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萬字 (1)

姜菀踏入了芳婕妤的寝殿, 只見宋禦醫隔着道簾子, 将手搭在帕子上替芳婕妤把着脈。

殿內的紫檀小香爐裏正熏着柔柔的香, 像極了芳婕妤給姜菀的感覺,帶着一股子怯弱,似乎旁人瞪一眼就能讓她紅了眼睛再也不敢擡起頭來。

宋禦醫聽到姜菀進來的動靜, 連忙斂下清朗的眉眼, 跪地行禮。

姜菀擺手道:“不必行禮了,芳姐姐如今怎樣了?”

宋禦醫眉眼一跳,輕聲說道:“回禀小主,芳小主只是染了風寒, 并無大礙, 過幾日便能好了。”

“是這樣啊,真是苦了芳姐姐了, 我待會再遣人送些補品來……”姜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擔憂的目光往芳婕妤那邊看去。

明明還隔着幾重帷幔與紗簾,裏頭的芳婕妤卻身子瑟縮了一些,悄摸摸地往床裏邊挪了挪。

宋禦醫見沒自己什麽事了, 便收拾着自己的小藥箱,往外走去, 對殿內兩道小宮女仰慕的眼光熟視無睹。

姜菀瞥了其中那頭皮禿嚕了一塊, 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的小宮女一眼,她立即噤若寒蟬, 垂下腦袋, 收回黏在宋禦醫身上的視線。

經過昨晚那一遭, 她真是怕慘了這位菀小主。

這小宮女身份地位低,是不配去太醫院診病的,就連抓藥,也只能用自己平日發的例銀去太醫院全憑自己的經驗和關系好的宮人指點,抓上幾服藥,至于能不能好,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姜菀目光如炬,眸子盛着清滟的光:“你們都下去。”

“是。”清梨盯着那兩位小宮女出了殿,寝殿中便只剩下了姜菀和芳婕妤兩人。

姜菀直接走過去,撩開了芳婕妤床上的層層帷幔,一眼便看到穿着月白色中衣,虛弱地躺在床上的芳婕妤,臉色蒼白,透着虛汗,目光露着深深的恐懼。

姜菀臉色一僵,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她故意面無表情地問道:“芳姐姐,你怕我?”

可這樣的姜菀反倒讓芳婕妤更怯懦了,她嗫喏着有些沙啞的嗓音說道:“不……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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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故作堅強的小可憐模樣,倒真是令人心疼呢。

姜菀的語氣弱了些,她坐到床沿上,替芳婕妤掖了掖被角,一邊問道:“芳姐姐,宋禦醫知曉了多少?”

“你放心,我沒說是你做的!”芳婕妤脫口而出,生怕姜菀記恨了她。

姜菀抿抿唇角,一臉無所謂地說道:“你便是說了也無妨,不過是我多些麻煩罷了,倒也不難解決,不過……你為何不将我供出來?”

芳婕妤一雙小鹿般的眸子噙滿了水汽:“我……我已經得罪了薛貴妃,我……我不想再得罪任何人了……”

“既是如此……”姜菀的眸光變得凜冽起來,“那你昨兒夜裏為何要跟蹤我?”

芳婕妤急得都哭了,兩顆滾燙的淚珠掉下來,一下便在枕頭上暈開出兩朵水花:“不……不是的,是我身邊的宮女告訴我,你總能見到皇上,定是有特殊的法子,讓我偷偷跟着你,去學上一二,也能早些見到皇上了。”

哦,原來還是為了争寵。

姜菀有些不屑地笑了笑,又問道:“可是昨晚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宮女勸你去的?”

“……是。”芳婕妤遲疑了片刻,才肯定着回道,“她也是為了我好,怪不得她的,只怪我一時鬼迷心竅才……”

姜菀臉上的情緒消失,只雲淡風輕地噙着微笑看着芳婕妤。

“那芳姐姐遣那宮女傳出我與宋禦醫有染的傳言,也是鬼迷心竅?妹妹是不是應當寬宏大度,原諒姐姐的一時鬼迷心竅呢?”

