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別走這兩個字,聽在熊廣迪那裏是不怎麽習慣的,他一般只會從方衍嘴巴裏,聽到“你可以走了”五個字。
陸非鳥被方衍抓住手腕,沒有掙紮,反而拖着他走回到櫃臺前面,問:“這棟樓裏還有其他樓層有相鄰的房間嗎?”
“有。”前臺小姐勾出兩個挨得很近的框,“三十二樓有公寓式的房間,卧室是獨立的,客廳和廚房是公用的,但是沒有配置電子設備。”
陸非鳥聽完她的介紹,愕然了一下,她倒是沒想到這裏只剩這種房間了,L市的冬季才是旅游旺季,眼下每日豔陽高照,想來沒有多少人挑這種時候長期度假,所以這些房間才會空下來。
方衍是給張沙發就能睡的人,但一定要幹淨的沙發,這些房間的衛生條件不如每日打掃的單間,熊廣迪壓根沒納入考慮範圍。
熊廣迪看看陸非鳥,陸非鳥看看方衍。
方衍聽完前臺小姐的介紹依然沒有說話,但熊廣迪怎麽覺得,他那個眼神,似乎在說——聽你的。
要住這裏嗎?陸非鳥猶豫着。
如果是知道他的身份以前,她應該不會想太多,人能住的地方他就能住,況且是她陪他一起呢。
從方衍攥緊她的手起,她就感覺到,他堅持要住在她的隔壁,卻不敢自己找她商量,只能讓熊廣迪傳傳話,然後為難一下可憐的前臺小姐。
他工作上的事情對她來說聽懂都困難,心裏的小九九卻十分的好猜。
這麽晚了,再開車去西區折騰一番,這裏的四個人都不得安寧,陸非鳥想了想,放棄了換樓的打算。
“那個、”她晃了晃被方衍拉住的手臂,“我房間裏有個沙發。”
熊廣迪屏住呼吸,聽她接下來的那句。
“要不你睡沙發吧,跟我的房間分開的,屋子裏也很幹淨。”陸非鳥怕這兩個人誤會,解釋着說。
熊廣迪是知道沙發狂魔方衍的光榮事跡,但被人主動邀請住沙發,他若不是親眼所見,恐怕這輩子都不會信。
安铖每季度都會召開股東大會,幾年前的年中會議上,方衍全程歪着脖子,被方嘉茂問起,他說:“沙發上睡的。”
方嘉茂的心情頓時就不好了,年中財報又不好看,在場的所有人都被他的低氣壓凍了滿身,走時他撂下一句:“不許讓我兒子再睡沙發!”
一群人有苦難言,老方的意思挺好理解,不是真的讓方衍“住沙發”,而是不想再看到類似的財報。
此後,方衍睡沙發這個梗,作為公司業績的專門用語在高層裏流傳了開去。
方衍睡沙發=財報不合格、對賭失敗、收入不及預期……
很多種可能。
陸非鳥說出這句話是忐忑的,她想先把他安頓下來,之後再算以前的賬,可是想房間的事,想着想着就想歪了,不想委屈他,又不想讓他如願以償,然後這個想法就不由自主的冒了出來——給他一顆糖,但是得跪着接。
“好。”方衍答。
熊廣迪臉上風雲變化,張了幾次嘴都沒能說的出話來。
這兩個人,他怎麽覺得,有點像在耍着他玩?
辦好手續,熊廣迪将兩人送上電梯,忍不住又朝陸非鳥看了一眼,心裏嘀咕着這兩天聽到的風言風語,忘記了按自己樓層的按鈕。
三十七樓,他如夢初醒,圓場道:“你們早點休息,我就回去了。”
方衍不經意的瞥過來,熊廣迪本能地察覺出了警告的意味,當下把頭低回去,按下了關門鍵。
進了房間,方衍轉身系上了防盜鏈,開口對陸非鳥說:“下一次,不要在外面說和我住一間屋子。”
“嗯?”陸非鳥問,“怎麽了?”
