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親報複
????羅炜彤坐在及第街的茶樓上,望着下面意氣風發,踏馬游街的新科狀元郎。????論英俊他比不得自家兄長,論才學,國子監前貼出一甲答卷,單看那一手字,他也無法跟習武多年的兄長同日而語。
“哎。”
“嘆什麽氣,感慨本該踏馬游街,被瓊瑤木瓜扔一身的狀元郎,如今卻在西北苦行軍?”
羅炜彤毫無心理負擔地承認:“可不是,舉賢不避親,新科狀元比起兄長差太多。”
“所以行舟師兄如今官居六品,這點不比狀元郎強多了?”
陪着羅炜彤來看今日巡街的,正是衍聖公府的孔明瑜。因科舉前羅行舟曾就讀于衍聖公府族學,算起來兩人也是同門,以師兄妹相稱倒沒什麽。
其實私心裏,孔明瑜也覺得,新科狀元郎比不上羅行舟。再往下看榜眼是位屢試終于中舉之人,如今已是中年人,更不用多筆。
站在第三位,向來看模樣挑的今科探花郎,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府裏剛擺過喜酒的常文之。自打那日及第街,親自被陛下賞賜姻緣後,常文之許久未曾出門。可金口玉言,有些事并不是他不願,就能無限期拖下去。
小翠是以恩人身份,蒙陛下恩旨進府。常家是輕不得重不得,本想好生供起來,等時間久陛下忘卻此事,這般錦衣玉食一直養着。但科舉後沒幾天,三王爺便派人遞來話。
這下就算常文之再不願,也只能明媒正娶。最後還是常家老夫人心疼小孫子,說什麽都不能讓他娶一房那樣的媳婦,拍板決定以貴妾身份入府,婚禮一應用度比明媒正娶低一檔,但是府裏下人見到了也要喊一聲夫人。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強,敲鑼打鼓辦完婚事後,常文之當即成為金陵城中笑柄。市井間甚嚣塵上的文襄伯府一系列狗血故事,也被常府這位新入門的貴妾取代。
早市一些莽夫,蹲在牆角邊吃包子便談論着常府新的少夫人。
“就是及第街開茶樓的老漢家那小翠,人長得五大三粗,那腰身不比咱們細。你說常家少爺怎麽好那一口,甚至連陛下都驚動了。”
“常少爺倒不好,而是小翠主動貼上去。”
“怎麽回事?”
通常這時候,那日圍在及第街湊熱鬧的小厮,便會繪聲繪色地從常文之的挑釁講起。一時之間,不僅常文之覺得丢臉,連常家出來采買的下人,走在街上都感覺背後有人指手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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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憋了一段時日,常文之本來稍顯鼓脹的臉頰徹底瘦削下去,倒是襯得他本就不俗的皮相又清俊了幾分。
當日殿試,承元帝本在糾結探花人選。這幾日天天被師兄找茬,他沒少見周元恪,且次次是以真實面目相見。看多了俊美到人間留不住的師侄,底下那堆蔫到跟脫水胡蘿蔔似得舉子,在他眼中都長一個樣。
最後矮子裏拔矬子,且為了安撫老三蠢蠢欲動的心,他随手指了常文之。常家這孩子雖然品行不端,但學問還挺紮實,扔到翰林去編書也未嘗不可。
如此巧合,便有了今日的探花郎。坐在高頭大馬上,郁悶許久的常文之頗有揚眉吐氣之感。先前金陵城那些流言蜚語算什麽,如今他可是聖上欽點的探花郎。金陵四公子中,就連最擅長學問的袁恪都沒他功名高。
如此想着他脊背挺得更直,面帶和煦笑容朝兩側招手。沒有袁恪等人比着,他在前三甲中當真是鶴立雞群,一時間還真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常家公子分明也不錯,看來傳言果然只能聽聽,不可太過深信。不少人如此想着,甚至有大膽的閨秀,将手中帕子抛向常文之。
