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想活着┃你在殺人!

半小時後, 淩小路坐在鸩鸠的樹屋裏與他一起玩鳥。

這不是氣話, 是事實。

鸩鸠的紅眼烏鴉此刻就站在淩小路的手腕上, 低頭啄食凹聚在他手心裏的寵糧。

鸩鸠放棄了山谷裏的小房子,重新在野外覓了一處樹屋落腳。

對他來說,這些橫豎是游戲裏臨時休整的場所, 環境好壞并不那麽重要。

反正他大部分時間,不是在收割,就是在去收割的路上。

淩小路氣呼呼地向鸩鸠抱怨。

“就在你問完我後不久, 姐姐和初芽都去了, 還有小南薰,我第一次在嵇蒙家見到那麽多人!

“就連我師父都過去看小鹿比!我師父!出現在嵇蒙家裏!你能信?

“我看幹脆把嵇蒙家設置成賣門票參觀好了!”

“嗯……”鸩鸠虎口托住鳥喙沉思。

“……你在想什麽?”這個“嗯”在淩小路聽來別有深意。

“我在想, 門票貴嗎?”

淩小路:……!!!

他怎麽忘記了這裏還有一個“想養一只玩玩”的觊觎者!

“開個玩笑。”鸩鸠慵懶地手一揚,烏鴉撲棱着翅膀飛過去, 落在他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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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手背,其實是緊緊包裹的手套, 手套又束緊在袖口上,鸩鸠渾身上下沒有一寸皮膚露在外面。

這種裝束上的距離感,大概也是玩家們對他談虎色變的原因之一。

“說正經事。”鸩鸠不開玩笑了, 淩小路也從他的語氣中聽出幾分正經, 端坐好。

鸩鸠斟酌着語句:“你對家族裏的零……了解有多少?”

“零?他怎麽了嗎?”

“昨天下戰場的時候,我發現……他的身上有疑點。”

疑點?淩小路一皺眉:“你指的是哪方面的疑點?”

一個同時擁有上約和人寵權限的測試賬號,如果這都不算疑點,那就沒有什麽算得上疑點。

可是淩小路并不确定鸩鸠從哪裏看出了破綻,何況他還答應了要替鑫山保守秘密。

沒有證據, 鸩鸠也不想平白扣人罪名。

“算了,就當我多心,如果真的像我想的那樣,我們四個現在應該已經被停號調查了。”

他今天還能正常上線,就說明他的懷疑有誤。

鸩鸠随手逗弄着烏鴉,但願如此。

此時此刻,鑫山運營中心。

負責處理戰場舉報的客服戰戰兢兢地找上了經理柯銘。

“柯經理,收到一條問題舉報,想請您處理一下。”

戰場每天都有大量舉報,內容無非那麽幾種,罵人、挂機、演員,再嚴重點就是非法程序,俗稱外挂。

處理起來也沒什麽難度,查明是否屬實,屬實就扣分、警告,最嚴重賬號封停,不實舉報就忽略掉,柯銘想不出有哪點會令客服為難。

“舉報理由?”

“外挂,”客服說完又抓緊補充了一句,“疑似。”

“外挂是很難處理的問題嗎?查戰場錄像,沒有疑點就PASS,有疑點就暫停賬號,查後臺監控。”

“有疑點。”

“那還有什麽顧慮?”

客服擦了把汗:“涉及到的四個賬號,都不太好做封停操作。”

“哪四個賬號?”

“一個是外設故障後,被劃做公司測試賬號的鹿比,一個上約賬號禧兒,還有他的人寵零。”

上次他的同事把常歡禧的賬號暫時封停,經理被迫全服直播道歉,他還哪敢随便操作。

“……”柯銘默了下,“還有一個呢?”

