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人家又得了傅司樂的青眼啦。”
“到底是汾國長公主府養大的,之前的那些傳聞,只怕有些出入呢。”
“可不……,阮六兒不是病了嗎?”有人陰陽怪氣的,說道:“好好的人,能吃能睡的忽然就病了,也是運氣不好,倒黴的很。”
“噓!小點聲兒。”
長孫曦低眉斂目的,只做未聞。
倒是小雀不耐煩喝斥道:“都閑得難受了是不是?有這功夫,趕緊回去歇着。”她往院子裏一掃,那些女史們皆是有些驚吓,紛紛回了屋子。
“多謝小雀姐姐。”
“走罷。”小雀腳步未停,催促道:“快點兒,別讓傅司樂就等。”
兩人七拐八拐的,最後在一處幽靜的小院落停下。
院子中間,聽了一輛青釉藍布的馬車。
傅祯人已經在馬車上了,掀了簾子,“上來罷。”
“是。”長孫曦趕緊上去。
另外跟了幾名宮人,沒得車坐,一路快步在後面跟着。
馬車搖搖晃晃,長孫曦四平八穩的坐在旁邊條凳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傅祯冷眼打量着她。
如雲般的青絲,挽了一個簡簡單單的靈蛇髻,別了一支珍珠簪,配兩排小小的明黃色絹制迎春花。身上月白的襖兒,鵝黃撒花裙,和頭上的裝束相互呼應,僅用一縷明藍色的緞帶束腰作為點綴,透出清麗明媚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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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瑩潤如玉的臉委實太過精致,真真我見猶憐。
長孫曦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視,卻不便回視,只做什麽都不知道。
去往東宮的一路上關卡甚多,各種停下來檢查,各種聞訊,前進速度十分緩慢。這讓她覺得度日如年,正在忍得略微焦躁,忽地間,馬車猛地一頓,“啊呀……!她和傅祯身子晃了出去,差點沒有撞在一起。
外面的隊伍停了下來。
長孫曦提起了心弦。
傅祯蹙了蹙眉,低聲道:“噤聲!多半是遇着了貴人。”當即攜了她下車,擡頭往前看去,待到看清來人,頓時閃過一抹驚色。
長孫曦擡頭看了過去。
前方不遠處,立着一個披紫貂裘皮的高大男子,身形修長如玉,姿态矜貴,但身上卻透着隐隐寒氣,----好似那凍結千年的冰魄紫玉,只消望上一眼,便叫人不寒而栗。
傅祯跪了下去,“見過……”
長孫曦趕緊跟着下跪,口中道:“見過太子殿下。”
“嗤!”空氣裏,響起了一聲嘲笑。
一瞬間,周圍像是被冰凝固一般悄然無聲。
怎麽了?長孫曦察覺氣氛不對,心下緊張,又不敢多嘴詢問。
正在疑惑,便聽見腳步聲朝着自己走來。
停在面前的,是一襲繡着淡紫色雲紋的錦緞長袍,配着紫貂裘皮,有一種璀璨無比的華貴雍容。“呵呵,小丫頭。”一道金振玉聩的男子聲音響起,帶着譏笑,“看清楚了,本王可不是太子殿下。”
自己喊錯人了?!長孫曦頓時腦袋“嗡”了一下。
那……,此人是誰?但不管是哪位皇子,被人錯認,肯定都會不高興吧?而且自己還是錯認為太子殿下,----往大了說,真是其心可誅。
“楚王殿下。”傅祯趕忙解釋道:“她才剛進宮不久,還不知曉宮中人事,今兒又是在東宮遇到殿下,所以才會錯認。”聲音陪着小心,“還望楚王殿下恕罪。”
長孫曦聽着心下微沉,----此人居然是惡名在外的楚王殷少昊?就是小雀口中,那個一年弄死兩位數下人的主兒?自己惹上麻煩了。
要是就這麽不明不白的,因為喊錯人,而被拖下去打死了。
----那可真夠荒唐的。
殷少昊的腳尖點了點,“擡起頭來。”話語裏,帶出幾分輕佻之意,“好好看清楚本王的臉,免得……,下次再錯認了。”
此人真是輕浮不堪!
