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愧疚

林知非并未直接去找衛王,他先是去驿館找了兩個輩分較高的老臣,說明了衛恒的情況。

這兩個老臣都非衛地人,而是國都之人。

他們由天子直接任命,一人任衛國太尉,掌軍隊之事,一人任相國,輔佐衛王治理衛國。

這二人原在國都便聲望頗高,不止衛王,連陛下也要對他們客氣三分,最重要的是兩位老臣規矩守禮并注重嗣子繼承。

孫浩,字博瀚,原是國都老将,不僅弓馬娴熟,為人更是耿直忠心無比。如今他被陛下派來衛國任太尉,陛下自然會放心。

畢竟孫浩耿直且忠心,很受陛下信任。孫浩的老友呂諒也是陛下任命來衛都,官拜相國。

這二人為一文一武的翹首,實則皆為陛下心腹。

衛王輕易也不能得罪。

林知非與孫浩和呂諒自是相處得不錯,考慮到衛國的處境,他立即就想到了這兩位肱骨大臣。

聽到衛恒平安的消息後,兩位老臣面露喜意,片刻又為難道:“可惜殿下受了驚吓,怕是暫時只能在無愧那處靜養。如若是在黎城郡官邸,還不知會遭些什麽罪。”

倘若人還未到衛都,衛王唯一嫡子半路被人擄走且生死未蔔的消息傳出,加之衛王又無其他親子,不免會使朝廷震蕩。

林知非話語間把衛恒的情況說得不甚明白,但孫浩皆想到了許姝。

若說與衛恒關系最僵的,莫過于是許後了。

“啪!”脾氣直的孫浩直接拍了桌子,“王上英武,乃是一英雄豪傑!可惜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美人惑主,動搖國祚,國将不國啊!”

衛王若有其餘親子還好說,如今他只有一子,卻還聽信許姝枕頭風,刻意冷落無視衛恒,那就是頭腦發昏了。

“孫太尉小心隔牆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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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浩的好友呂諒呂相國立即勸住他,對林知非道:“有勞林祭酒跑這一趟,只是那賊人氣焰嚣張,若要暫時保證殿下安慰,我同這老家夥不得不跑一趟,好壓一壓她這氣焰。”

孫浩自是耿直,卻也有勇有謀,更兼有一顆愛才之心。

他們這一把年紀人,權勢加身自是債多不愁,只是林知非才華甚重,人品端方,而他和呂諒是要去敲打許姝同衛王的,若林知非與他們一同去禀衛王,難免會下了衛王的面子。

更因衛王本就忌憚他們,如今他們在衛王之前便找到衛王的兒子。

衛王實力不如臣子,他作為一國諸侯王心胸又很狹窄,所以他定會心存忌憚。

若是衛王心中記恨,那對林知非的仕途可是不美。

人才埋沒,也的确讓人唏噓。

孫浩摸摸長須,看向林知非的眼神十分溫和:“無愧所言極是,只是此事還是由本官同相國去做,你先回驿館等我二人消息 。”

呂諒輕輕颔首:“無愧聽孫太尉的,若此遭你與我二人同去,只怕這事不好辦。”

衛王心胸狹窄,若是強硬要把殿下一路帶着走,指不定殿下又在別處被許姝害了去。這還要再加上一個林知非的前程,吃力又不讨好。

林知非一想便明白他們回護之情,不由羞愧作揖:“無愧在此謝過兩位大人大恩,只是害得兩位大人替無愧籌劃勞累,無愧甚是是羞愧。”

孫浩擺擺手豪爽道:“此事不單單只為了你!不過知非你字無愧,便要牢記你老師的期望,你定要知黑白是非,做事無愧于心。”

林知非再次恭敬作揖:“小子受教。”

呂諒滿意的看了他一眼,才對孫太尉笑道:“我二人稍作準備便去求見王上,如此便不留你了。”

林知非笑了笑,行禮告退道:“那知非先行告退,回驿館恭候太尉和相國大人的好消息。”

孫浩朝他擺擺手:“去罷。”

林知非福身後退幾步,才轉身往外走去。

孫浩和呂諒等他一走,便換上官服,前去求見了衛王。

衛王在他們面前也只能乖乖聽話,畢竟這二人身後代表的是陛下。

孫太尉性直爽,他言辭激烈,一開口說話便哽得人心口發疼。

衛王怒而不敢言,好不容易等孫浩消停下來。

他的國相呂諒又仗着自己的學識,對他引經據典的責備。

呂諒語氣溫和,說話不帶一個髒字,但每句話都一針見血,直接戳到人的短處,而他面上卻一副滿滿為君王着想的模樣,氣的衛王頭腦發昏。

等他們走後,衛王才抓起桌案上昂貴的瓷杯,猛然朝地上砸去!

“兩個老匹夫,也敢擅管本王家事!”

親随立即俯身跪地,顫聲道:“王上息怒。”

“息怒!要孤如何息怒?”衛王怒氣與不甘突然從心底竄起,他朝着身邊随侍一腳踹了過去。

巨大的力道讓随侍身體向後倒了下去,發出沉悶的重響。

随侍忍下将要出口的痛呼,哆哆嗦嗦的重新伏地而跪:“王上……王上恕罪……”

衛王脾氣本就不好,奪嫡失敗,他從國都鄭都一路艱難到了衛國,卻依然要接受陛下管控,每年還要給陛下上貢與繳納賦稅。

只要有鄭天子,他便永遠要在他的壓制之下。

越想便越怒,衛王正要大肆發作時,他身邊的親随便道:“王上息怒,怒極傷身,王上英武不凡,莫名他們這些卑賤奴仆一般計較。”

衛王粗粗喘了幾口氣,看着伏地抖得如同鹌鹑一般的侍從,心裏厭煩。

“孤去尋王後!這奴才不要讓孤瞧見第二眼!”