“鸩鸠。”

不僅是玩家,客服也普遍對這個名字存在陰影。萬一封得不對,本人抄着重型武器來客服中心“突突”一下,那可比直播道歉要嚴重得多。

還好遠在線上的鸩鸠不知道客服的真實想法,不然他或許會……感到榮幸。

柯銘:“……”

他大概猜到是怎麽回事,零的內部保密等級又高一級,眼前這個客服并不曉得零的真實身份,不敢封禁只是因為他綁定着常歡禧。

“知道了,交給我處理。”

客服如釋重負地走了。

柯銘疲憊地掐了掐睛明穴,用內線招來了零的負責人。

“收到用戶舉報,零在戰場使用外挂。”他開門見山地說。

技術人員愣了一下:“零內置了最精密的計算系統,如果是射擊戰場,它可以做到百發百中。”

“對于普通人來說,那不就是外挂?”柯銘感到頭疼,“你們就不能把他的表現降低一些,讓它看起來更像一個正常人嗎?”

“經理,我上次就跟您提過,零現在不适宜上線,這個技術現階段存在太多隐患。”

柯銘猛地站起來,吓得技術人員把話咽了下去。

他不耐煩地在辦公室內走來走去,半天不見下文。

“你繼續說。”

“零是學習型AI,它的表現只能提升,不能降低,而且它的學習能力非常強,從上線到現在,交流能力已經進化到跟正常人相差無幾。這确實是我們項目啓動的初衷,希望能開發出與真人表現無異的AI人寵,滿足更多上約賬號的需求。但是零只是一個半成品,它沒有經過測試就與玩家綁定……”

“那是因為上一次我沒有別的選擇,”柯銘打斷他,“況且我也需要一個人看住網零家的小子。”

技術人員鬥膽道:“如果您派過去監視的人,就是公司現階段研發的最高機密呢?您真的不怕它身份曝光,被競争對手公司剽取嗎?”

柯銘再次沉默。

半晌,“那你說怎麽辦?”

“我認為,正好趁這次機會,以非法使用外挂的理由,對外宣布将其賬號封停,然後……”他頓了下,“就數據銷毀了吧,雖然有些可惜,但角色創建之初考慮不周,給了它太高的權限,它利用系統漏洞制造的這些混亂,您也親眼目睹。”

比如給常歡禧刷人氣榜、将副本BOSS移動到主城、提高常歡禧捉寵成功概率等等,這些日子,他們項目組沒少給零打掃戰場而頭疼。

“……常歡禧那邊怎麽交代?”

對面沉思片刻:“他畢竟是網零高層家屬,對游戲公司封禁外挂賬號這種事,應該也會理解的吧。”

……

常歡禧不!理!解!

他滿腔怒氣地沖到嵇蒙家,一院子的人在逗小鹿比玩,該在的不該在的都在,但他沒什麽心思過問,直奔嵇蒙。

這麽一副來者不善的模樣把嵇蒙嚇到了,不知道還以為他是來讨債的。

“你怎麽了?”

常歡禧掃視一圈,不想此事被第三個人知道,将嵇蒙拉進屋子。

“你們公司封號有瘾嗎?”他劈頭蓋臉地問。

“吃炸藥了你?又有誰被封號了?”

“零!阿零被封號了!”

嵇蒙如聽天方夜譚:“零被封號?不可能吧,他不是內部員工?”

常歡禧冷笑:“是啊,我怎麽知道鑫山發起狠來連自己人都殺。”

“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昨天我們四個人一起下戰場,阿零發揮太好被舉報,誰知今天就變成了這樣!”

“我們公司的後臺檢測不會出問題。”

“後臺就不會出錯嗎?有沒有用外挂,你可以去問鳥人大神和小鹿兄弟!哦,對了,你們的那個什麽經理親自來電致歉,說對外封禁理由是外挂,其實是利用職權擅自使用管理權限……你說他一個底層測試員,哪裏來的職權?”

這個罪名非同小可,如果經理所說屬實,那“零”怕是很難再在同類公司中謀求工作,相當于将一個人業內封殺。

“那他現在人呢?”