長孫曦皺了皺眉,盡量臉色不露任何神色。
“聾了嗎?”殷少昊忽地寒聲,“本王叫你擡起頭來!”
真要自己看他?長孫曦雖不願,但不能違抗,只得一寸寸的緩緩擡起了頭。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墨玉般的瞳仁裏面,幽光閃爍,清冷淩冽,好似無窮無盡的萬丈深淵一般,要将人魂魄攝入進去。
“你……?!”殷少昊眼裏閃過驚詫,繼而一頓,又笑了,“你這小丫頭,倒是長得有幾分姿色。”話越說越是輕浮暧昧,“對了,記住本王的臉了沒有?要不要,再細細的多看幾遍?”
長孫曦低頭道:“不敢再錯認了。”
“是嗎?”殷少昊呵呵的笑,“那就好。”又轉頭朝傅祯問道:“你們司樂司的人過來,可是又譜寫了新的曲子?”
傅祯巴不得岔開話題,忙道:“新近譜寫了一首《錦瑟行》,其中有幾處還沒敲定,特意送過來,想請太子殿下指點一二。”
殷少昊笑了笑,“唔……,太子殿下琴棋書畫都是一絕,琴音更是精妙無雙,本王也好久沒有聽過了。”他話說得極其自然,“既然今兒趕巧,那就一起進去順道飽飽耳福。”
一起進去?長孫曦的心裏,隐隐升起一種不祥預感。
☆、楚王
? 傅祯聞言一陣蹙眉。
楚王不僅狠戾毒辣、喜怒不定,而且輕浮好色,----但凡他看上的女子,多半是要弄到手嘗一嘗的,然後便是棄之如履。長孫曦顏色鮮妍,只怕已經入了他的眼,故而才會如此糾纏。
今兒怎地這麽不湊巧?竟然……,偏偏遇到這位天魔煞星了。
“怎麽都愣着?”殷少昊笑道:“難不成,傅司樂不歡迎本王?”又看向長孫曦,“還是你這小丫頭,不願意跟本王一道進去?”
傅祯和長孫曦都忙道:“不敢。”
“這就對了。”殷少昊嘴上笑着,眼裏卻沒有一絲溫暖,涼涼道:“走罷,別讓太子殿下久等了。”
不等傅祯和長孫曦答話,便先進去了。
傅祯不敢不跟上,回頭狠狠的瞪了長孫曦一眼,----都是這張臉惹的禍!若不是因為她長得又幾分姿色,又怎會被風流成性的楚王惦記?剛才楚王馬車的方向,明顯是從東宮出來正要離去的,竟然因為她又折回東宮。
長孫曦覺得對方有點可笑。
她的眼神,分明是在埋怨自己。可原主就長這樣兒,自己又沒有任何勾引楚王之舉,他要回去聽曲子,自己還能攔住不成?楚王行為不端,難道還能怪這張臉長得太好?眼下太子和太子妃那邊還沒理清,現在又添了一個楚王,真是越發麻煩了。
特別是想到楚王狠毒陰戾的性子,更是提起心弦。
一行人往裏走去。
因為是跟着楚王殿下一道進去的,倒是有幸走了正門。
進去以後,先是繞過了一個又寬又長的浮龍影壁,然後過了朱漆內大門,接着便是長長的青石板路。每塊青石板都是兩尺來長,半尺多寬,整整齊齊的一步步往裏鋪開,好似一條沒有盡頭的路途。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遭景物漸漸變得精巧別致起來。
間或看到怪石嶙峋的假山,或是打磨光滑的石凳,路也不再是青石板鋪就,而是換做小小的各色鵝卵石。因眼下是秋冬時節,清風吹過,時不時的落下幾片幹黃樹葉,加上周遭靜谧,帶出幾分清幽之意。
長孫曦卻沒有心情欣賞。
“七弟,怎地又回來了?”不遠處,有清雅的年輕男子聲音傳來。
一行人聞聲停住。
下一瞬,太監、宮女們齊刷刷的跪了一地。
殷少昊笑道:“司樂司的人來給太子殿下送曲子,我正好趕上,便想順道聽一聽太子殿下的琴音。”他語調悠悠,“不知道,臣弟今日可有這份耳福?”
