亮的一次。”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說的也不過是平凡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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