“影響我的聲譽。”方衍淡淡道。
陸非鳥:“……”
聲、聲譽?
她還沒覺得影響聲譽呢?他倒先提起來?是啊,她怎麽沒想起來,在外人面前一本正經的邀請他住一間房,這、這好像不太對勁吧?
陸非鳥有點反應過來,再看方衍,他随手把防盜鏈擺正了位置,似乎在說:晚了。
“你離我遠點。”
陸非鳥後退幾步,一只腳邁進卧室。
“沙發在那邊。”她一指外面的陳設,“嫌小的話可以把兩張拼起來。”說完“啪”的一聲,關了房門。
沒過一會兒,外面傳來沙發拖動的聲音,他真的去移沙發了!
陸非鳥下樓前還殘存的睡意煙消雲散,穿着衣服躺到床上,想了一會兒,用手臂比劃了一下這張床的寬度,好像……
再睡一個人也是可以的。
這個想法吓得她拍了兩下臉。
搞什麽!
屋外安靜了,門縫裏的燈也滅了,他真的睡了?陸非鳥想着,豎起耳朵聽起外面的動靜來。
然而她什麽都聽不到。
方衍半倚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陸非鳥輕輕拉開房門,微弱的光線染白了客廳的一角,方衍睜開眼睛。
陸非鳥從房間裏露出個腦袋,欲言又止的模樣,見他睜眼看向她,才不太确定的問:“你不洗個澡嗎?”
他穿着這身衣服從M市過來,想來一定很不舒服,浴室在她的卧室裏,她不分三七二十一關了房門,好像……有點殘忍。
她試探着說完這句,方衍并沒有立即回答。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就這麽十幾分鐘,他真的睡了過去。
陸非鳥的氣,一天一天的消散下去,心底潛藏着的糾結和不甘,也在看到他時化成了青煙。
他們本就是從游戲裏相識,身份和地位,從決定要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就變成了不重要的東西。
她可以接受他是個無業游民,自然也可以接受他是第三工作室的創始人,這兩者本來就與她喜歡他無關。
現在還剩下的,不過是他的解釋和道歉。
方衍清醒回來,開口想說的“你關了門,我怎麽洗?”在她緩緩把門開了動作裏咽了回去。
她開好門就跑回去了,想想回床上不太妥當,搬着筆記本坐到桌前,假裝查起了資料。
方衍站在門口看着她心不在焉的往搜索引擎裏輸了“穿越河宙”,從第一個檢索結果開始往下點開,點到第三個時驚覺不對,又去搜“第七個星期七”。
嘴唇的弧度彎了起來,他移開視線。
這次來的太匆忙,幸虧安鷺給玩家準備的禮品裏有游戲文化衫,他拎起熊廣迪送來的衣服和褲子,翹起的唇角又沉了下去。
衣服上印着個美少年,穿的不怎麽工整,臉頰透着紅色,身邊還有大堆粉紅色泡泡。
方衍差點放棄洗澡這個念頭。
浴室裏的水聲響起,陸非鳥的腦子适時地炸了,等他出來,她是不是睡着了會比較好?
兩個人都不尴尬,這似乎是最好的選擇,可是她要怎麽睡?穿着衣服睡?會不會太假了?可她要換上睡衣嗎?萬一他突然出來怎麽辦?
陸非鳥高速運轉着的大腦在水聲停下的那刻徹底宕機,她跳起來,往被窩裏一鑽,被子從脖子蓋到腳,這樣就看不出她穿的是什麽了。
房間裏彌漫了不熟悉的沐浴露味道,他出來了,陸非鳥閉緊眼睛。
“鹌鹑?”方衍喊了一聲。
胳膊抖了起來,陸非鳥用另一手按住,聽着腳步聲一點一點靠近。
她以為他試探完就會離開,但他的吻比她的反應更迅速的貼了上來。
額頭,到鼻尖,最後落到唇瓣。
“真的睡着了?”他微笑着隔開一些距離。
陸非鳥不止那只手,渾身都抖了起來。
“抖成這樣,太冷了?”方衍假裝困惑的說,然後又親了親她的鼻尖。
“嗯,冷。”他自問自答道。
關了空調,他把酒店加的被子蓋在她身上,還幫她掖好了被角,巡視了一圈,滿意地關了大燈。
“晚安。”他說。
他果然還是欠揍!