昭懷太子頗為客氣,微笑道:“既然是七弟想聽,等下自當獻醜演奏一曲。”
長孫曦擡眸看了過去。
穿月門口,宮人們簇擁着一個身形修長的年輕男子。那人身上披了一件宛若耀眼積雪般的銀白狐裘,內裏雪色素面錦袍,只是在袖口、袍角刺繡黃色夔龍紋,用以彰顯他的身份矜貴。
這是……,太子?這回肯定不會弄錯了。
只見他面容端方、氣度清雅,一襲白衣明華燦爛勝過冬雪,絲毫不沾塵俗氣息,透着淡薄雲霧般的神仙之姿。特別是那雙眼睛,好似一泓煙波浩淼的萬裏江河,讓人一看,便在其無邊水勢中迷失了方向。
長孫曦微微訝異。
沒想到,昭懷太子竟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傅司樂。”昭懷太子說話溫和,微笑道:“可是之前說過的《錦瑟行》譜好了?”
“是。”傅祯一面行禮,一面回道:“才剛譜成,還有幾處略微不足,特意送過來請太子殿下指教。”
長孫曦跟着行了禮。
昭懷太子的視線從她身上掠過,沒有特別反應。
傅祯看在眼裏,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太子殿下,方才有一個笑話兒。”殷少昊笑道:“這個小丫頭見了本王就下跪,口中直稱太子殿下。”他勾起嘴角,“你說,好笑不好笑?”
長孫曦頓時緊張起來,不知道他這是真的覺得好笑,還是準備發作自己。
然而昭懷太子沒有接他的話頭,只道:“起風了,此處有些寒涼,我們先到沁芳亭裏再說,那邊的火爐子還沒有搬走,甚是暖和。”
殷少昊“嘿嘿”一笑,“還是太子殿下會心疼人。”
----越說越不堪了。
昭懷太子只做充耳不聞,繼續前行。
長孫曦心中驚訝,這位楚王不僅言行舉止輕佻,且放肆無禮。可是昭懷太子卻沒有一言半語喝斥,反而裝作沒聽見。如此看來,楚王的養母霍貴妃确實權勢不小,且深得聖眷,多半是三千寵愛在一身了。
衆人跟在昭懷太子身後,走了一段,又過了一個九曲十八折的竹子橋,到了沁芳亭。
這是一個四面環水的湖心亭。
窗戶上嵌了碎片拼湊而成的彩色琉璃,不僅擋風,還漂亮,秋日陽光折射在上面,令其透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簡直令人炫目。
長孫曦卻沒有心情去欣賞。
有宮人捧了太子的琴盒上來,在桌子上放好,旁邊焚了淡淡的沉水香,窗外清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說不盡的靜谧幽雅。
“铮!”一聲琴音響起,接着又是幾聲,昭懷太子試了試琴弦。
他擡頭微笑,“曲譜新成,大家且将就試聽一回。”
殷少昊勾起嘴角,“太子殿下總是這般謙遜。”
昭懷太子但笑不語,低頭撫琴,“铮……”,一聲琴鳴響起,卻不斷,高高低低的清澈蕩漾開來。沁芳亭的對面有一叢碧玉竹,琴音伴着水風,飄蕩過去。仿若淅淅瀝瀝的小雨洗刷竹葉,輕靈、空透,讓人聽得心曠神怡。
長孫曦不懂古琴,不過聽着曲子優雅舒緩、心情放松,自然是太子的琴技不錯。
一曲奏畢,殷少昊撫掌誇道:“聆聽太子殿下一曲,猶如仙樂耳。”
昭懷太子微笑,“過獎了。”繼而眉頭微皺,帶出幾分不滿意,“唔,有幾處調子需要商榷。”他修長的手指停在琴弦上,看向傅祯,“此間沒有紙筆,你随我去書房一趟,寫下來細細商議。”