芳婕妤花容失色,一雙氤氲着水汽的眸子充滿了迷茫與震驚:“與……與宋禦醫有染?”

這可是死罪!

芳婕妤顯然是困在這一隅宮闕中甚久,兩耳不聞窗外事,連從她身邊宮女口中傳出去的早已過時的傳言都不知曉,甚至還吓成這樣。

姜菀仔細端倪了一番芳婕妤的神色,覺得她神色不似作僞,便只能嘆了口氣,看來她這回真是揍錯人了……

只怪那個宮女是個太有主意的,連自己的主子都未通氣,就擅自行動,反倒連累了芳婕妤。

姜菀是個脾氣直的,向來都是想到什麽便什麽,不考慮周全,也不思量前因後果,因此出現這種走錯人算錯賬的烏龍,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比如小平安,就是被她錯揍了幾次,反倒揍得他開始像塊牛皮糖似的黏着她了,姜菀甚至懷疑小平安是不是有什麽受虐傾向,不然為何她将他揍成那樣,他還一口一個言大哥,叫得親密得很呢?

姜菀心中有愧,便輕聲問道:“芳姐姐,宋禦醫給你開的是什麽外傷藥?”

“……”芳婕妤沉吟了片刻才說道,“宋禦醫只能把脈,粗略能探出我身上外傷輕重,可他說……太醫院中治外傷的藥都金貴着,薛貴妃給我的用度不夠,只能抓幾服藥給我煎服,再多些便沒有了,太醫院也不敢擅自違抗貴妃的命令……”

姜菀氣得大拍芳婕妤的床沿,連治病的藥都不管夠!這薛貴妃也太嚣張了!她還只是個貴妃而已,不就是有個鎮守邊關只打勝仗的弟弟麽?有什麽了不起的?!

姜菀想起自己的父親,當初也是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鎮守邊關,抛頭顱灑熱血,收複了多少疆土,比薛貴妃的弟弟還風光呢,可現在呢?

還不是挂着個将軍的頭銜,賦閑在家,天天抱着自己那杆長纓槍擦得槍杆子油光锃亮,卻連紙上談兵的機會都沒有,女兒入宮為妃還被封了個最小的位份,受盡皇上唾棄。

姜菀越想越氣,由芳婕妤的憋屈想到了自己的事,心中更是怒火中燒。

芳婕妤見姜菀這副同仇敵忾的樣子,心中不免有些感動,柔着嗓子輕聲勸道:“菀妹妹,無妨的,只是外傷罷了,左不過多趟幾天,總能好的。”

“好什麽好!一點也不好!”姜菀自己揍錯了人,沒好氣的瞪了芳婕妤一眼,“饅頭還争口氣呢,你就不能有點脾氣?”

芳婕妤怯怯地看了姜菀一眼,眼底又漫上一片水汽氤氲着。

姜菀好可怕,嗚嗚。

“我……我……”芳婕妤被姜菀吓到,怯生生地吞吞吐吐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對于膽小又怯懦的芳婕妤,姜菀實在無奈。

由于心懷愧疚,姜菀在棠梨樓又坐了會,仔細吩咐了幾句芳婕妤受了外傷的注意事項,感動得芳婕妤又眼淚連連,反倒有了一種姜菀打了她不是姜菀的錯,姜菀是個好人的嚴重錯覺。

通過交談,姜菀才知道,原來芳婕妤雖然是嫡女,但她的母親也過世得早,後來她的父親又續了弦,繼母并不寬厚,經常暗暗磋磨她,才養出了芳婕妤這膽小怯懦的性子,就是被人撕下臉皮扔在地上踩,她也不敢出聲反抗,只是夜裏自己一個人偷偷抹淚。

對于兩人皆年幼喪母的命運,姜菀對芳婕妤便格外多了一份憐惜與感同身受。

姜菀失去母親的年紀,比芳婕妤更小,她是剛出生,母親就難産死了。

但姜父這些年來,一直将姜菀當眼睛珠子似的寶貝着,也并未再續過弦,甚至連個妾室都沒有。

按姜父的話來将,他是不想府中再多個女人,讓他的寶貝女兒委屈或是難堪,有女萬事足,姜父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兒奴。