衛王拂袖而去。

他身後的随侍迅速跟上。

林知非回驿館後,急匆匆就往秦氏那處走去,他腳步雖急切,但眼神卻是無比歡愉的。

到了門口,他不等随從通報,徑直向秦氏走去。

秦氏并未休憩,她斜靠在床上,散着鴉黑的長發,不施脂粉的面頰有些蒼白。

林知非有些心疼,他不顧禮儀直接坐到床上握住秦氏的手:“芮芮,咱們阿璇平安回來了!你快同我去帶她回來!”

芮芮是秦氏閨中小字,林知非只有私下無人之時才偶爾會叫。

聽到這個消息,秦氏眼波微動,她緊緊回握林知非的手,不敢置信道:“阿璇回來了?可是真的?她現在在何處?”

“在何先生那處。”林知非柔笑,“不過她未曾受傷,夫人可以放心。”

秦氏邊哭邊笑,她感覺渾身都有力氣了一般。

扶着林知非的手爬了起來,秦氏急忙讓貼身的女侍來替她梳洗打扮。

林知非坐在一旁,看着恢複了生機的妻子,面上笑容越發柔和。

等秦氏梳洗打扮好,林知非便匆忙帶着她到了何渙的所在的屋子。

何渙卻是有些尴尬的阻止要直接推門而入的林知非:“祭酒同夫人輕聲一些,令郎似是睡着了。”

秦氏連忙朝何渙行禮:“有勞先生提醒,妾在此謝過。”

何渙搖搖頭,側身避開她的行禮:“老朽未曾做甚,當不得夫人大禮。”

理解林知非與秦氏愛子心切,何渙帶着他那有些摸不着頭腦的弟子下去了。

秦氏親手去推門,輕輕推開門的剎那,她眼眶忍不住紅了。

她輕手輕腳地和林知非走進屋中,往榻前一探頭,剛要滑落的淚水就這般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床上,自己女兒璇兒和一個不知是哪家的小郎君睡得正香。

那小郎君雙手緊緊的抱着璇兒的腰,面上帶着淺淺的粉暈,看上去竟是無比的靜谧安詳。

他長得白白淨淨,眉目如畫,阖上的雙眼下有一點痣,像是用極小號的狼毫筆尖點上的。

秦氏腦子一片空白,她還沒忘記,她的璇兒可是個女郎!

正在猶豫要不要叫醒林璇時,林知非牽起秦氏的手,無聲道:“夫人,出去外面說。”

秦氏到底不忍心把自己女兒吵醒,于是她只能同林知非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然後小心地把門阖上。

一到前廳,秦氏便忍不住問:“夫君,那和璇兒同榻的孩子是哪家的小郎君?”

“夫人莫急。”

林知非道:“那小郎君正是王上之子。”

秦氏驚呼:“竟是王上之子!”可是璇兒為何會同王上之子同眠?

許是秦氏表情過于驚詫,林知非只看了一眼便道:“此事若要說,便要從他們被抓說起,咱家璇兒可算是被殃及池魚了。原來那些宵小,想要的是殿下的命,奈何璇兒那時剛好往那條路上走,于是璇兒被一并抓走了。”

秦氏憂傷道:“璇兒真是多災多難,可要替她請個大巫來瞧瞧?”

林知非笑着搖頭:“璇兒運道是不太順,幸而她冰雪聰明,竟能逃出生天。但請大巫的話,還是算了。”

林知非信事在人為,對于鬼神之道雖不甚信,但也抱了敬而遠之的态度。

秦氏心思細膩敏感,林知非怕事情說得過于詳細,徒惹她擔心,便轉移了話題。

“殿下受了傷,傷勢不能移動,所以殿下暫且同咱們一道,待到了衛都錦城郡,殿下便自會回王宮。”

衛恒并未受傷,這不過是把他留在此看護的手段罷了。

讓人犯難的是驿館不大不小,安排下來房間也只是恰好夠而已。如今衛恒算是客,但因人在路途,并無多餘客房可讓他居住。

秦氏為難道:“可是沒有多餘的住處讓殿下住下。”

林知非神情一滞,作為一家主君,他很少擔心這些內務,只是此刻人在驿館,房間也已住滿,總不能讓殿下離開另尋他處住下。

林知非試探地問:“不若讓殿下同璇兒同住?”

“這如何能行?”秦氏皺眉,心裏到底憂慮,“璇兒說到底是個女郎,若是行事不甚,身份曝光,那該如何是好?”

林知非沉思片刻,把心裏對林璇的憐惜壓下,道:“殿下若願意,便讓他們同住。”

秦氏欲要反駁。

“夫人且聽為夫一言。”林知非道,“璇兒既然扮了郎君,那她一輩子都只能是個郎君了。璇兒自小便能看出美貌,若她同一般的郎君行事不同,日後必将惹人懷疑。”

他頓了頓:“若是她一直以郎君的行事風格來做,那日後也無人懷疑她是個女郎,衆人也只會說她是男生女相罷了。”

說到後來,不止秦氏泣不成聲,連林知非也紅了眼眶。

林璇一輩子都要扮成郎君,還要時時刻刻擔心被人發現女郎身份,這其中艱難困苦,只消一想便讓人覺得無比難受。

林知非身側自然垂下的雙手不自覺握成了拳。

當初若非形勢所逼,他們唯一的女兒也不用扮作男子以混淆視聽。

當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若非他們父母無能,孩子也不會承受這些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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