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劫持

前廳裏,站着兩名豆蔻年紀的宮裝華服少女。

身量高挑的那位,端莊秀麗、明眸皓齒,眉目與太子妃有三分相似,只不過五官比太子妃更精致一些。她的脊背挺得筆直如松,下巴微微挑起,流露出高人一等的自信驕傲,透出矜貴之意。

太子妃蹙眉看着她,“嫱兒,娘真的病了?”

許嫱撇嘴道:“難道我還撒謊啊?”看了看身側的矜貴少女,“剛才無憂公主和我一道去了長公主府,給娘請安。”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娘的氣色很不好,也沒胃口,嘴角都長燎泡了。”

“就是,就是。”無憂公主接了話,“我親眼所見的。”

許嫱又道:“太子妃,你怎麽能為了靈犀跟娘頂嘴呢?”她和太子妃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卻一口一個太子妃,看似恭謹,實則疏遠。神态更是散漫不屑,“這世上,哪有做女兒的跟娘頂嘴的道理?更不用說,還是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

“什麽叫不相幹的人?”太子妃不滿反問:“靈犀難道不是你的表妹?她的娘,難道不是你的姑姑?你說話還有沒有一點分寸?”

“瞧瞧。”許嫱柳眉微挑,“我才說了幾句,你就為了靈犀而訓斥我。可見昨兒你和娘頂嘴的事,是真的了。娘的身子不是,都是被你這個好女兒給氣的!”

一頂“不孝”的大帽子給姐姐扣下。

無憂公主幫腔道:“太子妃,雖然你是我的嫂嫂,可也不能不孝啊。”故意嘆氣,“旁的不說,便是只為太子哥哥的名聲着想,你也不能這麽着啊。”

又扣了一頂“不賢惠”的大帽子。

許嫱接着道:“說起來,娘可是尊貴無比的長公主,就連皇上都要敬讓三分的長姐,結果呢?都一大把年紀了,反倒還要受女兒的氣,受外人的氣。”

“是啊。”

“哎,娘也是可憐。”

“沒錯,大姑母真是可憐啊。”

她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配合的天衣無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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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不是能言善辯的人,氣懵了,“你、你們……”

“嫱表妹,你這話好生沒有道理。”長孫曦撥開珠簾走了出來,脆生生道:“若是舅母抱恙在身,我和表姐不知道也罷了。你既然已經知道,卻不說留在舅母身邊仔細侍疾,還有心思出來閑逛。”拉長聲調,“豈非……,真正的大不孝之人?”

許嫱原本見姐姐還不上口,正在快意,不料劈頭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不由勃然大怒,“你說誰不孝?!”

長孫曦因在病中,頭上只梳了一個簡單的篆兒,斜插珍珠簪,襯得她眉目幹淨、膚白勝雪,頗有幾分清水出芙蓉的味道。她神色溫溫柔柔的,清淺一笑,“嫱表妹,想來你方才說的那些只是開玩笑,吓唬表姐玩兒的,我也只是開玩笑罷了。”

太子妃緊緊握住了她的手,神色欣慰,“靈犀。”

許嫱卻氣得銀牙微咬,待要争吵,又是不便争吵,----的确是自己剛才思量不周,言語有漏洞,弄得被人倒打一釘耙!若是再堅持說母親被姐姐氣病了,自己卻出了門,反倒顯得真不孝了。

因而冷哼道:“沒看出來,你的嘴還真是越發伶俐了。”

長孫曦沒有對嘴,有些事要适可而止。

----再激怒對方不是明智之舉。

然而許嫱忍耐不發,無憂公主卻是吃不下這個癟,當即譏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那個滿門被抄,族人死光,只剩下一個孤魂野鬼的破落戶啊。”

若是原主在此,勾起傷心事,多半要被這話氣出一口血來。

可惜現在的長孫曦根本不在乎,更不至于跟兩個小丫頭去怄氣。因而只做沒有聽見對方的擠兌,轉頭對太子妃道:“不知道,舅母的嘴角是不是真的長燎泡了?便是長了,想來也是天幹物燥,飲食上火所致。表姐,快找幾樣清心降火的藥材送去罷。”