姜菀暗自慶幸自己沒遭遇這樣的事兒,若她的父親有了續弦或妾室,估計也沒心思教她武功,只顧着自己快活去了吧。

姜菀有些想父親了,可也不能偷偷溜回去看他……姜父極重禮教,若知道她溜出皇宮,定要打得她屁股開花。

所以這麽多年,姜父也一直不知自家女兒就是大名鼎鼎的無言大俠。

===

姜菀回了玉粹軒,吩咐清梨派人去棠梨樓送些治外傷的藥過去。

芳婕妤也是個可憐見的,又是她鬧了烏龍打傷的,自然得承擔她的傷藥。

至于此舉會不會得罪薛貴妃麽……姜菀就從來不知道“怕”之一字怎麽寫。

清梨辦事很是麻利,先去替姜菀叫了午膳,又從姜菀的私庫裏挑了幾瓶頂好的傷藥,遣小卓子快些送去棠梨樓。

姜菀動手動腳慣了,盡管她發誓進宮要做個淑女,但清梨進宮之前,還是備了好些治跌打損傷的藥,生怕姜菀打架的時候不小心反而傷到了自己。

不過清梨倒是白擔心了,姜菀行走江湖這麽多年,她揍別人一百拳,別人都不見得能沾到她的半片衣角。

姜菀就是如此出類拔萃的優秀。

等清梨辦完事回來,禦膳房的人也都将午膳送來了。

在黃花梨方桌上擺了滿滿當當的一桌,前菜膳湯禦菜水果一應俱全,都是些時興菜色。

姜菀在吃上頭向來不挑剔,禦膳房送來的各個菜碟每樣她都只挑了兩三口,便賞給了清梨、向菱和小卓子他們。

姜菀時刻謹記着不能多吃,要時刻保持着窈窕而玲珑有致的身材。

好看才是最重要的,口腹之欲她完全不在乎。

用完膳後,姜菀消了會食,便慵懶地倚在貴妃榻上,小憩了一會兒。

細碎的日光透過窗棂落到她的臉上,照得她的肌膚微微有些透明,即便是睡着,她的眉眼也微微彎着,恰似一彎春水。

看得一旁候着的清梨都有些呆了,盡管她伺候姑娘久了,可還是望着姑娘這張國色天香的臉便容易出神,真是怎麽看都看不厭。

姜菀睡了個養顏的覺,醒過來清梨正眼睛也不眨得望着她,不由有些好笑:“清梨,又看癡了?”

清梨醒過神來,連忙溫柔地笑着說道:“小主,你醒了?小主太美了,奴婢才看得癡了……奴婢這就去叫水,為小主淨臉~”

姜菀勾起唇,看着清梨忙碌的背影,不由得撇撇嘴。

狗皇帝才好看呢,比她好看多了。

只是好幾天未見狗皇帝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看不到他好看的容顏姜菀覺得比餓肚子還難受。

別人都是飽腹才能過活,可姜菀卻是得靠好看活着。

姜菀淨了臉,重新敷上一層薄薄的珍珠玉露,這才問道:“清梨,那些藥可給芳婕妤送去了?”

“小主放心,已經送去了。”清梨和和氣氣的笑了一下,又露出她溫柔的小梨渦來。

姜菀拍了拍緊致白嫩的小臉,起身往外走:“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再去棠梨樓轉轉吧。那多舌的小宮女還未教訓呢。”

清梨跟在姜菀後頭,心說那小宮女的頭皮都禿嚕成那樣,臉都快腫成一個豬頭,都讓人不忍直視了,還算未教訓的模樣?