“被開除了,”常歡禧沒好氣道,“這個時候鑫山的效率倒是很高。我要求見面,不同意,我要個聯系方式都不肯給,還說是本人拒絕。”

“要真是零本人拒絕那我也沒有什麽辦法。”不想見網友很正常,如果對方真的是因違反職業道德而被開除的,那就更正常不過了。

“首先,我不相信阿零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其次……”

他手裏舉着一張照片,嵇蒙定睛一看,是穿着小鹿睡衣的淩小路睡眼惺忪坐在床上的起床照。

照片上的他揉着眼睛,衣領松松垮垮,幾乎小半個肩膀連帶鎖骨露在外面,頭頂還豎着一搓呆毛。

常歡禧這張照片完全拍出了精髓,這讓有收集癖的嵇蒙怎麽受得了。

嵇蒙:“你怎麽會有這個?”

他伸手去奪,常歡禧向後一撤,他抓了個空。

嵇蒙額角青筋一跳:“給我!”

常歡禧不受他威脅,接着剛才的話題說下去:“其次,就算他真的做了,我也想聽他親口告訴我,而不是通過什麽不明不白的人轉述。打聽一個離職員工的電話,對你來說不難吧?一個電話換一張照片,是不是很賺?”

嵇蒙:“……”

半小時後,嵇蒙通過一個在人力資源部門工作的親戚,拿到了今天被開除員工的電話。

這位親戚只分管人事,對技術開發的部分一概不知,更不懂嵇蒙為什麽突然找她要這樣一個人的聯系方式。

更古怪的是她盡管在人事檔案裏查到有這麽一個人,卻絲毫沒有對這位員工的印象。

鑫山員工雖多,但被開除的并不多,如果不是嵇蒙找過來,她壓根不知道測試部門有一名臨時工今天被開除了,原因是違反規章制度。

嵇蒙拿着要來的電話號碼,糾結要不要給常歡禧。

他一不知道零是不是真的違反規定,二不知道他對常歡禧是什麽态度,如果真的不想有現實中的接觸,他這麽做妥妥的算侵犯對方隐私。

更重要的是,他也想知道零到底有沒有違規操作。

“淩龍”接到消息,急匆匆地趕往AI研發部門的內部研發中心。

作為與項目有關的工作人員,他是客服部極少數知道零真實身份的員工之一,他甚至參與了零的誕生。

自然也不希望見到它被毀滅。

“一定要銷毀嗎?”他問,“難道不能只是封存?以後作為研究數據也是可以的呀。”

“零一開始就是以‘人類’的身份誕生的,我們為它虛構了身份、年齡、職業,給它植入了普通人的記憶,甚至在公司給它建立了人事檔案,它也一直以為自己是人。将它封存相當于使一個人沉睡,萬一哪天它醒了呢?”

“那就更不能銷毀了!你在殺人!”

“在它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動手,總比等它察覺到什麽之後強。它的學習速度超乎你我的想象,人工智能的上限誰都不知道,現實中的人可能不受影響,網絡上的玩家怎麽辦?”

淩龍啞口無言。

項目組的工作人員已經完成了最後的檢查。

“組長,可以執行清除程序了。”

零存在的時間很短暫,但也是項目組的心血。可心血一而再再而三地脫離掌控行事,他們也只能忍痛割愛。

游戲出BUG可以修複,但沒有一個游戲公司敢在安全問題上冒險。

組長遺憾地拍了拍淩龍的肩膀,回頭:“準備。”

……

嵇蒙終于拿定主意,第一個電話由他來打。

零與他的關系畢竟不比同常歡禧那般深厚,退一步講,如果零真的做了不好的事,向他承認也不至于太過尴尬。

倘若他拒絕與常歡禧本人聯系,嵇蒙也不會強求。

只可惜了那張照片……

嵇蒙在線上使用通訊功能,撥通了零的電話。

鸩鸠在帶着淩小路打劫礦車。

游戲裏的一個PVP任務,是玩家護送運載魔法石的礦車,從礦洞到城鎮販賣給NPC,護送的路途越遠,賣得的價格越高。

在這個過程中,每個玩家都可以對其進行打劫,成功一次可以搶奪20%的礦石,同樣可以拿去賣給NPC。

部分玩家遇到鸩鸠,直接放棄抵抗,再把消息傳出去,這條線短時間不會再有人來。

這個時候鸩鸠就會帶着淩小路埋伏到下一個鎮的必經之路上,讓那些改變路線的人生無可戀。

期間自然也有那不服輸的被劫了礦車之後,帶着一整個家族在線的人回來讨伐,可兩個人又不見蹤影。他們分散尋找,就被偷襲,聚集在一起,又找不到他們。這場躲貓貓游戲持續了一整個下午,淩小路玩得不亦樂乎。

