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人下午茶

她跟路驕陽吃過飯,又待了會兒就匆匆趕去跟聞慕庭約好的咖啡廳,剛進門,她就看見聞慕庭在靠窗的位置上向她揮了揮手。

“坐。”聞慕庭手指着對面的位置,等路星辰坐下來,他又笑着說,“想來杯什麽咖啡?”

路星辰搖了搖手,笑着說:“我不懂咖啡,我喝茶吧,菊花茶吧。”

“喝茶……那就來點小點心吧,這兒的費南雪跟馬卡龍都不錯。”他看路星辰的眼神有些茫然,于是又笑道,“芝士蛋糕怎麽樣?”

“蛋糕?”路星辰的眼睛亮了起來,猶豫道,“那……有沒有巧克力蛋糕?”

聞慕庭轉過頭對侍應生說:“來份巧克力慕斯,另外巧克力口味的費南雪跟馬卡龍各來一份。”他轉回頭來,笑道:“你的口味跟慕陽倒是很像,他也喜歡巧克力口味,被不少朋友笑話惡俗,也還是偏執地喜歡巧克力口味。”

“巧克力口味惡俗嗎?明明很多人喜歡啊,很多人喜歡的就一定惡俗嗎?”路星辰不解地說道。

聞慕庭連忙舉手笑道:“抱歉,失言。”等路星辰的茶水跟點心來了之後,他才又說,“今天我們跟通達已經正式簽了轉讓合約,以後水墨天堂就歸聞思所有了。”

“真的?!”路星辰高興地說,“那太好了。”

聞慕庭低頭拿起杯子旁的小湯匙攪動了一下杯中的咖啡,笑道:“我們打算先完善後期的工程,然後重新推出來銷售……所以有興趣來聞思上班嗎?我們需要一個了解水墨天堂的人來做銷售策劃。”

“你不是買下水墨天堂了嗎?”路星辰說完了這句,突然瞪大了眼睛說,“你的意思……是讓我到聞思去上班?”

“是這個意思。”聞慕庭并沒有擡起眼簾,而是繼續細致地攪動着杯子裏的咖啡微笑着說。

也許是因為光線在發絲間跳躍的緣故,聞慕庭微卷的頭發呈現一種褐色。他雖然脫了大衣,但是身上還穿着筆挺的西服,熨燙得毫無褶皺的白色襯衣,卻令人絲毫感覺不到刻板,也許正是因為那頭褐色的微卷發恰到好處地傳遞了輕松與随和。

路星辰有種受寵若驚之感,她試探地問:“這是一個……面試的機會嗎?”

聞慕庭擡起頭,端起咖啡微笑道:“我覺得你已經通過了最嚴格的面試,不是嗎?慕陽願意讓你留下來,就已經證明了你的能力,不瞞你說,你不是唯一一個我送去的讀書人,但是是目前為止……待得最長的一個。”

路星辰張了張嘴,吃驚之餘又有些得意,她擡手将發絲夾在耳後,自誇道:“說真的,我看得出來聞慕……聞先生對我是比較滿意的,主要是我這個人沒有別的優點,但是适應性強,而且願意學習,成長比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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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慕庭笑了起來,他是那種不管怎麽笑都顯得很斯文的人,會讓人很自然地聯想起溫良與體貼,他似乎也确實是這樣的人,他微笑着說:“的确如此,我也很期待你在聞思的成長。”

咖啡喝到這裏其實已經結束了,路星辰可不敢占用聞慕庭太多的時間,她本來以為聞慕庭會讓司機送她一程,沒想到會是他親自相送。

有聞慕庭這樣有紳士風度,又會讨人喜歡的弟弟存在,路星辰不禁為聞慕陽感到有些壓力。她并不是個很會壓制內心疑慮的人,于是她故作閑聊地笑道:“我猜小的時候,大家一定喜歡你多過你哥哥吧,哈哈。”

“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聞慕庭笑着低頭系保險帶。

“這還用問嗎?聞慕陽小的時候多半就是個熊孩子吧!”路星辰順理成章地道。

聞慕庭轉過頭來看着路星辰微微一笑:“你的話只對了一半……”

路星辰很希望他能接着揭示下面的內容,但可惜聞慕庭始終就只給出了這麽半句。

到達目的地之後,路星辰手裏提着打包的小糕點看着聞慕庭的車子消失,才轉身向着聞宅走去。

雖然天氣還是很冷,但是路邊人跡罕至的地方已經開始蹿出綠意,相信不用多久,這些綠意就會破土而出,蔓延開來,鋪展出柔軟的春意。

聞宅裏此時卻來了個罕見的客人,一名六十歲上下的男人正在給聞慕陽報書單,他報完了整張單子,摘下眼鏡笑着說:“一共四十五本書,夠你讀上一陣子的了。”

“顧伯,有沒有這樣的書……”聞慕陽端了一杯水過來,顧伯連忙擡手接過,只聽聞慕陽頓了頓道,“句子夠短,內容夠簡單,而且又夠奇怪的……”

顧伯想了想問:“你想要輕小說嗎?”