暗自打了個哆嗦,那小主的教訓,得有多可怕……

姜菀直奔芳婕妤的棠梨樓而去。

棠梨樓的院子裏只有個小太監守着,花草稀疏,打理得蔫蔫的,一瞧便是極不上心的。

那小太監見姜菀來了,也只是笑盈盈的上來行了個禮,便又坐在角落裏打盹去了,顯然是沒把這差事放在心上。

不過姜菀當前也懶得和他計較,直接踏入芳婕妤的屋子,裏頭寂靜無聲,竟然連個伺候的宮女嬷嬷都沒有……

姜菀嘆了口氣,看來這芳婕妤是真慘吶。

芳婕妤聽到了姜菀的嘆氣聲,聲音小小細細的問道:“是菀妹妹麽?”

“是我。”姜菀繞過那道水墨屏風,這才走到芳婕妤的床前,她依舊如上午那樣躺着,臉色并沒有好多少。

“你身邊怎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姜菀擰着好看的柳葉眉問道。

“明月替我煎藥去了……”芳婕妤聲音虛弱,含着痛說道。

明月是芳婕妤從府中帶過來的貼身丫鬟,也只有她是芳婕妤叫得動的宮人了。

姜菀的眉毛擰得越發深:“我給你送的傷藥呢?你怎的未塗?”

芳婕妤又嗫喏着不說話,眼神躲閃,怯生生地不敢看姜菀:“多謝菀妹妹好意,我、我……”

姜菀恨鐵不成鋼的剜了她一眼,這時從外面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

進來的正是那個臉上青腫不堪的小宮女,看到姜菀與清梨,她掀了掀眼皮,似是有些驚訝,但很快便恢複了冷靜,斂下眸子朝姜菀行了禮。

在那小宮女靠近姜菀之時,姜菀的美眸突然閃過凜冽的光,她直接伸手抓住了那個小宮女的手腕。

小宮女手上本就受了傷,如今被姜菀用力一捏,自然疼得龇牙咧嘴,慘叫連連。

姜菀眯着眸子,冷笑一聲:“怎地?我送的藥好用麽?”

那小宮女呆了一會,連忙搖頭說道:“菀小主,您誤會了,這藥是芳小主賜給奴婢用的。芳小主憐惜奴婢傷勢重卻買不起藥,便賜了奴婢一瓶。”

姜菀用力一折,那小宮女的手扭曲成詭異的角度,眼見着是斷了。

小宮女疼得眼淚鼻涕都流出來了,芳婕妤躺在床上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但姜菀倒是面不改色,冷冷地笑着:“是嗎?你家主子這麽心疼你?自己都沒有藥用,還先緊着你?我看你是活膩了,開始奴大欺主了?”

姜菀松開她,将她狠狠的甩到地上。

那小宮女也顧不上疼了,連忙磕頭說道:“菀小主冤枉啊!奴婢不敢!”

“不敢?”姜菀揚唇輕笑,滿是不屑的理了理自己的裙擺,“我看你不僅敢,還敢傳我的閑言碎語,膽子大得很吶!”

那小宮女臉色蒼白,神色滞了滞,又重重磕起頭來。

她到底是個奴才,哪裏犟得過主子,先前也不過是看芳婕妤性子懦弱無能又膽小,在這偏僻的棠梨樓中好拿捏罷了。

如今在姜菀面前,便成了軟腳蝦,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再加上折了手的劇痛,将将要暈過去了。

姜菀鄙夷地踹了她一腳,直接将她踹暈了過去,又走到芳婕妤面前,認真說道。

“芳姐姐,若想人不欺你,你只能靠自己。便先從收拾了這小宮女開始吧。希望芳姐姐不會讓妹妹失望。”

姜菀遞給芳婕妤一個鼓勵的眼神,而後才款步姍姍的離開。

姜菀向來是個有正義感的人,不然她也不會一直以無言大俠的身份懲惡揚善,劫富濟貧了。

姜菀最見不得欺淩弱小之人,也喜歡幫助弱小之輩。

但她只救有救的人。

離開棠梨樓,姜菀便再沒管芳婕妤的事。

直到幾天後去太後處請安,姜菀才又看到了芳婕妤。

皇上不輕易踏足後宮,妃嫔們都閑得很是無聊,對其他妃嫔宮裏發生的事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只聽見淑妃問道:“芳妹妹,聽說你前些日子将院裏頭的宮女打發去了辛者庫?那可是有罪的宮人去的地方,那小宮女犯了什麽錯事,惹得芳妹妹這麽大的火氣?”