陸非鳥對引狼入室悔到腸子都青了。
空調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的,被子被她踢的七零八落,肩膀有點冰涼,她朝另外一邊湊了湊,滑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把自己縮在裏面,嗅到熟悉的味道,在那團熱熱的地方蹭了蹭,咂了下嘴。
又不知睡了多久,意識回到身體內,她終于發現正在散發着熱量的是什麽,是方衍的胸口!
陸非鳥迅疾地伸出腿,預備給他來一腳,剛伸到一半,忽然被他抓住了腳脖子。
“你醒了?放、放開我。”她死命的收那條腿,這、這姿勢不太對勁……
方衍眼見她真的急了,便順從地放她離開,用被子将她裹住,與他隔離開。
“你什麽時候來的?”陸非鳥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一切如常,又和他隔了一條被子,稍稍安了心。
“晚上你喊我的時候。”
“我晚上什麽時候喊你了?”
“我錄了音,你要聽嗎?”方衍回答說,“你做夢了,喊了好久。”
不會吧?陸非鳥當頭一棒。
他說的篤定,她不禁懷疑起自己,她昨晚确實夢到了方衍,而且還不止一次,夢裏,她叫出聲了?
懷裏的小鹌鹑沒了動靜,方衍把頭靠過去,聞了聞她的發香,那軟軟的發絲蹭的他微微失神。
“別動。”陸非鳥欲掙紮,被他攔下。
“還早呢,再睡一會兒,我不會做什麽的。”方衍說。
饒是他這麽說,他手上的力氣也沒放松,陸非鳥扯了兩下,沒用,于是便放棄了。
他真的閉上了眼睛,她卻死死的盯着他。
方衍無奈,問她:“不睡了?”
“醒了!”
“可是我還很困。”
“你去沙發睡。”
“你醒了不能起來?把床讓給我。”
“為什麽!你的位置在沙發!昨天就跟你說好了。”陸非鳥兇巴巴道。
“我女朋友真狠心。”方衍委委屈屈的說。
陸非鳥被他一句戳中,默默地瞧了瞧他眼裏的血絲,昨天晚上折騰到一點,她也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他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不知道是真的沒睡好,還是天生就長這樣。
她心軟下去,用被子拍了拍他:“回答我幾個問題,答對了就放你睡覺。”
“問吧。”
“為什麽瞞着我?你的工作。”
“一開始覺得不适合讓你知道,後來就收不住了。”方衍認真的說。
“仔細解釋一下。”
“我從安铖搬到裕苑,建了‘林森淼’這個角色,陰差陽錯遇到你,又知道了‘閉嘴繡花’就是你,怎麽能讓你知道統領一大工作室的人如今淪落到在家待業呢?這是攸關面子的問題。”
陸非鳥點點頭,他說的有點道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你說真的?”
方衍舉手投降:“再不說真的,你就真的走了。”
“你怎麽知道我是‘閉嘴繡花’的?上次問你,你糊弄過去了。”
“你和孟曉漁在Nickey的簽售會上拍了照片,他對你有印象。”
陸非鳥眨眨眼:“那Nickey也是騙我的?”
“收人錢財,替人辦事,他做錯了。”方衍誠懇道。
還不是你的錯!
“那後來,你跟我……那個,之後為什麽沒告訴我?”
“誰讓你在新海實習的那麽不順利,我怕我突然給你開個上帝視角你會承受不住。”方衍再次認真的說。
“就這樣?”
“你還想聽什麽?”
“嗯……不知道,總之聽完你的解釋,我不是很滿意。”陸非鳥撇撇嘴。
“方衍,對之前所有編過的故事,向我家鹌鹑致以最誠摯的歉意。”
“不行。”
“小貪心鬼。”他刮了刮她的鼻子。
“哼!”