太子妃原本聽無憂公主挖苦表妹十分惱火,當即就要對嘴的,可是想了想,----自己倒是不在乎跟無憂公主鬧翻,但表妹經不起,何必給她專門結下仇人呢?要出這口惡氣,也得等表妹不在場的時候再說。

于是強忍了心頭怒火,笑道:“走罷,我們一起去看看藥材。”

長孫曦挽了太子妃的胳膊,笑道:“好呀。”還不忘禮數,轉身對着無憂公主和許嫱福了福,“公主、嫱表妹,我們先走了。”

太子妃冷淡道:“去去就來。”然後挽着表妹徑直走了。

無憂公主氣得倒嗆,惱道:“這是什麽人嘛?破落戶!無賴!上不高臺面的……,煩人東西!”她受尊貴身份的教養所限,不知道髒話,罵起人來翻來覆去并不順溜,倒把自己氣得臉紅紫漲的。

許嫱替她撫了撫背,柔聲勸道:“好了,別跟小人一般見識。”不着痕跡架橋撥火,“長孫曦今日對你不敬,當着太子妃算是暫時便宜了她,該天你再收拾便是了。”

----倒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

無憂公主年紀略小,今年不過才得十二歲,帶着孩子氣,加上性子有點炮仗,當即跺了跺腳,“我等不了了!現在就讓太子哥哥攆她走!”狠狠啐了一口,“呸!她憑什麽賴在東宮住着?不要臉!”

說着,已經一陣風沖了出去。

許嫱嘴角微翹,提着裙子快步追了出去,“公主,你等等我。”

兩人去了昭懷太子的書房。

無憂公主飛快告狀,“那個長孫曦,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說話目中無人,就連我都不放在眼裏,實在是太可惡了。”上前拉扯昭懷太子的袖子,“太子哥哥,你趕緊把她攆走好不好?要是能再替我打她一頓,就更好了。”

“盡是孩子氣。”昭懷太子穿了一襲銀白色的夔龍紋長袍,錦繡華彩、芝蘭玉樹,眉目間是一貫的平靜淡定,微笑安撫妹妹,“你們小姑娘家家的愛拌嘴,孤一個大男人,怎麽好意思糾纏進去?別胡鬧了。”

輕描淡寫幾句話,就把無憂公主的告狀給化解了。

無憂公主聞言一怔,“什、什麽嘛。”她又跺腳,“才不是呢!我都快要被那長孫曦給氣死了,太子哥哥你還不幫我,看着我被人欺負。”

昭懷太子當然知道自己妹妹的性子,只不過母親死得早,難免有些縱容寵溺,平時只要不要緊的事都順了她。眼下聽她賭氣,自然知道話裏不盡不實,----長孫曦是多謹慎細微的性子,怎麽會欺負無憂?她也沒那個膽子。

因為知道許嫱和妹妹交好,擡眼看她,“你來勸勸無憂,不要使小性子了。”

許嫱微笑,“太子殿下可真是寬宏大量,不管什麽事,都不計較。”把昭懷太子給誇了一通,然後拉扯無憂公主,柔聲道:“罷了,你消消氣,回頭我給繡一個雙面繡的團扇。你不是一直想要嗎?喜歡什麽花樣?”

看起來又溫柔,又懂事,和在太子妃面前簡直判若兩人。

無憂公主仍舊氣鼓鼓的,嘟哝道:“我是生長孫曦的氣,又不是生你的氣,讓你做團扇賠罪算怎麽回事?”