有人起頭便有人跟上,眼見向他抛來的繡帕越來越多,常文之面上也越發從容。小翠算什麽,即便她是貴妾,如今有了功名,他自然能求得賢妻。
“常文之倒是揚眉吐氣。”
茶樓上羅炜彤将一切看在眼裏,小厮敲響包廂門,進來給兩位小姐添茶水。鼻尖聳動,突然她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小二,你且随我到屏風後面來。”
未過多久,小二歡天喜地出去。這一會,常文之的馬也到了茶樓拐角處,臨近街口人更是多起來。坐在窗邊,羅炜彤目不斜視,随手向下一抛。
繡帕如漫天花雨般飄來,饒是常文之極力保持鎮定,這會也難免有些飄飄然。又是一方從頭頂飄下,他目不斜視坦然接受,那方帕子落在他頭頂,伴随着周圍抽氣聲,他聞到一股怪異味道。
而後帕子滑落,滿是泥污比他府上刷馬桶的婆子所用布子還要髒,帕子挂在他鼻尖,鹹臭的味道直接鑽入鼻腔。
“文之……你們這幫小蹄子,竟敢這麽坑我相公。”
終于恢複光明,映入眼簾的便是小翠滿是橫肉的臉,耳畔充斥着她的呵斥。祖母不是派人看出了小翠?為何她會出現在此處,在他人生最志得意滿的一天,她以誰都預想不到的姿勢強勢出現在他面前,掀開他最為不堪的往事。
常文之只覺眼前發黑,偏偏小翠毫無顧忌,手中抓着那只臭襪子。
“這肯定是茶樓夥計用的,好啊你們這幫小蹄子,看我如今過得好,嫉妒之下便用這法子來糟蹋相公。相公莫怕,等我抓住那小厮定要剝他一層皮。”
襪子的臭味傳來,熏得他有些發暈。小翠這一嚷嚷,全金陵都知道新科探花郎被茶樓小厮的臭襪子糊了一臉。擡頭向樓上看去,好巧不巧他正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羅家小姐……她一定是故意的。
見到常文之仇恨的目光,羅炜彤毫不畏懼地瞪回去。她就是故意的,她從不是以德報怨的菩薩性子。許常文之屢次三番出言不遜,還不許她小小的報複下。
不過是給了小厮幾文銅錢,他便歡天喜地脫下襪子。不過是一雙臭襪子而已,雖然她扔的力道的确重了些,今日地點場合也太過巧合了些。
“小翠,是羅……”
“羅什麽……,莫非相公還想着文襄伯府二小姐。”小翠哭天搶地起來:“妾身雖然出身差點、為人也粗鄙些,但對相公一片真心,哪點比那假模假樣的文襄伯府小姐差。”
原來還有這麽一段,茶樓下炸開了鍋。羅炜彤掩上窗,徹底隔絕常文之視線,回到座位上喝一口茶卻直接噴出來。
“明瑜姐姐千萬別這麽看我,小翠絕不是我派去常家的卧底。哈哈……真的不是。”
邊說着她邊笑道肚子痛,正當捶着桌子凝神聽樓下亂相時,包廂門敲響。孔明瑜開門,見到外面人皺起眉。
“臣女給四皇子請安。”
比起樓下自我感覺良好的常文之,如今站在門口的四皇子朱厚熙與袁恪明顯要俊俏許多。聽到明瑜聲音,羅炜彤邊站起來請安,邊平複着激動的情緒。
“不必多禮,我與袁兄恰好在隔壁喝茶,聽聞樓下動靜,想借隔壁廂房一觀。”
四皇子進退有度地說道,即便他一雙眼直盯着孔明瑜,絲毫不像對樓下鬧劇感興趣,羅炜彤還是打開窗戶,側身恭請他過來。
待四皇子站定後,她只覺頭上發髻傳來些力道。扭頭看去,袁恪那雙手正可疑地收回去。見她看過來,原本面容清俊地偏偏佳公子眯起眼,咧嘴露出獨屬于安昌侯世子的流氓般笑容。
????羅炜彤今日再三了解了,容貌之于一個人的重要。常文之能在聲名狼藉且娶了小翠之際,依舊穩坐探花之位,不過是因為那副皮囊優于本屆多數舉子。
而如今袁恪此舉,更為清晰地印證這一點。一模一樣地神情,放在安昌侯世子身上就是猥瑣到惹人生厭。但是挂在他那張無可挑剔的俊臉上,反而多了幾絲雅痞的英俊。