聞慕陽連忙又補充了一句:“要有點教育意義的。”

顧伯笑着點頭說:“好的,知道了。”

他剛喝了口茶,突然又想起了什麽,戴上老花鏡打開邊上的皮包:“真巧了,我剛好這裏有本我孫女讓我買的書。”

“你孫女好像只有九歲吧?”聞慕陽揚眉說道。

顧伯擡起頭來說:“你不是要句子夠短,內容夠簡單,而且還很奇怪的書嗎?”

聞慕陽抿了下唇,道:“好吧!”

顧伯把包裏的書拍到聞慕陽的手裏,說:“喏,這本《子不歸》就送給你了。”他站起身來說道,“不是我說你啊,慕陽,年輕人要活潑點……”

“你當初不是教我年輕人要學着老成點嗎?!”聞慕陽揚起下巴沒好氣地說道。

顧伯茫然地道:“哎……我有說過這句話嗎?”

這時門嘩啦被拉開了,路星辰清脆的聲音響起:“我來了,還給你帶了巧克力小糕點!”

顧伯看着路星辰若有所思,擡起手指着她困惑地問:“她……她是不是文婷啊?這幾年大變樣了,胖了不少啊……”

聞慕陽站起身一路将顧伯推出了門:“我如果要書會再給你發郵件的。”

他将顧伯推出門就順手将門拉上了,路星辰瞄了一眼關上的門,笑道:“這老伯眼睛不行了吧,居然會把我看成那個什麽文婷……呵呵,真是……文婷是誰啊?”

聞慕陽不理睬她的問題,而是将手中的書往她懷裏一丢,說道:“把書都搬上去!”

路星辰只得放下包,上上下下連跑了七八趟才把書都搬到了二樓,她氣喘籲籲地靠在廚房的櫃子邊,看着正在低頭沏茶的聞慕陽說:“我說那個……文婷要是像我,至少那眼睛應該很大吧。”

聞慕陽停下手,轉頭“看着”路星辰平淡地問:“你說把氣球吹大了,它會長得像膠囊嗎?”

路星辰氣得下意識做了個揚手抽他的動作,聞慕陽的眼簾紋絲不動,她突然意識到不管自己做什麽動作,他其實都是看不見的。

路星辰頓時惡作劇心起,手握拳頭小心翼翼地湊近了聞慕陽,做了個痛扁他的姿勢,聞慕陽果然沒有絲毫的反應,令她心情大樂。

她踮起腳憋住呼吸将臉湊近了聞慕陽的臉,非常近距離地細細觀察他的皮膚,在心裏感慨道:“這都是怎麽保養的呀,真是比宮雪花還宮雪花。”

可就在那一刻,聞慕陽的臉轉了過來,腳步也同時向着旁邊轉動,兩人的鼻唇就撞到了一起,聞慕陽溫熱的氣息瞬間充盈了路星辰的鼻端,快得她都來不及閃躲。

兩人都僵立在了那裏,路星辰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仿佛整個人生都颠倒了,又像是無限拉長了,被永遠定格在了這一瞬間。

“讓開!”隔了許久,聞慕陽平淡地拉開路星辰,跟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似的,從旁邊的櫃子裏取出了茶杯。

路星辰面紅耳赤地結巴着說:“那個……純屬……交通那個……事故。”

聞慕陽安靜地沏完茶,才轉過頭來對心裏七上八下的路星辰正色說:“讓我們再約法三章吧:第一,不要再做一件跟讀書無關的事情,比如帶什麽點心給我,這不是你應該做的事情;第二,不要再多說一句跟書本無關的話,我沒什麽心思想要知道除了‘路星辰’這三個字以外你其他的內容;第三,假如你再多說一句無關的話,多做一件無關的事,請你立刻離開這裏。聽懂了嗎?”