“芳妹妹平時最是純善,以和為貴,我料想定是犯了什麽大錯。”

“芳妹妹大病初愈,又少了個宮女,屋裏頭伺候的人只怕是更少了,不如我撥個人去你那吧。”薛貴妃破天荒的關懷了一下芳婕妤。

芳婕妤本只是垂着頭聽着衆位妃嫔聊着她的事兒,還是那副怯懦不答話的樣子,但薛貴妃這麽一開口,倒讓她猛地擡了頭。

正好對上姜菀為了配合其他妃嫔一同淺笑着的眸子,熠熠有光,讓芳婕妤瞬時安了心,又垂下眸子乖巧而小聲的回道:“嫔妾多謝貴妃娘娘恩典。”

其他妃嫔也習慣了芳婕妤這樣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樣子,對她很快便失了興趣,轉而聊其他話題出來。

等太後慢悠悠從後頭走出來,大家按位分次序請了安,也很快都散了,各自邀着關系好的妃嫔去各自的宮殿裏賞花吃茶打牌九去了。

姜菀留下來與太後多說了會話,太後被姜菀逗得歡聲笑語不斷,看向姜菀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喜愛。

喝完了茶,姜菀才慢悠悠的出來,卻見芳婕妤站在不遠處的一簇海棠花之前,怯怯的眼神望着她,大病初愈的蒼白臉色,襯得身後的繁花更加嬌豔無比。

姜菀裝作沒看見,慢條斯理的經過芳婕妤的身邊。

芳婕妤咬咬唇,跟上來,與姜菀并肩而行,聲音又細又小,若不是姜菀的耳力好,芳婕妤的這些話早就随風飄散,捕捉不到任何痕跡了。

她說:“菀妹妹,那個惡奴我已經将她打發掉了……我……”

芳婕妤偏頭看向姜菀,一雙杏眼微濕,含着光殷殷期盼着,似乎是在等待姜菀誇獎她,就如同姜菀小時候完成了父親布置的功課,伸着腦袋等父親誇獎一般。

芳婕妤眼裏的光十分動人,卻又搖搖欲墜,只要姜菀一個否定的眼神,就足以讓她重新藏起來,重新低到塵埃裏。

姜菀抿嘴,回望着芳婕妤,美眸亦泛着寶光,卻清甜又十分有自信,令芳婕妤感到十分親切與向往。

“芳姐姐,你做得甚好。”

芳婕妤聽姜菀這樣誇獎,蒼白的臉色泛上朵朵紅雲,眼角眉梢帶着嬌羞垂下了頭:“多謝菀妹妹提點我,我才敢……”

“你是主子,她是奴才,自然是想怎麽教訓她都行,哪有她欺負到你頭上的道理。”姜菀無所謂的擺擺手,又狐疑地看向芳婕妤,“你以前在府上也是這般被欺負的?”

芳婕妤嗫喏着說起以前的辛酸史:“以前……在府上我只有明月一個丫頭,但……”

姜菀算是聽明白了,芳婕妤在以前府上也是懦弱膽小,任人拿捏,府中下人也常多有不敬,虧得明月是個潑辣性子,又一心護着芳婕妤,才算是有驚無險地讓芳婕妤到了如今的年歲。

只是進了宮,芳婕妤同明月都是人生地不熟,遇到欺主的奴才也想着忍一忍風平浪靜,分她些錦衣玉食倒也無妨,反正芳婕妤是個不貪圖榮華富貴的性子,她只想以和為貴,平安度日罷了。

姜菀嘆了口氣,這芳婕妤的性子真是……沒辦法,被她繼母刻意養成這樣,也怪不了誰。

氣氛實在有些悲傷沉重,姜菀只好扯開話題說道:“芳姐姐,你可知那宮女為何要傳我的流言蜚語?可是有人指使她?”