傅祯趕忙起身,“是。”
殷少昊眼裏閃過一抹嘲諷。
什麽叫此間沒有紙筆?難道奴才都是死的,不會拿過來?分明就是傅祯有事找太子單獨回禀,當着自己不方便罷了。
昭懷太子歉意道:“勞煩七弟在此稍坐,孤去去就回。”
殷少昊笑了笑,“不妨事,太子殿下只管去。等改好了,讓臣弟再聽一遍,便是今天有耳福了。”
“那是自然。”昭懷太子笑得淡定從容,又随和,轉身出了沁芳亭,招呼傅祯,“我們走罷,不要讓七弟在此久等了。”
長孫曦見他們要走,趕忙跟了上去。
“等等。”殷少昊挑眉看向她,薄薄的嘴唇勾起一個弧度,“剛才那支曲子不錯,聽得本王也手癢了。你留下,且聽本王彈奏一曲。”
留下?長孫曦心下驚駭,可又不敢拒絕,只能慌亂的看向傅祯和昭懷太子。
傅祯目光閃爍不定,心下後悔。
早知道,不該為了試探太子殿下的态度,而隐匿了長孫曦的身份。若是一開始,就說清楚她是太子妃的表妹,或許楚王還有能幾分顧及。到了此刻,若是再說穿,反倒好似看不起楚王,----太子妃的表妹又如何?也不能不給楚王臉面。
“怎麽?”殷少昊挑眉道:“傅司樂舍不得放人?”
傅祯豈敢和楚王擡杠?忙道:“沒有的事。”
心下只能安慰自己,畢竟此處是東宮太子府,周圍又有人,楚王再風流浪蕩,也不能當衆調戲長孫曦吧?等下找太子回禀消息,快去快回好了。
“既然傅司樂沒話說。”殷少昊轉頭看向昭懷太子,笑嘻嘻道:“那太子殿下呢?是不是看着這個小丫頭貌美,舍不得她了?”
昭懷太子眉頭微蹙,“七弟不要說笑。”
“不是就太好了。”殷少昊像是松了一口氣,轉過臉去,“小丫頭,既然太子殿下和傅司樂都沒意見,那麽你,不會不賞本王這個臉面吧?”
長孫曦趕緊跪了下去,“妾身不敢。”
傅祯見氣氛透出危險味道,忙道:“既然是楚王殿下賞臉彈奏,那你就好好聽着。”又朝楚王陪笑,“她是新進女史,對琴音的心得實在有限。等下若有說錯,還望楚王殿下寬宏大量,不要與她計較。”
殷少昊笑道:“本王沒那麽大的脾氣。”
昭懷太子臉色冷淡離去。
傅祯不安的看了看長孫曦,無奈的跟着走了。
長孫曦低頭不語。
殷少昊一臉悠閑自在,端起茶,獨自淺酌慢飲,“唔,好茶……”等到昭懷太子和傅祯走得沒影兒,才道:“來人。”他吩咐跟前小太監,“把琴搬到水邊,琴音要就着水聲才好聽。”
兩個小太監低着頭,不敢吭聲兒,趕緊把琴給擡到了亭子外面。
殷少昊手裏端着茶盞,慢慢品着。不知怎地,“哐當!”一聲脆響,像是手上一時沒有拿穩,竟将茶盅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兩個小太監快速跑了進來。
殷少昊斜眼看着地上的碎片,“趕緊收拾了,給本王換一個新的過來。”
小太監們慌忙去揀,因為怕去拿笤帚會讓楚王等不及,索性跪了下去,用袖子把地上的茶盞碎末掃走,然後躬身退出。
殷少昊在涼亭邊坐下,扭回頭道:“過來,站那麽遠都聽不清了。”
長孫曦微微蹙眉,但還是緩緩移步過去。
殷少昊嘴角微翹,望向她笑道:“多少人想聽本王彈奏一曲,都沒這個福氣。”嘆了口氣,“你看你,還好似不願意一樣。”
“妾身不敢。”長孫曦盡量态度謙卑一些,以免激怒了他。
殷少昊勾起嘴角一笑,旋即撫琴。
開始琴聲淙淙潺潺好似小溪流過,清澈而悅耳。漸漸地,琴音變得急了,仿若大江大河裏的滔滔洪流,奔騰翻湧不息。越往後,琴音越發放肆不羁、悲怒大作,就連長孫曦這種不懂古琴的人,也聽得心潮起伏不定。