路星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道:“聽懂了。”

聞慕陽點了點頭,他拿起茶杯向前走去,走到路星辰身邊時,他低下頭來對她說:“我這個人不喜歡自作多情的人,更不喜歡不知趣的人。”他說完就跟路星辰擦肩而過。

這一晚很安靜,明明有路星辰的讀書聲,還是讓人覺得整間屋子裏寂靜得好像連空氣都停滞了。

“我能聽到他們在想什麽,我知道了最多的潛臺詞……可是為什麽我沒有更高興呢?”路星辰讀到這裏時頓了頓,然後接着向下讀去,“假如潛臺詞是那麽殘忍,人們又為什麽要那麽……聰明地想要知道呢?”

讀到這裏,路星辰突然覺得一直忍着堵在心裏的東西決堤了,眼淚一滴滴地掉落在紙面上,她竭盡所能地想掩飾住這一點,雖然如此,她還是把句子讀破了,盡管它夠短,也夠簡單。

“假如不能再見,又何必在分別的時候說再見,那種潛臺詞是欺騙。”路星辰隔了好一會兒,總算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擡頭,只見聞慕陽閉目斜靠在枕頭上,跟她第一次見到的那樣,呼吸平穩,像是睡着了。

她低下頭看着書說:“但是阿諾笑着說,可是我們的文化并不是一期一會啊。我們,是相信命運在輪回中,我與你總能再次相遇,所以再見不是欺騙。我揮了揮手,出了門,聽見阿諾在心裏說:‘再見!’我開始有點喜歡……這種潛臺詞了。”

聞慕陽突然睜開眼睛慢慢地坐了起來,路星辰卻沒有擡頭,她低頭念着,一集故事并不長,她也很快就念到了快收尾的地方。

“我在玻璃瓶中看着阿諾跟同學們一路歡聲笑語遠去的背影,我知道我就要回家了。因為沒有人在心裏強烈地召喚我,我大概要用一生的時間才能飄回自己的星球吧。可是假如早知如此,明知如此,我大約還是會像那樣縱情一躍,與你一期一會。阿諾,沙揚娜拉。”

“今天就念到這裏吧。”聞慕陽突然開口說道。

路星辰有點茫然地道:“可是……還有一點沒念完。”

“行了,我困了,想早點睡。”聞慕陽躺下拉過被子。

路星辰放下書,拿起包下了樓,當中的過程路星辰甚至想不起來,她是怎麽走出聞家大門的,又是怎麽走到公交車站的。

直到坐到了末班車上,路星辰才像是腦海裏猛地湧進了很多東西,她突然就開始為那個不幸在日語系學習潛臺詞的長得像蜘蛛的外星人悲傷起來。

眼淚洶湧而出,怎麽忍也忍不住,車上的乘客不多,但是路星辰奔放的眼淚還是引起了旁人的側目,路星辰抽泣着解釋:“對不起,爸爸死了。”

旁人的目光瞬然從好奇變成了憐憫,于是大家都在三言兩語地安慰她,路星辰哭得更大聲了,臨下車的時候,坐在尾端的老大爺寬慰道:“小姑娘,別太難過了,家裏的喪事還得有體力去辦哪!”

路星辰擡起手背擦幹眼淚說:“不會,他死好久了。”她将包背上,從公車上跳下來,迎着晚來的寒風,向着租屋走去。

而此時的聞慕陽卻下了樓,他給自己的杯子裏添了點水,握着手中杯子良久,然後他伸出一只手放到了路星辰還扔在桌面上的點心外帶盒上。

聞慕陽打開盒子,從裏面摸出一塊糕點放到嘴邊,慢慢地咬了一口。

快走到住處的時候,路星辰回轉過頭看了一眼剛才走來的那條被殘缺的路燈打得斑駁陸離的小道,明明才剛剛經過,現在好像又變得未知了起來,她默默回過頭走進了樓道。

租屋裏一片漆黑,可是當路星辰摸索着打開燈,燈光一亮,文娜與吳小妹就手提酒瓶撲了過來,大喊:“酒錢你給,恭喜發財!”

路星辰看了眼滿地板的啤酒瓶跟辣鴨脖子,有氣無力地說:“我今天不舒服,你們吃吧!”她說完就拎着包回了自己的房間,反手将門關上。

文娜詫異地小聲問:“她真的升職了嗎?我怎麽看着好像被人炒鱿魚的樣子?”

吳小妹尴尬地說:“我是這麽聽說的……難道我聽錯了?”她看着路星辰緊閉的門尋思了一會兒,轉過頭見文娜已經吃上了,她問,“我們不問問?”