與人鬥,其樂無窮。難怪鸩鸠說,殺人是在他在游戲裏僅餘的樂趣。

他的外聯通訊設備響了,這個游戲做得很人性化,即便在線也可以與三次元接打電話。

“我接個電話!”他從戰局中跳出來,對手欲追,被鸩鸠擋下。

“你沒聽到嗎?他要接電話。”他的聲音被面具過濾,摻雜着金屬的無機質感。

淩小路在亂戰的邊緣接通來電:“喂,你好。”

這個聲音與嵇蒙想象中相差甚遠,更令他困惑的是,聽起來似乎有些耳熟。

“……你好?”他試探着開口。

周圍的技能聲很吵,淩小路聽不清楚,對他說:“你等一下!”

說罷回頭:“鸩鸠!太吵了我聽不見,我到那邊去接!”

鸩鸠幹脆利落地結果一個對手:“去吧。”

淩小路兩步跳到了安靜的地方:“喂?哪位?如果是快遞的話,麻煩你放在門口。”

“……”如果剛剛嵇蒙還只是猜測,清晰的“鸩鸠”兩個字讓他的猜測板上釘釘,“鹿比?怎麽是你?”

聽筒裏傳來的聲音充滿了不可思議,淩小路也怔愣在原地:“……朋友??”

他檢查通訊裝置,确認是來自游戲外呼叫沒錯,而且是個陌生號碼。

“你怎麽知道我的電話?”

“我……”嵇蒙剛想說他不知道,後知後覺想起來他撥打的明明是零的電話。

“……你查我的玩家資料!”

“我沒有!”

位于鑫山的某個研發中心,一切都準備就緒。

由項目組長下達最後的指示,“清除程序,啓動。”

屏幕上的字符開始瘋狂地滾動……

淩小路剛想說好你個以權謀私的鑫山太子,突然身體像斷了電的機器人一樣,直直地倒了下去。

正在打劫礦車的鸩鸠注意到這邊的異常,不假思索地瞬移過來,接住淩小路,避免他的臉與大地親密接觸。

可是淩小路已失去意識。

“……小兄弟?小兄弟!”

嵇蒙在電話那邊看不到畫面,只聽得到聲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鹿比!鹿比!發生了什麽?你說話!……鸩鸠!你聽得到嗎!喂??”

安靜如斯的研發中心裏,項目組長突然撲到儀器前,拼命地拍打着終止鍵。

“不可以銷毀,不可以銷毀!”

周圍的工作人員都吓壞了:“怎麽了組長?”

“零的數據被跟另一個玩家綁定在一起,如果它被銷毀了玩家數據也會被銷毀!”

淩龍湧起不祥的預感:“另一個玩家?是誰?”

“你忘了嗎?有一個人擁有與寵物原始屬性完美匹配的數據,導致項圈戴到他脖子上摘都摘不下來!我們就是用他的數據創造的AI,它的名字還是你起的,你說既然小鹿比姓淩,我們不如就叫它‘零’!”

“可是,”其中一個工作人員慌亂地說,“我們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把鹿比和零的數據綁定在一起過。”

組長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有一個可怕的猜測。

“不是我們的人做的,難道是零自己?”

面前的屏幕黑了下去。

片刻後,那上面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了文字,只有四個字。

>>我想活着…

研發中心鴉雀無聲。

淩龍竭力用操作臺撐住身體:“……你說在它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動手,總比等它察覺到什麽之後強。

“但如果,它已經知道自己不是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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