在那磅礴起伏的琴音之中,鐵骨铮铮、馬蹄錯亂,好似有隐隐的金戈鐵馬殺伐而來。
她的眼前,不自覺的浮現出一片刀光劍影。
心神仿佛被這詭異的琴音所控制,竟然生出恍惚,渾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正在迷惑困擾之際,忽地有個高大的影子逼近身邊,隐隐的,透出幾分殺氣。
長孫曦猛地驚醒,擡眼看去,發現楚王離自己不過一尺距離。
殷少昊的手指在她臉上輕輕滑過,笑問:“……好聽嗎?”
那感覺,簡直猶如毒蛇吐信一般!加上陌生的男子氣息逼近,長孫曦心生反感,本能的便往後退。結果一腳踏空,“砰!”的一聲水響,伴随着巨大的水花掉入冰冷湖水中,不由驚呼,“……救命!”
殷少昊長身玉立站在涼亭邊上,一動不動。
長孫曦在水裏拼命撲騰,水波洶湧的晃蕩着、起伏着,更是無孔不入,用寒冷徹骨将她緊緊包裹,望着那個定定的身影,----腦子裏,忽地一瞬間清明起來。
楚王他……,是故意的!他要自己死。
長孫曦不再喊救命的話。
亭子邊上,殷少昊緩緩勾起嘴角,道了一句,“倒也是個美人兒,可惜了。”然而他的笑容還沒有到達眼底,便是猛地一寒!像冰塊般迅速凍結起來。
碧波粼粼的湖心裏,那個纖細秀弱的女子身影,不僅沒有沉下去,反而奮力的朝着湖對岸劃了起來。那姿勢……,甚是娴熟流暢,絕非那種不會水的閨閣弱質,倒像是從小在水鄉長大的女子。
----失策了。
殷少昊心下大怒,斷斷沒有想到,這個賤婢竟然還會凫水!
☆、表姐
? 長孫曦沒有料到,楚王……,竟然會直接殺人滅口!
起初還想着,就算剛才自己得罪了楚王,但他總要顧及場合,要找自己麻煩也是回去以後的事了。不料對方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太子府內,他想殺人就殺人。
何等猖狂?何等嚣張?果然是一個極致危險的人物。
長孫曦拼命朝着對岸劃去,不敢片刻停留。因為擔心楚王會從沁芳亭裏追出來,拼命往前游的同時,還倉促的回頭看了一眼。但不知何故,楚王一直定定的站在涼亭邊,根本沒有任何動作。
或許吧,對方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眼裏。
對于他來說,今兒殺不了,改天有的是時間再殺。當然也可能因為此處是太子府,他或多或少有點顧及,只敢吓得自己不慎“失足落水”,卻不便光明正大的殺人。
但總而言之,自己這條小命惹上危險了。
“咳、咳咳……”長孫曦感受着嘴裏的冰涼湖水,牙齒直打架,求生的本能讓她拼命往前劃,----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可……,可是,這個湖為何如此之大?遙遙不見盡頭。
自己快要沒力氣了。
碧波粼粼的湖水,好似一彎綿長悠遠的翠色綢帶,貫穿了大半個東宮,往前竹林拐角處有一座拱橋。昭懷太子和傅祯正站在上面說話,宮人們遠遠回避開,四周靜悄悄的,只能聽見“沙沙”的風吹竹葉聲,格外幽寧靜谧。
“何事?”昭懷太子問道:“竟然非得你親自過來。”語氣頗有幾分責備之意。
傅祯忙道:“前幾日,長孫女史曾在宮中自缢。”
昭懷太子挑眉,“長孫女史?自缢?”