文娜啃着鴨脖子說道:“什麽也不用問,她這種人什麽哀傷都存不到明天。你忘了你自己不是說過,當年她們家發生車禍,爸爸死了,媽媽變成了植物人,她還連吃了兩大碗面呢。”

“說得是,你不提我都快忘了我跟星辰才是老朋友了。”吳小妹給自己拉開了一罐啤酒嘆氣說,“可是現在倒好像我才是新加入的……”

“那你要看跟誰比了,像我這種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尋常人是比不了的。”兩人相視不由都爆發出大笑聲,房裏的路星辰躺在床上抱着頭沒好氣地說:“這兩個狼心狗肺的渾蛋。”

路星辰這句話出口,頓了頓才對着天花板又慢慢說道:“聞慕陽,你這個渾蛋……”

水墨天堂其實不小,但真的轉上一圈也不會超過一個小時,路星辰在離開前再次眺望着那些半掩在雜草中的別墅群,一只小狗從邊上的草堆裏鑽了出來。

“阿汪!”路星辰高興地蹲下去,摸着小狗的頭,比起半個月前,阿汪的耳朵已經豎了起來,身上的黑背紋也顯得更深了一些,體型也大了不少。

路星辰從包裏取出兩根火腿腸,阿汪立刻嗅動着鼻子顯出興奮的神情,然後就地打了個滾,把肚皮翻轉了過來,四肢僵直朝天,狗舌頭半歪,裝了個完美的死相。

“起來吧!”路星辰拍了它一下笑道,“今天是無條件給你吃的。”

阿汪立即朝着地上的火腿腸撲了過去,路星辰看着它,低聲說:“你會不會知道這個潛臺詞是說……這有可能是我給你的最後一餐呢?”

她嘆了口氣,阿汪好像也察覺到了什麽,擡起了油汪汪的嘴朝着路星辰湊了過去,路星辰連忙一把它推開:“沒可能,我那房間小得連自己都裝不下!”

“想都不用想,我不可能收養你的。”

“我都說了……別弄髒我的衣服,你這死狗……”路星辰頭痛地站起身。

“星辰!”吳小妹走過來說,“剛才聞思人力資源部給你打電話,問你什麽時候過去報到。”

路星辰看了一眼阿汪,吳小妹笑道:“放心吧,你走了我會幫你照料它的。”

“那就多謝了。”路星辰連忙甩脫阿汪,掉頭就匆匆地往外面奔去,吳小妹站在那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轉過來垂頭看向阿汪。

阿汪立即露出了警惕的眼神,它先是伸出爪子蓋住了吃剩下的火腿腸,觀察了一下,然後就果斷地叼起火腿腸跑了。

吳小妹靜靜地看着阿汪迅速淹沒在雜草中的背影,良久都沒有說話。

從地鐵站出來,路星辰找到了那棟堪稱地标的大樓,樓下制服筆挺的保安看着路星辰登記的資料說:“你預約的應該是六樓人力資源部的Candy,A梯跟B梯是去十樓以下的樓層,去那兒搭電梯。”

“哦。”路星辰深吸了一口氣,才朝着電梯走去。

已經過了上班時間,等候電梯的人并不多,很快路星辰就到了六樓。

她從電梯裏探出頭,看到透明玻璃牆後面黑壓壓的人頭,不知怎麽她覺得自己的呼吸就開始小心翼翼了起來。

“請問Candy在嗎?”路星辰問了一聲,立刻有個體态略豐滿,短發尖下巴的女子站了起來,笑容滿面地說:“請問你是路星辰對嗎?”

“對!”路星辰連忙應道。

Candy将她請到了邊上的小會議室裏,讓路星辰填了一大堆表格,然後她看着填寫好的表格遲疑地問:“您大學……肄業?”

“對的,家裏出了點事,所以沒法再繼續求學。”路星辰坦然地說道。

Candy笑着說:“我是按慣例問一下,你既然是聞總招進來的人,那應該沒什麽問題。”

路星辰覺得她說“應該”的口吻更像“也許”,Candy站起身來說:“我帶你去策劃部吧,順便見一下部長。”

路星辰身體有點僵直地跟在Candy後面,又重新進了電梯,Candy笑着說:“策劃部的部長雨隆蘭曾經在美國4A的廣告公司做過項目總策劃,是個很出色的人。”

聽着Candy的介紹,路星辰想着她的潛臺詞,大約是想說這位雨部長恐怕不好過關了,雖然她知道Candy給她信息多半是看在聞慕庭的面子上,但她還是挺誠懇地說了聲謝謝。

Candy和善地微笑着說:“不用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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