“你……”
瞪大眼,她深覺自己此刻的警告是如此蒼白無力。因為從本心裏,她就不怎麽憤怒。說她從小被老和尚抓太多次發髻,早已習慣此舉也好,或是其它也罷,總之如今她臉上陰雲還不如一旁的孔明瑜足。
“時辰也差不多,嬌嬌,咱們也該回府。四皇子,恕臣女失禮。”
規矩上無可挑剔地一福身,孔明瑜擡腳就想往門口走。一直饒有興趣地看下面,仿佛小翠是堪比德音那般美人的四皇子,此刻卻是如有前後眼般轉過身。
“小姐留步,厚熙于儒學上有些困惑,還請解惑一二。”
孔明瑜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四皇子:“臣女不過一介女流之輩,又怎比得上當世大儒。”
默默退後一步,羅炜彤只覺向來溫柔的明瑜姐姐這會好可怕。即便聲音不高,她也能從中聽出嘲諷和怨氣。
似乎兩人結怨,就是因為四皇子嘲諷明瑜賣弄學問。如今前者态度完全轉變,甚至帶上點谄媚,似乎有些不對勁。
眼珠在兩人中間轉動,突然有一刻她福至心靈。四皇子與明瑜姐姐……一個是皇後親子,另一個又是衍聖公府嫡出大小姐,怎麽看都不是一段好姻緣。畢竟以明瑜姐姐出身才學,想要什麽青年才俊找不到,那為何上趕着嫁進皇家做低伏小。
想到這她開口了:“明瑜姐姐,山東孔廟這幾日不是來人,想必他們對儒學理解更深。”
提起老家來人,孔明瑜臉色更沉了些。祖母這幾日也在為此事煩憂,當日老家強行命其幹預文襄伯府分宗之事。最後鬧到那地步,甚至這幾日三王爺以側妃之禮前往文襄伯府下聘,求娶起二小姐,逢此大喜老夫人才勉強醒過來,據說如今府裏又亂成一鍋粥。
但文襄伯府再亂,又與衍聖公府何幹?偏偏山東那些人可算找到了由頭,一窩蜂上京斥責。畢竟是長輩,輕不得重不得,府裏如今雞飛狗跳。更有甚者,那位姑祖母,竟然将主意打到她親事上,試圖撮合她與常文之。
莫說常文之如今已經有了個人稱夫人的貴妾,便是沒有,她也極端厭惡道貌岸然之人。今日她出門,也是躲出來陪嬌嬌散散心。卻沒想到,剛高興沒多久邊有人迫不及待出來攪局。
“确實如此,府內如今正有自山東孔廟來的當世大儒。四皇子天潢貴胄,上門求學,想必叔公定不會拒絕。”
一直關注衍聖公府,朱厚熙也知道其争端。待孔明瑜唇角露出嘲諷表情,他就已經大概明白。她分明是想利用他皇子身份,牽制住自山東老家前來,觊觎公府權利的那幫讨厭親戚。
即便他不去,這樣一來她也能順利脫身。如此四兩撥千斤的聰慧丫頭,越發讓他欲罷不能。
“在下才疏學淺,不必勞煩孔府大儒。元宵節賞花會時,便欣賞小姐博聞強識。後來出言不遜,也蓋因顧念家中小侄女,如今在這給小姐賠個不是。”
四皇子一彎腰,孔明瑜趕緊閃過去。雖然沒受他這一禮,但拒絕的話卻怎麽都說不出口。羅炜彤站在一旁暗自着急,四皇子這哪是才疏學淺,他才多大,一門厚黑學竟已比爹爹還要精通。
這厚臉皮直接貼上去,饒是明瑜姐姐才思敏捷,怕是也躲不過。
剛準備開口聲援兩句,頭頂再次傳來異樣觸感,袁恪扯起她胳膊,用眼神示意她一道出去。出乎好奇她跟出去,待走到隔壁,茶樓下人群已然散去,小翠氣急敗壞的聲音卻充斥着整個茶樓。旁邊隐約有勸解聲,隐約聽着似乎是常府家丁,可他們的勸慰對小翠來說更是火上澆油。
樓下傳來瓷碗碎裂之聲,所有小厮都被叫到一處。羅炜彤想着小厮臨出去前,她曾囑咐過,趕緊回房換一雙襪子。該做的她全都做好,小厮不聽被抓住那也沒辦法。
想玩這事再擡起頭,便見方才還一副沉思模樣的青衣公子,這會正直直地望着她。四目相對他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眼睛卻沒有別向它處。
這下反倒是她有些不自然,眼睛別向它處,她問道:“究竟是什麽事?”
