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二拜高堂┃倘若我心裏既有人,又有鬼呢?
淩小路一個激靈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游戲倉的內部結構。
墜崖的脫力感控制了他的身體, 讓他好長時間維持着現有姿勢動彈不得。
方才墜崖過了一段時間——在他感知中很漫長, 但想來大概也只有幾秒——後,下方出現了一片副本入口模樣的光影漩渦。
穿過漩渦,眼前的光影發生了扭曲, 然後他就回到了這裏。
外面傳來敲擊倉門的聲音,接着倉門緩緩打開,一臉擔憂的嵇蒙由下至上在眼前刷新。
動彈不得的淩小路忽然就有了力氣, 跳出游戲倉緊緊地擁抱住了對方, 他能感受到對方也擁有同樣的心情。
只有共同經歷過生死的人,才能領會劫後餘生的百感交集。
“沒事了, ”嵇蒙拍着他的背安慰他,“游戲而已, 沒事了。”
“我們現在算不算生死之交?”淩小路的聲音悶悶的。
嵇蒙頓了下:“……算,出生入死過的……好兄弟。”
淩小路冷靜下來, 松開懷抱。
“這好像是我們最後一次直播了。”
嵇蒙宛若受到打擊,身體震了一下,但又很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是嗎?初芽那丫頭交代的任務終于完成了。”他努力地演繹着解脫感, 仿佛剛從一樁極不情願的工作中釋放出來。
“我想說的是, 我玩得很開心。不只是這一次,而是跟你一起直播的每一次。”淩小路認真地看着他。
嵇蒙有些演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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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機會的話,真希望還有下一次。”
嵇蒙:“……”
他已徹底假笑不出來。
“哦,對了,這段時間收到好多觀衆打賞, 我們是不是應該在最後感謝一下金主?”
此刻的嵇蒙心亂如麻,根本沒心思聽他說了什麽,稀裏糊塗地被淩小路帶着面向鏡頭,與對方同步鞠了一躬。
——來了來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太不容易了,老母親等這一刻等到淚流滿面QAQ
——在一起吧,求求你們了,這個太子妃我認還不行嗎?
——從今天起我宣布,老公再也不是大家的老公,他是你一個人的老公!
——夫妻對拜就免了吧,直接食指對碰締結契約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想到小鹿比等下就要跟離争……我為什麽要留下來吃這含毒的糖……
嵇蒙的私聊頻道也遭到初芽瘋狂的攻擊。
初芽:嵇小蒙!為什麽玩游戲要那麽認真地通關!你是一根筋的直男嗎!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們不找傳送門,就可以一直留在那個世界,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你就不能把人搞定了再回來!你們都能一起跳崖,還有什麽話不能說!
初芽:我都幫你到這個份上了,你為什麽這麽不争氣!!
初芽:啊氣死我了!!!
嵇蒙面無表情叉掉窗口,轉頭聽到淩小路在斷斷續續感謝氪金名單。
打賞人數在瘋狂增加,他很快就念不過來了。
“謝謝每一個人,謝謝你們的喜歡……希望以後還有機會給大家直播……”
他越說聲音越低,口吻就像在與老朋友告別,離別的傷感籠罩了直播間,彈幕多得令人眼花缭亂,幾乎都是在讓他閉嘴。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不要說的跟訣別一樣啊啊啊!
——什麽叫希望還有機會?你!給我直播!每一天!播什麽我都看!
——不直播跟老公玩游戲,直播離争男神的狐貍也行啊QAQ
——小鹿比我是你的唯粉,不管你跟誰綁定我都只想看你!
——這一百盟幣我買主播不要說話,就微笑就好了。
……
游戲時間結束,二人被自動傳出副本,一道冰箭對着嵇蒙迎面而來。
“愛你!”
用這種智障口令的,全服大概只有那麽一號人,淩小路關閉直播的動作,也被這一箭打斷。
“禧兒?怎麽了?”
嵇蒙更是平白吃了一下攻擊,心情不爽:“常子,你幹什麽!”
常歡禧收起法杖,正義凜然:“你當我沒看直播?是誰在游戲裏跟我說,‘殺了你看能不能刷新就知道是不是NPC’?”