芳婕妤左右看了幾眼,看四下無人,才搖頭輕聲說道:“她好像是……因為心悅薛禦醫的緣故,心生嫉妒才那樣陷害菀妹妹的…… ”

姜菀有些呆滞,頗不信地問道:“芳姐姐确定再無旁人指使她?”

芳婕妤仔細想了想,最後才搖頭咬唇說道:“我沒問出來,想必是沒有的,她心悅宋禦醫,已經到了癡迷的地步……”

姜菀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一是沒想到第一回 碰上這樣勾心鬥角的事兒,竟不是因為針對她,而是因為宋禦醫?真是鬧了個大大的烏龍,姜菀不禁覺得有些灰溜溜的,原來宮裏頭根本沒人将她當回事兒?反倒宋禦醫是個寶貝?

二是沒想到宋禦醫竟這樣受歡迎,雖長得是好看,但也忒能沾花惹蝶了些,竟能将禍端惹到她頭上來,姜菀暗自搖頭,早知道就不把醫書那麽快還給宋禦醫了,看樣子宋禦醫真是能當大用呢!

芳婕妤陪着姜菀走到了玉粹軒的門口,一路上欲言又止了好幾回,眼見着姜菀要踏進院子了,這才咬咬牙說出了口。

“菀妹妹,你……你能不能借我些銀錢?”芳婕妤說這話的時候實在不好意思,頭低低垂着,臉紅到了脖子根。

芳婕妤雖是嫡女,可她父親并不看重她,進宮時也并未給她些銀錢傍身,雖芳婕妤有妃嫔的份例,但若想拿來打點宮人,卻是杯水車薪了。

姜菀笑了笑,調侃似的看向芳婕妤:“終于想通了?”

芳婕妤羞怯地低着頭,聲音雖小,卻說得堅定:“菀妹妹見笑了,我……只是不想再被欺負,連累着明月和我一起受苦受累罷了。”

姜菀滿意地點點頭,朝芳婕妤眨了眨眼,臉上滿是溫和的笑意:“芳姐姐放心吧,你要多少銀子,我都借你,且不用還了!”

芳婕妤總算知道不能白白被人欺負,也知道該用銀錢打點宮人,而不是白白的倚着欄杆空空流淚了,姜菀很開心芳婕妤這樣的轉變,臉上的笑容也清盛了些,露出貝齒,笑得真摯而溫暖。

芳婕妤似是被姜菀的大方所震驚到了,柔怯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動容,這才說了個大致的數目。

姜菀與芳婕妤道別之後,心中盤算了一番,倚在貴妃榻上哼起了小曲兒。

清梨端着個紅漆雕花小盆進來,裏頭裝着洗淨後削成小塊的桃子,晶瑩圓潤,像是碧玉雕成,放到姜菀身側的沉香小幾上,又用金鑲牙小簽挑了塊遞到姜菀的嘴巴:“小主,何事這般開心呀?”

姜菀咬住粉白的桃肉,嚼神秘的笑了笑:“今晚我要出去一趟,你替我守着。”

“是。”清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每回姑娘出宮她都提心吊膽的,可是有什麽辦法呢?姑娘的心就像翺翔在九天之上的雄鷹,根本收不住的……

姜菀晚上并未出宮,她只是換了身黑色雀紋窄袖騎馬服,方便她飛檐走壁與……偷雞摸狗。

月黑風高夜,夜色濃重不可見人,是最适合劫富濟貧的好時候,姜菀今夜就決定,劫了薛貴妃的富,去幫助芳婕妤的貧。

姜菀平日最見不得欺淩弱小的事兒發生,而薛貴妃幹的,正是這種事兒,正義感滿滿的姜菀自然是見不得的,所以忍不住出手相助。

芳婕妤找姜菀借銀錢之時,姜菀就有了這一番算計,才滿口答應了芳婕妤,并承諾要多少借多少,且不用歸還。

薛貴妃住的流華宮金碧輝煌,雕梁畫棟,就連随意擺着的花瓶也是值錢貨,可不是個閃閃發光的錢堆,任姜菀使勁兒搬麽?