聽口氣,太子殿下似乎不認得長孫曦?傅祯心頭微微一松。
不過仔細想想,長孫曦即便之前回去陪伴太子妃,也是在汾國長公主府,斷沒有陪到東宮來的道理。而太子殿下一向品行高潔、恪守規矩,從不行差踏錯,又怎會去私見小姨子?倒是自己之前想的太龌龊了。
心下羞愧之餘,忙道:“就是方才被楚王殿下留住的女史。”然後遞上證物,“這是從她身上搜出來的玉佩。因長孫女史是太子妃的表妹,不便擅自處置,所以特來向太子殿下回禀一聲,請個示下。”
“太子妃的表妹?”昭懷太子眼裏閃過一抹驚訝,不過等他視線落在羊脂玉佩上,卻是猛地變了臉色,“這……”他似乎有話要說,但卻咽了下去,只是伸手接過了玉佩。
傅祯詫異道:“太子殿下認得這枚玉佩?”
昭懷太子冷冷掃了她一眼。
“妾身僭越。”傅祯臉色惶恐,趕忙跪了下去。
一陣清風吹過,掠起昭懷太子寬大的雪色素袍,襯出他高潔風華,似有幾分白雪不染塵埃的氣韻。他将玉佩揣入自己袖子裏,淡聲道:“回頭你見了長孫女史,就說玉佩已經妥當處置掉了。不必提起孤。”
“是。”
“起來罷。”昭懷太子緩和了口氣,然後道:“至于長孫女史,終歸她是太子妃的嫡親表妹,往後你在宮裏多照應她一些。”
傅祯聞言一愕。
難道說,那枚羊脂玉佩真是太子的不成?他之前的淡定,僅僅只是在自己面前遮掩?因為看到了羊脂玉佩,勾起了對從前舊情,所以就改了主意?若不然,怎麽會要求自己保護長孫曦。
又或許,是有別的什麽緣故?本能的,希望原因是後者。
昭懷太子見她一直遲遲沒有應答,眼底閃過不悅,“這件事讓傅司樂為難了?”他轉身側了臉,淡淡道:“若是不方便,孤可以另外安排別人。”
“沒有。”傅祯忙道:“妾身必定不辱使命。”
正說着,身後傳來一陣巨大的嘩啦水聲。
昭懷太子和她都轉過頭去。
“長孫曦?!”傅祯驚得花容失色,不解道:“她……、她怎麽會掉到湖裏?”心思微動,往湖心亭的方向望了一眼,千萬種念頭閃過,卻是不敢多言。
昭懷太子眼皮輕輕一跳。
楚王這是要做什麽?在東宮,他也敢鬧得這麽熱鬧,毫無半分顧忌,還有沒有将自己這個儲君放在眼裏?還有那個長孫氏……
可惜此刻,實在來不及細細思量。
昭懷太子抓了傅祯臂間的披帛,快步走到橋下,當做繩索朝着長孫曦抛了下去,“抓住這個。”披帛漂浮在水上蕩漾,蜿蜒不定。
湖水裏,一個纖細的女子身形游了過來。
長孫曦已經在湖水裏泡了一盞茶功夫,加上大冷的天,劃了這許久,原主的身體又是嬌滴滴的,體力差不多快要耗盡了。眼前就要支撐不住沉下去,此刻看到生的希望,頓時拼了最後一口力氣,朝着岸邊劃了過去。
她會凫水?而且還游得很好。
昭懷太子眼中閃過一抹意外之色。
“救、救……”長孫曦伸手抓住飄在水上的披帛,虛弱喊道:“救我上去。”
昭懷太子暫且收回心思,手上用力,将她拖上了岸。
長孫曦臉色蒼白如紙,發絲淩亂,渾身上下濕噠噠的滴着湖水。她冷得牙齒直打架,磕磕巴巴道:“多、多謝太子殿下……”
此刻的她發釵橫斜、青絲紛亂,縱使冬衣厚重,可是因為湖水濕透衣衫,還是勾勒出曲線玲珑的身段,真真曼妙無比。
----非禮勿言,非禮勿視。
昭懷太子當即別過臉去,皺眉道:“走罷,先上去再說。”
長孫曦臉色蒼白道:“好……”不料一身湖水滴滴答答,滴得腳下青草濕滑,一腳沒有踩穩,整個人便往前栽去!“啊!”她失聲驚呼,本能的抓住身邊的人,“救命!”