“有問題嗎?又不是真的你。”
“那也不行!你就不能随便殺一個路人嗎?你怎麽舍得對那麽帥的我下手?!”
“禧兒你別在意,”淩小路幫身邊人說話,“嵇蒙他開玩笑呢。”
常歡禧瞥了他一眼,把嵇蒙拉到一旁。
“我不在的時候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
嵇蒙反應冷淡:“難為你相親還惦記着游戲裏的事。”
“都說了不是相親!零都不見了,也不接我電話,我懷疑他在生我的氣!我警告你不要再亂說話!”
“行吧行吧,”嵇蒙敷衍道,“你想說什麽?”
常歡禧神神秘秘:“我想到一個絕佳的好辦法,讓小鹿兄弟放棄跟離争大神結契。你現在就去找AI部門的人,讓他們把小鹿所有有關離争大神的記憶——”
他比劃了一個切除的手術:“——咔!這樣他就不會為了責任感而選擇師父了,這個提議是不是棒極了?”
嵇蒙原本就沒對他的話抱什麽希望,聽了之後更覺荒誕。
“如果有人要删掉你腦子裏關于零或者其他人的記憶,你願不願意去做?”
常歡禧被問住了:“我、我能一樣嗎?我是人類啊!”
“在我心裏,他跟人類沒有區別,是兄弟就不要再提這種不靠譜的建議了。”
“為什麽!”常歡禧下意識提高音調,“明明你是最舍不得的那一個!”
“因為……因為不管我舍不舍得,我都希望他是完整自我的鹿比,不是這個部分的鹿比,也不是某個部分的鹿比……”
“你你你,活該天煞孤星一輩子!”
“那你有沒有想過,這一次我沒有忍住删除了關于離争的記憶,下一次就有可能是鸩鸠,再下一次可能就是你……我可以讓他永遠只擁有我一個朋友,就像我從小到大只有你一個朋友一樣,可是對于喜歡廣交朋友的他來說,那該有多孤單……”那種孤單的感受,嵇蒙比天底下任何人都懂。
“如果未來的某一天裏,他看到離争敗在別人手下,他會不會毫無緣由地很難過,會不會覺得自己有應該去做的事卻沒有去做。
”如果他問我,為什麽他看到一個陌生人的落敗會心情不好,我該怎麽回答他?”
常歡禧語塞,半天才自暴自棄道:
“行,行!那就發揚你的慈善光環去吧!就像你去疾病中心不求回報地做好事那樣,把人親自送到北邙去好了!希望未來沒有某一天你看到那兩個人所向披靡,跑來問我為什麽你會心情不好,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你!”
“那個……”淩小路試探着打斷,“時間到了,我先走了?”
常歡禧憤憤然把頭扭向一邊,擺明不想再管嵇蒙的閑事。
在被淩小路忘記關閉的直播間裏,所有人都在刷着同一句話,只是幾個當事人對此一無所知。
——不要去啊!
——太子嵇!我命令你把人留下來,不然我黑你一輩子!
——有沒有人跟我一起去北邙搶婚?
——搶你妹!是結契不是結婚!我不允許太子妃嫁給別人!
——網零太子,求你把我們家太子跟太子妃打暈帶走吧,我回頭就去網零游戲裏充個SVIP!
嵇蒙私底下握緊拳頭:“……我送你過去?”
淩小路連連搖頭:“我可以傳送。”
“……好。”
嵇蒙看着淩小路腳下亮起傳送特效,忽地開口。
“鹿比!”
“嗯?”
他又遲疑,眼看讀條時間臨近結束。
“早點回來!……幫我喂寵。”
淩小路愣了一下又微笑,在離開前最後一秒點點頭:“好!”
觀衆視角被帶到了北邙,離争的宅院坐落在冰天雪地中,與所有的繁華與喧嚣隔絕,卻有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揣起雙臂倚牆而立,一襲黑衣在漫天素裹中格外醒目。
鸩鸠明明沒變,淩小路卻依稀覺得他好像哪裏變了。
再仔細觀察,他終于發現這種似變未變的感覺從何而來。
“鸩鸠,你怎麽……又變回黑名了?”
