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故影(三)
“我真的沒想到,你竟然就是X。”回到家之後,夏千還是有些驚訝的餘韻,然後她突然想起來什麽,“所以之前我給你寫的那封長信,其實你都看了?”
想到此處,夏千突然不好意思起來,那封長信寫于Jessica事件時最煎熬的時刻,她寫的雜亂無章,并且肆無忌憚,因為當時并不認為會有查看這封郵件。然而她沒想到,溫言都看到了。而此刻夏千再回想,溫言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刻出現,其實也并非偶然,他看到了那封信。
而溫言也大方地承認了:“你的那封信寫的思維和邏輯都很雜亂,又處處透露出輕生的意向,我看到之後幾乎是什麽不想就想辦法趕過來了。而且時間緊迫,我根本沒時間去想是否有比當時更好的解決辦法。”他用手摸了摸夏千的頭發,“以後不要這樣了,無論何時,都不要有那種想法,我們都知道,也都經歷過,只要活着,就會有好事發生。而且以後不論發生什麽事,都有我在。”
夏千笑了笑,突然話鋒一轉:“對了,你當初寫《永夜》的時候,是為什麽那麽構思呢?是一開始女主角就決定是那樣的結局了?還是寫着寫着受到讀者影響了?”
“還有《風居住的街道》,後面半部分大結局是你隔了幾年之後寫的?我決定文筆和故事架構成熟好多,你都是經歷了什麽才想寫這個故事的呢?現實裏有原型嗎?”
溫言無可奈何地回答完一個又一個問題,不禁抱怨道:“怎麽讓你知道了我是X就是這個下場呢?那我以後如果還繼續寫故事,你是不是作為我第一個讀者,一定會緊追在我身後要求我寫稿?”
夏千的眼睛亮了亮:“你還有寫作計劃麽?”
“有的,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的靈感就特別多,你就是我的源泉。我想把這些東西寫出來,送給你。”
月色初上,溫言和夏千一起坐在沙發上,聊他們的各自年少的夢想與過往,過去對他們彼此而言都不完美,但此刻,那些灰色的記憶,那些讓人痛苦過的回憶,他們都能夠坦然面對。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于浩瀚宇宙裏,找到那個步調與你一致的人,能夠包容你的過去,能夠接納你的現在,承接你的未來,這本身就是一種幸運。
“前幾天我在你家裏發現了一些烘焙材料,要不我們做餅幹吧?我在紐約曾經在面包店打工過,做的餅幹和面包都很好吃的呢。”夏千突然想到了什麽,搖了搖溫言。
溫言側身親了一下她的臉:“那是曾經□□T想辦一期明星美味食堂,結果後來項目沒有進行,為了準備倒是買過不少材料,後來就都一直閑置在我家。”
“你去揉面團。”于是兩個人做起了面包餅幹來,夏千一路指揮着茫然的溫言,“這樣揉,恩,對。”
溫言一貫冷清的廚房陡然間便熱鬧起來,兩個人做餅幹面包,反而顯得有些擁擠起來。夏千看着溫言随意捏的餅幹形狀,有些哭笑不得。
“你捏的這個是什麽?”
“是熊貓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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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沒想到你還挺有做黑暗料理的天分的。”
兩人磕磕絆絆,終于把餅幹放進了烤箱。
“面包的話,那個面團需要在冰箱裏冷藏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烤哦。”
溫言剛要點頭應聲,就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
那上面只是一串他不認識也不熟悉的電話號碼,溫言皺了皺眉頭,接了起來:“喂?”