昭懷太子原是背對着她的,被她猛地用力拉扯,一時不防,自然而然的往後傾斜,不由臉色大變,“你……”他一句斥責的話還沒說玩,兩人便一起踩滑摔倒下去!
“哎喲!咝……”長孫曦吃痛喊道。
昭懷太子也悶哼了一聲。
傅祯原是跑下橋去,準備幫忙的,見他倆跌在一起反倒不知所措了。
昭懷太子躺倒在草地斜坡上,四仰八叉,長孫曦趴在他的身上,頭發和臉上的湖水“滴滴答答”墜落,不斷的湧入他的衣襟裏。最倒黴的,是那一襲積雪般耀眼的銀白狐裘,上面沾滿了青草、枯葉,以及泥土,已經毀壞的不成樣子。
因為這邊的喊聲動靜太大,“呼啦啦”迅速用來一大圈兒宮人。
見此情形,皆是看得目瞪口呆。
昭懷太子是白皇後唯一所出的嫡子,自幼含着金湯勺長大,溫和有禮、謙謙如玉,生平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候。更不用說,平時一向還有點過分的潔癖。如此被湖水泥土糊得一團亂,委實無法忍受。
他鬓角的青筋隐隐跳動,抿嘴不語。
---顯然已經在極度忍耐。
長孫曦急着想要爬起來,偏生渾身凍僵,沒有力氣,撐了好幾下都沒能吃成功,幹脆咬牙道:“太子殿下,你……,把我推一邊兒吧。”
推她?昭懷太子眉頭緊皺,看着她已經泡在湖水裏的半只腳,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将她給再次推到湖中,----推她下湖,還不如開始就不下來救人。
他側首,朝着岸上宮人喝斥,“都在作甚?還不趕緊把孤扶起來!”
可是不知何故,宮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是被定了格,竟然沒有一個人跑下來幫忙的。甚至就連傅祯,原本想動,卻又臉色微變的止住了腳步。
昭懷太子不免忍無可忍,怒道:“你們這群蠢貨!”
“太子殿下!”斜坡上面,響起一記驚訝無比的女子輕呼,打斷了他的話。緊接着,一個年輕女子提着裙擺,快步小跑下來。在她身後,跟着五、六個穿着整齊的宮女,都是一臉惶恐焦急,慌慌忙忙追上自家主子。
誰來了?長孫曦擡頭望了過去。
那女子長了一張容長臉兒,面色素淨、膚光如雪,一雙大大的明眸清亮溫和,看起來觀之可親。她身上海棠紅的團花襖兒,束杏色腰帶,下身配一襲煙籠般的繡花長裙。盡管裝束簡單,但卻透出一種矜貴非凡的氣度。
難道她是……?長孫曦心下一沉,有了某種不妙的猜測。
“太子殿下。”那女子快步走到跟前,打量着摟抱在一起的二人,驚詫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弄得如此狼狽。”忽地視線掃過長孫曦,臉色大變,“靈犀!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靈犀?原主的乳名?對方認得自己!
