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能工巧匠┃你的石獅子掉了
坐車回去的路上, 嵇蒙始終沉默着望向窗外。
醫生的話在他耳邊揮之不去。
“……南薰她不是這幾天才這樣的……你還記得當初為什麽寧可違反規定, 冒着風險, 也要幫她篡改年齡，就是知道她未必等得到十四歲的那一天。
“絕大部分患有這種疾病的人，都活不過十歲……這也是南薰的父母當初放棄她的原因。疾病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沒有希望，她能堅持這麽久，已經是一種奇跡……
“我很感謝你和鑫山, 如果不是你們, 她永遠沒有機會體驗到外面的世界。可能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她堅持到現在。”
醫生拍了拍嵇蒙的肩膀：“她的時間到了。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也很努力。你不要自責，她沒有出生在自身的病可以被治愈的年代, 但科技以另一種方式補償了她。她生活得并不絕望，你們做的事很偉大。”
……
重新踏入煙大校園, 淩小路終于體會到，能走在陽光下，本身就是一樁幸運的事。
“下次你再去的時候別忘了叫上我。”
“你看了那裏的人後不難過？”嵇蒙奇怪地問。
“難過是一定的, 但也有了動力。”淩小路的回答出乎嵇蒙意料, “我去上課，你呢？”
他擡手看了眼時間，沒等嵇蒙回答：“糟糕，我上課要遲到了！”
嵇蒙：“那就快……”
話音未落，只見淩小路就近跳過障礙物, 頭也不回地甩下一句“再聯系！”
等不及慢慢下臺階，淩小路跳到扶手上出溜到底，落地後繼續狂奔，轉眼就沒了影子。
嵇蒙從認識他以來，這個人似乎就沒怎麽正經走過一馬平川的大路。
這人還需要動力？電動馬達成精大概能準确地描述他。
淩小路卡着點沖進教室，在衆目睽睽之下貼着牆側移，飛快地找到一處空閑的操作位。
任課老師給了他一個眼神上的小小警告，開始授課。
“這堂課我們學習一種新型的合成材料。第一堂課大家可以使用面前的工具和儀器，對材料胚體進行任意操作，體會它的硬度、韌性、質感，導電性等特征，課後讨論一下它的應用領域，看你們能不能開發出實用的創意……”
淩小路仔細觀察面前的圓柱體，純黑色，高密度，質地堅硬卻很容易切割。他試着切割了一個小面，橫截面上還有光澤。
他東切切西切切，手上的材料漸漸有了雛形。淩小路沒想到自己還挺有藝術天賦，埋頭将粗糙的模型細化。
“這位同學，”老師路過精雕細琢的他，“你還記得自己是材料系還是雕塑系的學生嗎？”
衆：“哈哈哈哈……”
淩小路舉起手裏的半成品：“老師，我是想試試這種材料能不能被精細雕刻。”
“是嗎？那你給大家講講，你刻的這是個什麽東西？”
淩小路大大方方地介紹：“這是個衛兵的雕像！老師您看，這兒是衛兵的頭，這是他屈膝下跪的肢體，還有他的劍……”
“哈哈哈哈……”同學笑成一團。
老師無語地揮揮手：“行吧行吧，随便你。”
隔壁操作位的同學湊過來：“淩小路，你雕衛兵做什麽？再說，我怎麽看不出來你這是個衛兵？”
“那你看像什麽？”
“嗯，一只坐着的……大貓？”
“有差這麽多嗎？”淩小路充分懷疑，是對方的眼神出了問題。
“不不不，我覺得是一個石獅子。”另一邊的同學也加入讨論。
“……你們兩個半斤八兩！”
“不過你為什麽要自己雕？”
“對呀，電腦裏拉個模型，用雕刻機幾秒就出成品了。”
“你們懂什麽，”淩小路把雕像護在懷裏，拒絕他們的好意，“親手雕的作品有靈魂！”
兩堂操作課結束，淩小路滿意地欣賞着他的作品。
無名衛兵的雕像，在游戲中的描述詞是——不可言說的愛。
這才是他制作的真正目的。
他在雕刻的時候心裏想着那個人，也将滿腔愛意融入了進去。
淩小路揣着他精心準備的禮物溜出教學樓，心裏醞釀着要編造一個什麽樣的理由，合理地把它送出去。
這一想就過了晚飯時間，淩小路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吃飯，而嵇蒙也沒有主動找他。
“這人，”淩小路掏出手機發簡訊，“你主動一點我們就有故事，你不主動……我難道會讓這個故事太監掉嗎？”
淩小路：操作課好累，一直上到現在！你吃飯了嗎？
等了好幾分鐘，才見回複。
嵇蒙：我有事。不用等我。
什麽事啊，難道在打游戲？
淩小路瞅瞅手環，決定還是在三次元培養感情。
淩小路：有事也不能不吃飯啊，想吃什麽？我給你帶過去吧！
幾分鐘後
淩小路：你不說我就随便買了，盲選二食堂包子的那種随便！
十幾分鐘後
淩小路：我在你寝室外面，敲門你怎麽不開？
淩小路：再不開門我就自己進去了。
淩小路：你門沒鎖，我進了啊，希望你穿衣服了！