夏千依稀能聽到,電話的另一端是女聲,帶了哭腔的女聲。
溫言聽了幾句,臉色便沉下來。
然後他挂了電話,帶了點怒意:“是Cherry的電話,她說要我去老城區的河邊見她,不然她就跳河。”溫言把手機丢在一邊,“我是不會去的。她和我已經沒有關系了。”
大約不想再被Cherry的電話騷擾,溫言把手機又拿起來,準備關機。然而夏千阻止了他。
“去吧,沒事的。”她安撫地朝溫言笑笑,“我知道你已經不愛她了。但她或許真的沖動之下會跳河,我們都不想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們都沒法承擔她的人生和生命。不如你去見她一面,這麽多年,你們之間曾經有過美好的東西,現在放下的人是你,執念的人是她,去為你們的過去做個了結,或許對你對她都好。”
溫言原本并不想再與Cherry有什麽瓜葛,然而她剛才電話裏确實情緒相當不穩定,而溫言也知道,Cherry靠着自己父親風光了幾年之後,如今的際遇真的是稱不上好的,她斷鏈了幾年沒有工作,沒有任何人脈,在如今日益激烈的演藝圈裏,根本沒有什麽激流勇進可言了,她确實如今什麽也沒有了。
“穿上這件外套吧。外面冷。”夏千為溫言拿來他的大衣,“去吧,免得她真有個萬一,變成我們的愧疚和遺憾。”
溫言看着朝着他微笑的夏千,給了她一個擁抱:“好的,我會盡快回來的。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她了。”
然後溫言轉身離開了。留下夏千一個人繼續等待他們的烤餅幹出爐。
等溫言趕到河邊的時候,Cherry正呆呆地望着河水發呆,夜露深重,她的發絲上全沾染滿了點點細小的露水,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孤單而寒冷。她在夜風裏瑟瑟發抖。
她見到溫言來了,抹掉了眼淚,眼睛亮起來:“我知道你會來的。”她幾乎破涕為笑,那樣子像極了溫言初見她的時候,她在練習一個芭蕾動作,摔倒以後重新站起來時看到溫言的那個破涕為笑。然而他們之間卻已經經歷了太多時光變遷。他們之間已經回不去了。
但Cherry卻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一直在試圖找到一條重溫舊夢的路,她走過去,望着溫言:“還記得這裏嗎?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就是這條河邊,你還記得當時你什麽話都沒說,過來牽我的手嗎?”
“Cherry,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們都變了,連這條河也變了,這裏也不再是我回憶裏的地方了。”
溫言脫下了外套,遞給了Cherry:“披上吧,你穿的太少了。”
Cherry接過溫言的外套,那上面還殘留着眼前男人的體溫,讓她覺得仿佛一切都能回到過去。
然而溫言并沒有給她這個想象的空間。
“對任何女性,在寒冷的夜裏瑟瑟發抖,我都會這麽做的。你不用想太多。”
Cherry剛披上溫言衣服得到的溫暖在這句話後頃刻間灰飛煙滅,她只感受到徹骨的寒意。
“溫言,為什麽要這樣傷害我?你真是傷害我的天才。”
“難道最開始的一切不都是被你親手毀掉的嗎?”溫言并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但他的語氣冷淡而疏離,“你才是曾經親手插了我一刀的人,我和我的母親都是你的受害者,我沒法原諒受害者,這便是你所謂的對你的傷害?”
“你還在恨我麽?”Cherry抽泣起來,“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錯。但我們彼此吸引過,我們真愛過,我們度過了彼此最美好的時光,我愛你,我做錯了,我知道你需要時間,但我會一直等你,等到你重新願意牽起我手的時刻。甚至我不介意的,溫言,我不介意你如果願意,我們可以地下交往,慢慢重新找回感覺,我不會逼你,你可以和其他女星,夏千也好,林甜也罷,你可以和她們也繼續交往,我不介意,因為我知道這也是對我的懲罰,我只希望,你對我只要還有一點點感覺,一點點愛意,就不要這樣放棄我。我過的很苦,我經歷過了名利與權勢,可現在一切浮光褪盡,我才發現,最重要的一直是你。即便你現在不是□□T的溫言,即便你就是那個劇作家X,我也願意和你相守,所以,求你了,求你不要用夏千來懲罰我。”
Cherry說完,撲上去強行抓起溫言的手,她把自己的手掌塞進溫言的手心裏,用力握住,做出十指相扣的形狀。然而溫言推開了她,一個手指一個手指的掰開了她想要緊握住自己的手。
“Cherry,我今天過來,并非是出于我自己的本意,而是夏千鼓勵我過來的,她擔心你情緒不穩會做出不理智的事,而我也希望以此為機會好好了結我們的過去。我和夏千在一起,也絕非是為了報複你。我更加不可能同時交往好幾個女友,我不會成為我父親那種人,也請你不要用他的那一套來侮辱我。”溫言退後了一步,“還有,我已經不恨你了,因為有多愛才會有多很。我已經不愛你了,也已經不再恨你了。”
Cherry顫抖着:“那假如我說,你不和夏千分手的話,我就真的跳進這河裏,你會分手麽?”