“聖上有意賜婚四皇子與衍聖公府嫡女。”
“什麽……”察覺到自己太過驚訝,她忙改了口:“明瑜姐姐與四皇子,似乎不怎麽合适?”
“門當戶對,怎麽不合适?”
“誰都知道皇家媳婦不易做,常文之納個貴妾,尚還為人所不齒。但三王爺上報禮部,以側妃之禮迎新人入府,世人只會說他有情有義。再者……總之明瑜姐姐又不缺榮華富貴,為何迎上去自讨苦吃。”
說完羅炜彤便有些後悔,她怎麽把心裏話一股腦倒出來。可再看對面袁恪,她反倒沒了那麽多擔心。對此人她似乎有種特別的信任,篤定他不會将這番話宣揚出去。
事實上袁恪壓根沒想過将此言透露給任何人,即便四皇子是他至交好友也不例外。仔細琢磨小丫頭這番話,他發現确實不無道理。
皇家的确尊貴,但衍生公府是綿延千年的大貴族,整個大齊只此一家。作為當今衍聖公獨女,孔明瑜雖無公主身份,真正算起來身份确是不輸他們。這般女子,随便嫁給誰都得被人供着,為何上趕着入規矩大于天的皇家。
再往深處想他更是心驚,如今太子妃乃是陛下為藩王時,為當時任世子的太子所定。莫說與衍聖公嫡女比,甚至比起出身楊閣老家的三王妃,身份都有些低。陛下可不是昏庸之君,單獨為四皇子物色位出身如此的王妃,這其中可就耐人深思。
“哎……”想了半天他卻發現,如今除了嘆息,他真是無從對小丫頭說起。
“皇家不是你想得那般,且陛下如此做必然有深意。你且放心,衍聖公也不是軟柿子,若他不點頭,陛下也不好強下聖旨。”
“當真?”
周元恪點頭,羅炜彤終于放心。四皇子身為皇後嫡子,自小受宮廷教養。且他自十幾歲起便開始領兵,如今身上自有一番英武氣質。這般想起來,他也沒那麽不堪,既然能順從明瑜本來心意,自然沒有太多可憂慮之處。
“那如今……”
隔壁廂房聲音逐漸柔和下來,樓下紛亂也告一段落,站在袁恪對面,羅炜彤卻泛起了難。這會回去肯定不行,可呆在這能幹嘛,與他大眼瞪小眼。
“趁着功夫,與我去一處地方。”
“何處?”
“離此處不遠,到了你便知道,敢不敢?”
羅炜彤答應得比誰都快:“當然敢。”
吩咐下馬車上丫鬟,羅炜彤騎馬與袁恪穿過及第街,來到了位于山腳下另一處所在。一路上她發現,雖然安昌侯世子平常走路都不穩,但袁恪騎術卻極為精湛。
此刻他們穿梭在剛灌溉完的田壟間,他硬是控制着馬,沒踐到一顆莊稼。穿過一片麥田,便到了中間圍繞的莊園,平房外低矮的土牆上挂着牌子,上面寫着“慈幼局”三個大字。
還未等下馬,在院中踢毽子的幼童看到這邊,歡喜地喊出聲:“袁恪叔叔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