許嫱卻道:“總歸她的娘是我姑母,她是我表姐,她惹我們無憂公主生氣了,我就替她賠個不是罷。”一副哄小孩子的口氣,“好啦,太子殿下還有正事呢。”

無憂公主忽然捂着臉,幹哭起來,“我不,太子哥哥不疼我了。”

“太子殿下,公主只是氣話。”許嫱趕忙解釋,一臉為難之色,“要不……,我在這兒陪陪公主,太子殿下先去忙正事吧。”很是體貼的樣子。

昭懷太子思量了下,颔首道:“也好。”

不是他不疼愛妹妹,而是沒時間浪費在這種小兒女拌嘴上面,多少要事等着,那有功夫陪妹妹磨蹭?當即順着許嫱的話走了。

無憂公主氣得摔了一個茶盅,“哐當”一聲,碎了一地瓷片。

許嫱拉着她去旁邊坐,讓宮女進來收拾幹淨,然後攆了人,嘆道:“說起來,今兒倒是我的不是了。早知道,就該自己過來找太子妃理論。要是那樣的話,你也不必因為長孫曦生一場閑氣。”

無憂公主哼道:“與你何幹?是她們讨人厭!”

“罷了,罷了。”許嫱嘆道:“咱們不值當為了別人煩心。”又往昭懷太子去的方向望了一眼,“你也別和太子殿下怄氣,我姐姐是太子妃,長孫曦是我們的表妹,太子殿下夾在中間怎好處罰?也是沒辦法了。”

“我知道,太子哥哥不肯等罪你們輔國公府。”無憂公主冷笑,“難道他不替我出頭,我就沒有辦法收拾長孫曦了?就算有太子妃護着,那也一時,總不能一輩子留在身邊吧?往後有得是機會呢。”

許嫱見目的已經達到,便微笑道:“你看,這不就想明白過來了。”

“嗳……?”無憂公主忽地眼珠子轉了轉,悄聲道:“你說,太子妃是不是有意留下長孫曦的?”雖然讨厭對方,但也不得不承認她長得很美,“找個絕色的表妹,幫着自己固寵也不稀奇啊。”

這話倒是把許嫱吓了一跳,不情不願的,緩緩道:“……不會吧。”

“難講。”無憂公主撇了撇嘴,“這種事在宮裏還見得少嗎?那些娘娘們,不都找個沒身份又貌美的秀女,幫着自己固寵嗎?難說太子妃有沒有這個心思呢。”

許嫱的臉色便沉了下去。

“說起來,你和太子妃出身一樣,都是大姑母嫡親的女兒。你長得比她好,又是自幼在宮裏長大的,見多識廣、知書達理,哪一點不比太子妃強?她不過因為是占了姐姐,才搶了太子妃的位置。”無憂公主臉上氣哼哼的,抱怨道:“要是你做太子妃就好了。”

許嫱目光閃爍不定,卻道:“別胡說。”

******

另一頭,太子妃和長孫曦去挑了藥材。

太子妃自然知道妹妹在胡說八道,母親肯定沒病。若母親病了,妹妹絕對不會放過表現孝心的機會,哪有功夫來自己這兒?但是不管真假,于情于理都得順勢過去探望一下,免得真落一個不孝的罪名。

長孫曦遲疑道:“表姐,我是不是就不去了?”

“不行!”太子妃自從經歷了上次秘藥的事,就不放心留她一個人在東宮,只是沒好明說,轉而笑道:“你随我一起去看看娘,只當出門逛逛。對了,爹肯定挂念着你,咱們今兒回去吃了飯再回來,陪爹好生說說話。”

她一番熱情,又是好意,長孫曦不好意思拒絕,“行。”

畢竟比起去汾國長公主府看舅母的臉色,單獨留在東宮,反而感覺更加危險的多。雖說昭懷太子應該不至于再下一次迷藥,但也難說,會不會發生別的什麽事?還是跟在太子妃身邊比較安心。

再者說了,公主府還有疼愛原主的親舅舅呢。

自己頂多是被汾國長公主冷臉以待,甚至她可能見都不會見自己,當然還是跟在太子妃身邊更好一些,所以順勢應了。

太子妃吩咐人準備了馬車,表姐妹倆出了門。

此時正值晌午,驕陽高高的挂在湛藍烏雲的天空中,臨近冬日的陽光格外明亮,好似琉璃玉帶一般的明晃晃刺眼,讓人不能直視。馬車晃晃悠悠的,太子妃斜倚在五彩刺繡的軟枕上面,車內四壁都是大紅緞子,使得她的臉色透出微微泛紅的溫柔。