“我不希望你以此輕生,但如果你用這種手段威脅我,那你威脅錯人了。我不愛你了,我也不再負擔你的未來,更不會憐惜你了。如果你真的跳了,我只能說你愚蠢,我會打120來救你,但我不會在乎你最後是否獲救了。”溫言盯着Cherry,眼睛裏并沒有任何暖意,“即便你真的沒有得救,我也不會心懷歉疚而和夏千分手。我和她會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感情,我會和她好好在一起。你的死也只會讓我們為你惋惜幾天,然後便成為我們人生裏的過客,很多年後被忘記的回憶。”
“求你不要再說下去了!”Cherry大聲哭着,“溫言,我沒有想到你這麽殘忍!那你知不知道,夏千的過去呢?她曾經被自己的養父猥亵過,你知道嗎?她也不幹淨啊!我甚至有一些很好的第一手素材,如果提供給媒體,一定會很受歡迎的。”
“Cherry,不要讓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覺得過去愛錯了人。”溫言表情冷冽地警告她,“但凡你做出任何對夏千不利的事,我都會讓你再次刷新對殘忍的定義。不要挑戰我的底線。你好自為之,我不想看到你的名字以任何形式和我的聯系在一起。”
溫言說完,轉身離開了Cherry。他想,這一次他應當是徹底讓Cherry意識到他們之間已成往事了,這一次也大概是溫言最後一次見Cherry了,他想,他終于和自己苦澀又青蔥的少年時代告別了。而他也終于理解了生活,純粹的東西被破壞不意味着邪惡和堕落,而只意味着生命成長的過程。就如他和Cherry斑駁的過去,他不會再為這一場被污染的初戀而否定整個人生和愛情了。
青春荒涼,故人面目全非,而一切都将散場,因為人生還在繼續,即便生在荊棘路途,也要繼續堅韌地生活下去,迎接更新的更完整而成熟的人生。
而被溫言和時光同時留在身後的Cherry,在黑夜中緊緊抓着溫言留給她的外套,像是要緊緊抓住這個世界給她的溫暖,然而風很快吹散了那外套上的餘溫,在Cherry手裏的,終究只是一件變冷的大衣而已。
她想起那些和溫言在一起的舊日歲月,那時候Cherry年輕貌美,不甘平淡,她在與溫亞明在一起之前也害怕過糾結過痛苦過,然而都抵不過誘惑,她以為她只要非常小心,不要被溫言發現,等拿到主演之後和溫亞明分手,再好好和溫言再一次便好了。她沒有料到自己唯一一次的背叛,卻成了自己萬劫不複的地獄。
而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她和溫言是真的回不去了。她以前天真的以為溫言因為愛她而更加怨恨她不能原諒她,然而現在她才知曉,溫言已經不再恨她,也不再她了。她于溫言,只是一個曾經有過交集的陌生了。僅此而已。
Cherry抱着溫言的外套,在夜色裏哭了起來。他曾經帶給她的快樂,曾經的青春萌動,都不會再有了。
她終于徹底失去了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