長孫曦心下不妙的預感,越發強烈起來。
“太子妃。”昭懷太子皺着眉,朝那女子解釋道:“方才長孫女史不慎落了水,孤去救她,結果草地濕滑,都沒有站穩一起摔倒了。”
太子妃?長孫曦心裏“咯噔”一下。
果然,怕什麽就來什麽。
不管是哪個女人,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別人摟在一起,都肯定不會高興的。更不用說,原主和和太子妃還是敵友難辨的表姐妹。當務之急,自己得趕緊從太子的身上爬開,爬得越遠越好,最好找一條地縫鑽進去消失。
可是被冰涼的湖水泡得久了,小風再一吹,渾身上下已經凍成了一根冰棍兒。
----根本就動彈不得。
偏生那些太監宮女們,看見這太子殿下摟了別的女人,太子妃又在跟前,都吓得不知所措不敢動了。畢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一個鬧不好,死得就是奴才們。
場面一時靜止起來,分外詭異。
☆、暗湧
? 靜默中,太子妃往前走了一步。
這是要動手了麽?長孫曦想起前世裏,那種原配逮着小三和丈夫的時候,撸袖子撕逼的場面。兩個女人扭打滾在一起,抓頭發、打臉,再給抓幾道深深爪印,委實慘不忍睹!不由垂下眼簾。
然而事情出乎意料。
太子妃并沒有任何撕扯的意思,而是解了身上的孔雀羽披風,給她披上,“怎麽這般不當心?好好兒的,淘氣玩到湖裏去了。”又溫柔細聲安撫,“沒事的,等下喝點姜湯去去寒氣,再捂一捂就好了。”
真的不上火?還是等會兒再秋後算賬?
長孫曦心下猜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今兒的事情已經弄成這樣,太子妃也看見了,自己再多言辯解不過是徒勞,只怕還讓她以為自己詭辯更加上火。再說了,這裏的人的身份都比自己高,太子、太子妃,就連傅祯都是自己的上司,那容自己多嘴妄言?不如靜觀其變。
昭懷太子眉頭緊皺,沉色道:“趕緊扶長孫女史起來。”顯然已經忍耐到極限了。
“嗯。”太子妃一面應了,一面不顧長孫曦身上的水漬泥污,上前抱住她的腰身,卻是拖不大動。不由擡頭,喝斥那些呆若木雞的宮人們,“都傻了?還不趕緊過來搭把手?趕緊的!等下把人都凍壞了。”
岸上的宮人們頓時像被激活了,慌張跑了下來。
傅祯亦是趕緊上前幫忙。
長孫曦被太子妃摟着,彼此緊緊相貼,心下是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一個太子妃。
她看見自己和太子摟在一起,不僅沒有絲毫責備惱怒之語,反而關懷備至,甚至毫不顧惜污了她的衣衫,親自上來抱開自己。還有剛才她急匆匆的提裙跑了下來,既不端莊,也談不上絲毫沉穩,完全像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
太子妃是天性如此、熱心純良?還是演技太好在做戲?暫且無法判斷。
因而盡量保持沉默不語。
衆人七手八腳的,一陣忙活,總算将長孫曦和昭懷太子分開了。
“好了。”太子妃松了一口氣,“靈犀,你站穩啊。”
“啊呀。”旁邊一個穿着體面的宮女驚呼,“太子妃,你的衣裳都被弄髒了。”拿了帕子,急急上來擦拭,嘴裏道:“這可要怎麽辦才好?好像擦不掉了。”
長孫曦看着太子妃身上的點點泥污,再看那宮女心疼的樣子,實在不好再沉默,因而道了一句,“對不住,把太子妃的衣衫弄髒了。”
太子妃嗔道:“你都凍成這樣了,我還有功夫講究這個?”揮手擋開那宮女,“行了,行了,別擦了。”看也不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