“你別緊張,爹最疼你了。”她柔聲道:“爹總說你自幼沒有雙親,可憐的很,總是叫我讓着你幾分呢。”捏了捏那粉嫩的臉頰,“愛哭鼻子的小壞蛋。”

長孫曦陪着她說笑,“我已經長大了,往後自然不哭鼻子的。”

太子妃笑道:“難講……”

“砰!嗤……”外面一陣響動聲音,夾雜在人聲中突兀響起!接着,有人歡呼起來,“快看,快看!那邊有人放煙花呢。”又有人道:“真好看!哪家富貴公子這麽閑啊?不到過年就開始放煙花了。”

長孫曦心下也是覺得奇怪。

太子妃側耳聽了聽,搖頭道:“現在無聊的人越來越多了。”

話音未落,便從高空中“砰”的一聲炸響,接着有東西“噼裏啪啦”的掉了下來,輕輕打着馬車頂帳!周圍的侍衛宮人頓時驚呼,有人喊道:“快快!保護太子妃!”然後四周便是一片混亂,人群被驅逐的尖叫聲、驚呼聲,鬧得人仰馬翻。

“趕緊把馬車靠到街邊,躲一躲。”

“快點,快點!”

太子妃怒道:“是什麽人如此大膽?簡直混帳!”

“太子妃。”栀香慌慌張張鑽了進來,臉色不好,急道:“馬車頂上沾了火星,把簾子給燒了個洞。哎喲……”說話間,外面的煙花仍舊絡繹不絕,還往下掉,“趕緊下來到店裏避一避,別被火星子燎着了。”

太子妃雖然生氣,卻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危來賭氣,只得下了車。

長孫曦跟着她一起下去,擔心的看着她,“表姐,當心一些!”伸手給她擋着頭發,萬一太子妃的頭發被火星子燎了,缺一塊、少一塊的,成何體統?自己倒是無所謂了。

現場一片混亂不堪。

有一個太監打扮的人從店裏跑了出來,混亂中,也沒人來得及分辯。那名太監擠擠攘攘的上前,嘴裏喊道:“保護太子妃,保護太子妃!”他雖然擠不到太子妃的跟前,卻靈巧的上前一擋,将長孫曦給隔開了。

長孫曦本來還沒在意,想着是奴才急着護主子不顧自己,也是有的。

不料下一瞬,一柄尖銳的刀鋒抵在自己腰上!

有人低低的道:“別出聲,否則刀劍可不長眼睛。”然後趁着人群混亂,趁着長孫曦受驚怔住的一瞬,在她後腦勺穴位上一敲,不着痕跡的将她給拖出了人群。當時場面混亂,宮人侍衛都圍着太子妃團團轉,竟然沒留意少了一個人!

長孫曦一是驚駭,二是被敲中穴道渾身發麻,根本就來不及呼救!等她發覺自己被劫持的時候,剛一張嘴,便被人用手絹塞住了嘴巴,然後給扔到了一輛馬車上。馬車“嘚嘚”飛快行駛,颠簸不已,很快進了一條細小狹窄的小胡同,從混亂現場中消失……

這個時候,再呼救明顯已經徒勞了。

片刻後,馬車在一處偏僻幽靜的院落前停下。有人拆了門檻,直接将馬車行駛進去,一路進,一路拆門檻,最終停在一處內院裏面。

很快,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

長孫曦不知道,等到自己的會将是什麽命運?心下驚疑不定。

有沉穩的腳步聲走了過來。

誰?什麽人?長孫曦的心一陣“砰砰”亂跳。

有人掀開了車簾,貓着腰,笑吟吟的望着她,“我們又見面了。”那人穿了一身繡着銀線暗紋的長袍,華服錦衣,襯得他的容顏異常俊美,“下來罷,長孫女史。”

殷少昊?!長孫曦頓時心底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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