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近期,本市流入了一種新型毒品,致死兩人。一人身份不明,一人為萊克斯大學的學生。很遺憾,警方尚未找到源頭……”
我在一家餐廳裏吃了簡單的午飯,漢堡、可樂,外加一碗看上去十分惡心,但勝在量大的沙拉。在我把這些東西塞進胃裏的這期間,電視裏的穿着白色外套,妝容精致的女主持人正按部就班地念着新聞稿,她的紅唇一張一合,有種說不出的冰冷味道。
這則新聞的配圖是萊克斯大學裏的草坪,布萊恩的辦公室就在左邊的那棟建築裏。草坪上聚集着一大群人,他們像黑壓壓的螞蟻一般圍住了中心的空地——那裏躺着一個人,或者說一具将要失去溫度的屍體。黑紅的血液從他的口中噴出,灑在還沒來得及轉綠的草地上。
布萊恩的動作比校醫要更加迅速。我站在窗子前,看見他沖進了驚慌失措的人群,跪在地上,查看那個人的情況。過了一會兒,穿着白大褂的校醫們全都跑來了,學生會的幹部們努力維持着現場的秩序。有幾個女孩兒似乎被吓哭了,汗流浃背的老師們還得抽空安慰她們。
這一切都發生得很快。十幾分鐘?二十幾分鐘?我不知道。
在現場親眼目睹全過程,和在新聞裏看到照片時的感覺并不一樣。我有些恍惚地吃完最後一點東西。女主持人并沒有宣布死者的名字,但我知道那是誰,我不會認錯。
死去的男人是愛德華·維森。
他沒有去看醫生。
也有可能是他去了,但是不管用。
“真可怕。”餐廳裏,坐在我隔壁的女士也看完了新聞,她搖了搖頭,發出了一聲感嘆。
“是他們活該,親愛的。”一個男人輕蔑地說道,“他們這些人都是活該!尤其是一邊上學一邊吸毒的家夥,這些人死幹淨了才好!”
女士嘆了一口氣,沒有接話。
我有一些反胃,于是不再久留。我在不遠處找到了一處公用電話,我打給尼克,不出所料地得到了一陣忙音。我挂了電話,突然覺得憤怒極了,一腳踹在了可憐的電話亭上,它發出一陣悶悶的聲響,一只落在樹枝上的麻雀被吓跑了,樹梢上的一點雪花落在了我的頭發上。
我沒有回布萊恩的公寓。
我戴上了帽子,往阿爾瓦先生的便利店走去。
那一天,我在辦公室裏等了很久,直到太陽完全落了下去,直到視線可及之處已經沒有了任何一點光亮,我差不多覺得這間辦公室已經化作了大海上的一座孤島時,布萊恩才姍姍來遲。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他動作粗暴地脫掉了外套,露出裏面黑色的毛衣。他關上窗子,反鎖大門,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冰冷地對我說道:“羅伊,現在我要問你幾個問題,我希望你能誠實地回答我。”
布萊恩不再笑了。他的五官仍然英俊非凡,但是卻像覆上了一層化不掉的冰霜。
恐懼像是藤蔓一樣從我的腳後跟開始向上攀爬,我說:“好的。”
布萊恩半靠在桌子上,帶有審視意味地問道:“第一個問題,你和愛德華·維森的關系?你們私下裏聯系過幾次?”
我如墜深淵。他能準确地說出愛德華·維森的名字,他知道的比我想象中還要多,那一次在衛生間裏我和愛德華之間的談話,他一定聽到了不少。
我不想對他說謊,所以盡管這令我有些難堪,但我還是坦白地道:“他……他曾經騷擾過我一段時間,但我只見過他幾次面。”
“第二個問題,你知道他從誰手上弄到的毒品,你有沒有參與進去?”
我的心髒仿佛被一只手捏住了,我感覺呼吸困難,我說:“不,我沒有參與這種交易。”
“但你知道是誰賣給他的。”布萊恩用了肯定的語氣。
“是。”我說,“我知道。”
“很好。”布萊恩站直了身體,他朝我走了過來,他站在我的面前,用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擡起頭與他對視。
布萊恩放緩了語調,眼睛裏的冰開始慢慢溶解,他說:“最後一個問題。你有沒有……”
“沒有!”我掙開他的手,偏過頭,大聲說道。
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着,我說:“我沒有碰那種東西。”
過了幾秒鐘,布萊恩擁抱了我。
那是一種我說不出來的感覺。
就好像一個人的身上被綁了很多氣球,他永遠只能離地飛行,終于有一天,氣球炸了,這個人第一次踩到了地面。他不會走路了,但他跪了下來,他親吻土地。
布萊恩所給予我的擁抱是和別人明顯區分出來的。我能聽見他心跳聲從他胸腔裏傳來,能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我聞到屬于他的味道,我想哭,我不敢回應。
最後我推開了他。
有一種争吵是需要通過語音、噪音、肢體動作來完成的,陷入這種争吵的人類大多自願放棄了彬彬有禮的僞裝,露出尖牙和利爪,像野獸般來回撕扯。而另外一種争吵則像是一輛在海底行駛的單程列車,它往深處開,暗潮湧動,你聽不見,叫不回,只能遠遠地看着它。
我十七歲了,第一次在一個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什麽叫心動。在此之前,我以為我不會愛上任何人,但他對我說不。
我就是那個身上被綁了氣球的人。
有人覺得飛行是自由,但我卻渴望降落。
布萊恩讓我降落,随後又讓我重新飛起來。他用三個問題就能輕而易舉地幫我看清事實——我們來自不同的世界。兩個世界可以幸運地碰撞,卻始終不能跨越。
我推開便利店的門,一切就和之前一樣,沒有誰能看得出來曾經有一個男人死在了這裏。血污被抹去,屍體被運走,貨架上散落的物品被重新放好。再過一段時間,沒人會記得這裏所發生的一切。
“羅伊!”令我驚訝的是,阿爾瓦先生竟然在吃冰櫃裏的冰激淩。
“下午好,阿爾瓦先生。”我打起精神,對他笑了笑,“這裏看起來還不錯!我準備重新來上班了。”
阿爾瓦先生愣了一會兒,随即非常和善地說道:“是的,是的,歡迎你回來!”
我喜歡阿爾瓦先生的一點是,他什麽都能猜到,但是他什麽都不說。
“你的胡子上沾了冰激淩。”我說。
阿爾瓦先生哈哈大笑。
我又回到了這裏,做我該做的事情。我和阿爾瓦先生談論那則新聞,我擔心下落不明的尼克。我盡量不去想有關布萊恩的任何事情,我還是沒給那只小黑貓取名字。又過幾日,電視上報道了第三個死者,同樣是萊克斯大學的學生。我給艾米麗打了個電話,确認了死者是克裏斯的室友朱利安,我曾經睡過他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