鸩鸠懶洋洋地直起身子,手指若有若無地往頭頂一指:“你問這個?閑得無聊,找那個叫什麽,弑拔家族裏的成員們,探讨了下人生。”
“……”淩小路還擔心南薰與窦寇綁定後,鸩鸠不再方便對窦泥灣下手會感到空虛,現在想來簡直多慮,鸩鸠是什麽人,他永遠不愁找不到收割的對象。
鸩鸠雙手插兜朝他走來:“小兄弟,你已經決定好了?”
淩小路親眼見到他名字由黑變金又變黑,心中自然有歉意。
“我沒辦法把所有的殺氣賠給你,要不然你殺我吧,殺到你覺得合适為止。”
鸩鸠被逗樂:“我能從殺那些人中獲得快感,殺你能有什麽快感?你這分明是在讓我做不想做的事。”
他在淩小路面前站定,身後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
“放心,我來這裏不是找離争打架,我只想跟你說一句話。”
淩小路洗耳恭聽。
“我知道如果你手上有一杯水,一定會給沙漠裏最缺水的那個人,很遺憾那不是我。”
淩小路想要說話卻又被他阻止。
“我也知道你會覺得,這杯水對于我,或者另外某個人來說是可有可無的。你如果這麽想就這麽想吧,我不糾正你。
”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忘記,你也是一個人,你總有一天也是需要水的。”
鸩鸠語氣輕松:“可惜了,像你這種總考慮別人是不是要渴死的人,是體會不到我這種快樂的。本來你有這個機會,是你自己要放棄。”
他像往常一樣,伸出手摸了摸淩小路的頭。
“如果你決定好了,那就去吧。”
離争在淩小路進門的前一秒關閉了直播窗口,這個笨蛋好像還沒意識到自己忘關直播這件事,彈幕上已經有不少人在刷#鸩鸠和藹 暖男#的關鍵詞了,搞不好這會成為明天的熱點頭條。
他裝作什麽都不知情的樣子,等來一聲熟悉的“師父”。
離争示意他先不要開口,擡手招來仙鶴坐騎。
“跟我走。”
“我們去哪?”淩小路不解。
“換一個地方說話。”
積雪覆蓋的森林,缥缈朦胧的霧氣,這場景淩小路似曾相識。
“師父,我們是不是來過這裏?”
離争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你還記得嗎?”
淩小路看到一棵熟悉的樹。
“這不是上次,我們抓雲狐的地方?”
淩小路指着那棵樹:“我想起來了,就在那棵樹下,當時的雲狐就在那裏。”
“這就是你中幻術的地方,你還記得你當時說過些什麽嗎?”
淩小路迷茫地搖頭:“我不記得了。”
“你說,不想再看到我輸,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綁定我。”
“我帶你來這個地方,就是想讓你在決定清醒的狀态下,重新做一次當初的決定。”
淩小路表情依舊茫然。
“我第一次拒絕你,因為我不想在你意識不清的情況下趁人之危。
“昨天是第二次,我拒絕你,是因為你熱血上頭,在那種情況下,不會考慮後果。
”但是我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你這種機會,今天是第三次,你可要想好了。事不過三,如果你依然決定要留下,今天我不會放你走。”
在他們看不見的直播間裏,彈幕分成了兩派。
——答應他吧!我男神比任何人都需要一個人寵!小鹿比你忍心看到你師父輸給弑拔那個飛揚跋扈的家夥嗎?
——快拒絕!難道游戲的意義只有輸贏嗎?太子妃你睜開眼看看,太子才是那個願意護着你一起跳崖的人啊!
畫面裏,淩小路低着頭,狀似已于背景的雪融為一體。
從他口中呼出的白霧,将他的眉眼遮得朦胧,垂落的睫毛依稀在顫動。
良久,他擡起頭,表情動容。
“師父,你記不記得你也跟我說過,有機會卻不願意與你綁定、甚至還要躲着你的人,要麽心裏有人,要麽心裏有鬼?”
離争斂聲道:“記得。”
“那倘若我的心裏既有人,又有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