姜菀這一趟得手很快,巡邏的侍衛都不敢輕易在東西六宮晃悠,怕沖撞了妃嫔儀容,所以這裏面的防守松懈得很。

至于薛貴妃的流華宮,姜菀更是如入無人之境,随意就挑了幾樣值錢的玩意兒,潇灑的離開了,只有重重琉璃屋檐之上,皎皎月色照耀着那一抹英姿飒爽的倩影,記得她曾來過。

到了第二日,姜菀估摸着薛貴妃還未發現她的小私庫被偷了,連忙出宮,拿着幾樣贓物去典當銀錢。

這回芳婕妤有了銀錢,總算手上也寬裕了,能打點下宮人,也不至于過得那樣慘了。

畢竟薛貴妃固然地位高,但宮裏頭也沒有誰會和銀子過不去。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姜菀這回并沒有趁着晚上出宮,而是在午膳後,就偷偷摸摸溜出了宮。

反正她這玉粹軒偏僻得很,平日甚少有人踏足,讓清梨說她有些倦累在小憩,不便打擾就是了。

最近狗皇帝也忙得很,似乎是在頭疼秦河水災的事兒,估計也無暇來她這處挑刺,更不用擔心被發現。

姜菀輕車熟路的出宮,去自己那處小宅子換了無言大俠的蓑衣和鬥笠,當臉被徹底蒙住後,姜菀才安下心來。

走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姜菀頗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好久未在白日的時候來這街上逛了,聽着小販的吆喝聲,車馬的噠噠聲,不禁心中微動。

此處完全比不得皇宮中鋪天蓋地的威嚴與寂靜,也不用管那麽多的規矩禮儀,自由可真好啊!

不過姜菀想了想狗皇帝的臉,覺得在宮中倒也挺好的。

姜菀很快便到了一家當鋪,這裏掌櫃的和她很熟,基本上她劫富濟貧的時候,都是來這裏銷貨的。

祝掌櫃一見到姜菀,就拉着她到了大堂後頭連着的屋子裏,笑得跟朵花似的,眼角的褶子都笑出來了:“無言大俠,好久不見啊!今兒又得了什麽好東西?”

這家當鋪後頭靠山大得很,自然也不怕收些贓物,總歸是賣得出去的。

再者無言大俠出手的,都是些好寶貝,搶手得很,人又幹脆,從不想着占什麽小便宜,所以無言大俠已經被祝掌櫃列到最歡迎的來客名單之上了。

姜菀拿出掐絲琺琅纏枝花紋杯盞、金鑲碧玺米珠戒指、金托珊瑚豆手鏈、白玉镂雕鳳凰墜佩、金錾花嵌珠寶扁方幾樣寶貝,往桌上一放。

祝掌櫃眼睛一亮,放出光來:“這些可都是好東西啊,這做工,啧啧啧,還請無言大俠稍等片刻,容在下去鑒賞一番。”

“好。”姜菀的嗓子略帶沙啞的說了一個字,便靜靜地坐在原處,一動不動,看不出半點表情。

将寶貝典賣之前,掌櫃的都要仔細鑒賞一番,免得出了什麽以次充好的贗品,姜菀每回來都是如此,但祝掌櫃的動作快得很,所以她也不急,坐着悠悠然抿了口茶。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祝掌櫃就紅光滿面的進來了,一臉喜笑顏開地說道:“無言大俠,這回這幾樣寶貝可都是值錢貨啊!真是太好了,定能賣個好價錢!”

生意人,見到好貨都容易激動,姜菀毫不在意,只是目光幽幽地看向祝掌櫃的後頭。

元璟帝一身俊逸的玄色袍子,站在祝掌櫃的身後,渾身氣派朗朗,肌膚通透如玉,眼眸深邃黝黑,棱角俊眉絕倫,光是站在這屋子裏,便覺得周遭的一切都因他而變得好看起來。

他怎的來了?