方衍正了正身子,思緒飄回那個下午。
“我爸為了讓我放棄穿宙的開發,威脅安铖的董事層,把第三工作室的資金扶持斷了,并以嘉茂對所持安铖股份洗牌,将安铖的實控權交還作為條件,要求開除我在安铖的職位。”
“穿宙已經投入了巨額資金,放棄會導致損失慘重,安铖不想看到這個局面,多方考慮後,用穿宙的上市作為條件,讓我離開安铖。”
“我搬回裕苑,準備繼續穿宙的開發,然後林森淼遇到了你。”
“起初見你對穿宙一知半解,我勝負心上來,一邊收集游戲裏的素材,一邊想帶你見見穿宙美好的地方,誰知……”
“誰知什麽?”陸非鳥問。
“誰知你喜歡上了穿宙,我也喜歡上了你。”
方衍把陸非鳥的手拉住,手指扣了上去。
“做游戲的人,自己的游戲就像自己的孩子,從吖吖學語到獨當一面,其中的心情只有父母能理解,也不知怎麽回事,你從懷疑我在游戲裏插隊到春季賽裏的驚人表現,我看過一遍,就再也離不開了。”
他提起往事,陸非鳥也記起了那個下午。
“我又不是游戲……”
“我想做的游戲,可能要花一輩子來完成,所以我喜歡的人,不想花一輩子來等。”
“是全息的計劃嗎?沙和爾的故事……”
“誰和你說的?”方衍問。
“安鷺的、熊廣迪,他在見面會的時候說的,來的玩家都想聽的穿宙的事……”
“他真多嘴。”方衍皺皺眉,“這種事,随便就說了?”
“唔……”
“來都來了,下午我親自去給他‘捧場’吧。”
陸非鳥:“……”
“如果你見過沙和爾,就能知道作為一個正常人對生活該有怎樣的向往,人生最難學的就是知足,他雖然生來就有缺陷,但他一直都很知足,我去見他的那年他向我背出了所有給他捐贈過的人的名字,不止是我,他給很多人寫過回信,多數都因地址不詳退了回來,但他第二年仍然會寫,寄不出去的就保存在一個木箱子裏,我陪了他半個月,最終覺得,他的夢想和我的夢想可以一起實現,這值得花一輩子的時間。”
“有機會的話,我想見見他。”陸非鳥喃喃的說。
方衍摸了摸她的頭:“會有機會的,他在河宙上。”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陸非鳥望着方衍出神的側臉,覺得被子裏實在太熱,趁他沒顧上管着她,先把腳把伸了出來,随後是手、半個身子……
方衍只見一只八爪魚慢慢的晃着、晃着,輕薄的衣服被晃的露了點白,她伸手重新拉好,再晃着、晃着,在他臉上點了一下。
“光天化日,調戲民夫?”
陸非鳥說:“是我夫。”
方衍挑眉:“不知罪?”
陸非鳥好像有了不詳的預感。
她的臉還沒移開,猛的被他整個人拉到身上,毫不客氣的吻了起來。
他的吻一點不似昨晚那般輕柔,狠狠地幾乎讓她窒息,趁他放開她的空檔,她撐着床面想脫離這個尴尬的姿勢,然而方衍圈住了她,不讓她輕易逃走。
“方衍……”她開始喊他的名字,她感覺他渾身都在發燙,比被子裏還要熱。
“別動。”方衍低沉着聲音說。
她不聽話,依然在掙紮,四肢亂擺,一下子碰到了什麽東西。
她急剎車式的停住,保持了一個最怪異的姿勢,她的臉爆紅,聲音顫了起來:“方、方衍?”
“叫你別動。”方衍摟着她,十分難受的說,“你總是不聽話。”
陸非鳥不知所措,心髒要跳出喉嚨口。
“別緊張,一會兒就好了。”他拍了拍她的背,仿佛正在受苦的是她。
“你……不要緊吧。”
“嗯,其實我,認床。”他說。
陸非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