淩小路小心謹慎地推開門，一米多高的電子設備奪走了他的注意力。
他見過這種儀器，在智能AI相對普及的現代，它是一款號稱非專業人士也能輕松上手的AI模型編輯器。
它內置了海量人類甚至非人類素材，任何人都可以創造自己想要的AI外觀。
當然距離創造和實現，有巨大的溝壑阻隔——若要将設計好的外觀轉化為實物，需要支付極其昂貴的制作費用。
這僅僅是将它制作出來，還不包含聲音植入、個性植入、神經接駁等等……
倘若将制作AI列為一整個計劃的話，那麽它僅能夠完成全計劃初期5%不到的工作。
現在嵇蒙的寝室裏出現了這樣一個神奇的設備，淩小路肯定不會認為，他是在幫忙改善二食堂的履帶機器人。
360度的全景屏幕中，呈現着一個幾乎與他等高的男性人類模型——亞洲人身材比例、金黃色頭發、看起來靈活的四肢……
淩小路要感謝嵇蒙還給他穿了條短褲，使他免于一回頭看到自己裸體的尴尬。他敢用那條短褲打賭，屏幕上這個尚未完成的模型就是他本人。
盡管這個人還不具備任何五官，就像服裝店櫥窗裏的模特。但都到這種程度了，淩小路怎麽能猜不出來嵇蒙想要做什麽？
“同學？”
嵇蒙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手上的戒指一閃一閃地發着光。
奇怪，為什麽系統沒有提醒他有訪客？
淩小路記得鑫山外設是有這個監控功能的，不然萬一自己是個入室打劫的壞蛋，趁其不備把人先奸後寵了，那該……多爽啊。
“同學，醒醒，同——”
嵇蒙猛地醒來，張嘴粗喘，不像正常下線，倒像是被巨型野獸追趕被迫緊急離線。
淩小路被吓了一跳：“你怎麽了？”
他剛要伸手去安撫，就被對方用右手手背條件反射地擋開，仿佛他的左臂經歷過劇痛不能被碰觸。
淩小路緊張地低頭一看，他的手臂肌膚完好、毫無傷疤，不知為何會出現如此過激的反應。
嵇蒙直到這一刻才認出淩小路，他極力壓制住情緒。
“你怎麽在這裏？”
“我給你發消息了，你沒回我，”淩小路還是很擔心他，“你沒事吧？你剛才狀态好吓人。”
嵇蒙抓起旁邊的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确實有幾條被他忽略的簡訊。
“沒事。”他又把手機丢了回去，“我只是上了下游戲，不會造成真正傷害。”
淩小路半信半疑：“真的？”
他當然知道游戲不會對人造成傷害，但方才嵇蒙的反應也是很真實的。
嵇蒙已經完全平複下來了，他摸着毫發無傷的手臂：“放心。”
淩小路把手裏拎的東西放到他桌子上。
“我來給你送晚飯，也不是有意看到你在做這個……你信誓旦旦答應南薰，要把那個誰帶回去，就是打算用這種方法？做一個假人？”
嵇蒙不動聲色地撇了眼模型：“是的。”
“你這不是在騙她嗎？假人又沒有記憶。”
“AI的記憶是可以被植入的。”
淩小路被噎住：“你不僅騙她，還騙你自己！又不是真的，你做一個替代品有什麽用？”
“因為他本來也不是真人。他是一個連實體都沒有的虛拟AI。”
淩小路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使得嵇蒙十分意外。
“你為什麽這麽激動？”
“因為覺得你傻不行嗎？就算你克隆出一個AI，跟之前的那個人能一樣嗎？你究竟是看上了他的臉，還是他的人格魅力？”
雖然臉也不錯。
嵇蒙皺起眉：“這是我的事。”
他擺明了說淩小路沒資格管，而事實上，淩小路想了想，他也确實沒資格管嵇蒙的事。
“那麽喜歡贗品就随便你吧，反正對你來說，它們都是游戲裏的虛拟寶寶，就跟雷嚕嚕一樣，這個沒了就再做下一個。
“也別只光做一個，你又不差錢，多做幾個，回頭再開個後宮。”
淩小路的激烈反應是嵇蒙始料未及的，如果只是普通同學關系，他根本沒必要說這種冷嘲熱諷、甚至是有些醋意的話，嵇蒙心中有了一個猜測。
“你……是不是對我……”
淩小路吓了一跳，難道他剛剛不小心把內心真實想法說了出來？
他的反應似乎更加佐證了嵇蒙的猜測，眼看嵇蒙下一句就要開口拒絕，淩小路如炸毛的兔子般跳了起來，搶先否定：
“胡說八道，我對你根本沒有任何想法！你想多了！”
嵇蒙盯着他的眼神中還帶着探究，淩小路看了氣不打一處來。
“你愛做什麽就做什麽，跟我沒關系！走了！”
“等一下！”嵇蒙叫住他。
淩小路呼吸一滞，不太敢轉頭。
嵇蒙把留在桌上的衛兵雕像遞過去：“你的石獅子落下了。”
“……”
石獅子，我看你像石獅子！要不要把你介紹給我同學，讓你們結婚！
嵇蒙莫名其妙地被轉過身來的淩小路瞪了一眼。
“不要了！送你了！”他兇神惡煞地說。
舉着石獅子的嵇蒙：“……”
淩小路摔門而去，嵇蒙重新審視手裏的東西。
不是石獅子，難道是個貔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