姜菀正疑惑着,又有人挑着簾子進來了。

果然還是那塊牛皮糖——安平王。

“王大哥,你怎到的比我還快?”安平王手持着一把玄紅折扇,輕輕扇動,額邊碎發微動,桃花眼潋滟而清朗,雖是與元璟帝說着話,但眼神卻落在了姜菀身上。

“……”姜菀并不意外,自從被安平王黏上,就已有了現在這樣的境況。

無論她在秦京的任何一處地方現身,一盞茶的功夫內,牛皮糖安平王必定會出現在她的身側,發揮着黏人的極致功夫,纏着她言大哥言大哥的叫個不停,崇拜的眼神離不了她片刻。

只是姜菀沒想到的是,元璟帝是何時與安平王為伍,也要開始做一塊牛皮糖了?

姜菀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回在宮外遇到元璟帝了,好像她每回出宮都能碰上他……

她真是好奇,這安平王成日無所事事在街上閑逛,所以來黏她便算了,元璟帝不是在處理秦河水患麽?為何也來得如此之快?

更重要的是,那祝掌櫃也忒沒眼力見兒了,他竟然當着元璟帝和安平王的面,将姜菀偷了薛貴妃的那幾樣寶貝拿了出來!

祝掌櫃小心翼翼的将寶貝們一樣樣放到雕漆方盒裏,然後十分寶貝的蓋上,這才對着姜菀說道:“無言大俠,這兩位都是您的好友吧?無言大俠的好友自然也是祝某的好友,自然要請他們進來喝杯茶的!”

“對了,無言大俠,這是這些寶貝典當的銀子,您過目過目,看看可滿意?”

姜菀直接接過裝着銀子的錦袋,根本無心細看,因為此時元璟帝就在看着她啊!

元璟帝的黑眸深邃,幽幽得似乎無盡的黑洞,落在姜菀的身上,卻不動聲色的站在原處,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姜菀的心裏慌得很,直接被元璟帝逮了個現場捉賊?

薛貴妃的這些寶貝,就算元璟帝并不是全都認識,但估計都是元璟帝賞賜給她的,元璟帝自然也認得一兩樣。

姜菀的視線已經開始在屋內逡巡,打量着從何處逃走比較穩妥了。

卻沒料到元璟帝突然綻放出一個淺笑,薄薄的唇輕輕翹起,仿若雪水初融,一整個春天悄然綻放。

元璟帝的聲音清朗,十分闊氣地開口說道:“無言大俠,我府上還有許多這樣的寶貝,你若是喜歡,不如選個日子,來我府上好好挑?”

“……”在場的其他三人皆沉默了。

祝掌櫃:這姓王的是個什麽來頭,竟闊氣成這樣?看來得好好認識一下,以後是個大賓客啊!

安平王:今日得知無言大俠的消息,被迫給皇兄傳了消息,沒成想竟然被皇兄搶先一步獻了殷勤!糟了,無言大俠一定更喜歡皇兄了QAQ可憐我貴為王爺卻家徒四壁,沒什麽好東西讓無言大俠劫了……不行,以後再也不花天酒地了,為了無言大俠!拼了!

姜菀:這狗皇帝怕不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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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菀沒料到竟然有驚無險的度過了。

元璟帝并未找她的茬,也并未開口說要抓她。

但姜菀肯定,元璟帝很明顯已經瞧出了她是從皇宮偷的東西。

但既然大家都裝作無事發生過,姜菀自然也樂得自在。

姜菀回到宮中,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元璟帝大概是不想被戳破他是皇上的身份,所以才不能開口抓她。

當然,也可能是元璟帝財大氣粗,又有一股子仗義的俠氣在,所以随便她偷,反正是劫富濟貧嘛!

但是只可惜元璟帝沒料到,這無言大俠是劫了他的一個妃子,去濟他另一個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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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日。

姜菀将典當換來的銀子“借”給了芳婕妤,并十分大方的承諾了不需要她還,反正不是自己的銀子,用起來毫不心痛。

自然又換來了芳婕妤一片真心實意的感激涕零,哭得跟紅了眼睛的小白兔似的,着實令人憐香惜玉。

好不容易将芳婕妤那哭哭啼啼的模樣哄好了,姜菀自然也功成身退,回玉粹軒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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