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童話中的謀殺案

席慕現在的生活非常有規律,半天在開放區看他要管理的幾個病人,半天在封閉區看唯一的病人。等工作時間結束以後,他就回到自己的個人宿舍,打電話給他的姐姐,緊接着,就是他自己個人的完全自由時間。

也許是看他過得太過舒心了,在他要進藍斯遇的病房的時候,羅澤喊住了他。

“怎麽了?”席慕停下了腳步。

羅澤講給他一本厚厚的書。“藍斯遇的主治醫師叫我交給你一本書,讓你有空的時候就給他念念書,塑造一下他的人格。”

席慕掃了一下羅澤拿着的書,不是很贊同他的選擇。“我覺得吧,要塑造智慧深沉的人格可以給他讀純粹理性批判,要塑造浪漫主義的新現實人格有高爾基,實在不行,讀讀茶花女什麽的也很不錯,總而言之,我不想對着一個少年讀童話故事大全。”

羅澤默然了好一會兒,然後将手上的書塞到了席慕的懷裏,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氣說道:“給我讀。”

席慕:“哦。”

他真是一個容易折腰的大學生。

打開藍斯遇病房的門真的十分麻煩,有人拿着磁帶卡,有人拿着鑰匙,他們一起開門,才把門敞開。

門打開的響聲顯然驚擾到了門內的人,藍斯遇擡起了頭。

藍斯遇的手腳都有鐵鏈,死死地将他控制住。自從他上次自殺未遂以後,醫生們連他一個人待在病房內都不安心。

藍斯遇見來人是席慕,立刻眨了一下眼睛。

席慕對上他眼睛的一瞬間,不由得開始思考。

人是如何成為自己?

這是一個千古難題。

變态為何會是變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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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基因的組合,還是環境的影響,亦或是神的天外來感。

神說,這個世界太無聊了,來點瘋狂的人吧。

于是,他們誕生。

“咳咳。”席慕咳嗽一聲,拿出了抱在懷裏的那本童話書。

藍斯遇歪着腦袋看他。

前面說了,這個少年太瘦了,他做起可愛的動作一點都不可愛,還有點可怖。

藍斯遇知道這件事情。

席慕不為所動,他一邊走進來,一邊翻開了目錄。“他們叫我來跟你講點童話故事。”席慕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要求。“你有什麽想聽的嗎?啊,你知道什麽叫做童話故事嗎”

藍斯遇聽到了他的問題,很想笑,但是他的嘴角依舊一動不動,像是沒有感情的人偶一樣。“我知道。”

“你有想要聽的故事嗎?”席慕露出了微笑。

藍斯遇在腦海裏面搜刮了一下自己知道的童話故事,然後告訴他,“小紅帽。”

“好啊。”席慕很開朗。

小紅帽的故事,大家幾乎都聽過,席慕念着文字,在讀到小紅帽開心地在森林裏的時候,他還故意用了那種專門給小朋友說故事時候的聲調。

藍斯遇琥珀色的眼睛專心致志地盯着他。

“大灰狼把外婆一口吞下了。”席慕念道。

藍斯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席慕皺眉,他繼續念下去,“僞裝成外婆的大灰狼掀開了被子,從床上蹦起來,然後一口吞下了小紅帽。”

藍斯遇:“呵呵。”他發出了奇怪的笑聲。

席慕:“……”

藍斯遇還在等着下面的故事。

“獵人出現,趁着大灰狼睡着的時候……”

他用剪刀剪開了大灰狼的肚子,發現了被大灰狼吞下去的小紅帽和外婆。

小紅帽和獵人對視一眼。

就此一眼。

他們便明白了彼此就是合謀的關系。

小紅帽從外面搬來了石頭,填滿了大灰狼的肚子。

都是血肉的肚子,填滿了肮髒的、沉重的、致人于死命的石頭。

因為幹枯的石頭,獵人醒來以後覺得口渴,就去井邊打水。

小紅帽從它的背後出現,推了一把。

大灰狼就滾進了井裏。

席慕說完,擡起頭,看見藍斯遇的眼睛閃閃亮亮。

羅澤是這麽對他說的,不要以為最危險的人格被摘除了,最無害的人格被推上來了,就掉以輕心。那是藍斯遇,擁有最複雜病症的病人,在他還沒有得病的時候,他的心靈早就扭曲。

“很有趣。”藍斯遇對于這個故事的反饋是這樣的,他說得天真無邪,好像是一個第一次聽說這個故事的小學生一樣。

“是嗎?”席慕還能保持冷靜,“你是第一次聽這個故事嗎?”

藍斯遇用手托着臉頰,然後雙手用力,搖了搖自己的頭,“這是小紅帽的故事吧,我是聽說過的。”

席慕将童話故事書合上,問他:“你還有想要聽的嗎?”

藍斯遇認真地想了想,“我記得還有一個故事,叫做……藍胡子。”

這一個故事,席慕也知道,簡直就是血腥童話的代表,不論後人修改了多少個版本,都無法抹去那一些變态扭曲的情節。這一次他長了心眼,拿起他那本童話書,随意地翻了一下,然後他用可惜的語氣告訴藍斯遇。“不好意思,這裏沒有藍胡子的故事。”

“嗯……”藍斯遇又開始說話磕磕絆絆,“那給我講吧,杜松子樹下的故事。”

席慕皺眉,“那是什麽?”這一次他不是裝的,是真的沒有聽說過這個故事。

“醫生沒有聽說過嗎?”藍斯遇無悲無喜地問他。

席慕笑着推了推眼鏡,“這一家醫院叫做,杜松子樹下精神療養院。”

藍斯遇眨了一下眼睛。

席慕問他:“你要給我講講這個故事嗎?”

此時此刻的席慕,還是抱着跟藍斯遇打好關系,所以才會說這樣的話。

藍斯遇張開嘴巴,試圖發聲。

席慕說:“你可以慢慢講。”

“很久很久以前。”藍斯遇說。

席慕笑了。

藍斯遇立馬停住說話,不解地看着席慕。

席慕擺手,“我只是好奇,為什麽那麽多的童話故事的開頭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到底是多久呢”

藍斯遇笑了笑,然後繼續說道:“大約在兩千年前吧,有有一個富翁,他有一位年輕且貌美的妻子,他們之間非常恩愛,但是卻沒有孩子。喜歡小孩的妻子日夜祈禱,希望她可以生下一個孩子。他們的家前,長了一顆杜松子樹。妻子有一次站在樹下削蘋果,不小心割到了自己的手。紅色的血落在白色的雪地上。”

席慕發現,藍斯遇說話不結巴也不猶豫了。

“妻子說,我多麽希望有一個孩子,他要白得就像是雪,紅得就像是血。”

藍斯遇張開嘴巴,蒼白的臉上,殷紅的嘴巴抿成一條線。

“妻子突然生病了,在她病到第九個月的時候,她生下了一個小孩,如她所願,如雪如血。”

妻子死了,起初,男人哭得很痛苦,後來,他哭得漸漸少了,最後,他終于停止了哭泣,然後娶了一個新的妻子。

新的妻子讨厭小男孩,只喜歡自己的女兒。

終于,新的妻子殺了小男孩。

她把小男孩切成了一塊一塊,做成了一道菜,骨頭拿去煲湯,然後分食給自己的丈夫。

丈夫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肉,全部都吞了下去,還把骨頭也吸吮幹淨,将骨頭扔進了垃圾桶裏。

知道一切的小女孩,哭着将哥哥的骨頭用手絹抱起來,然後埋在了門口的杜松子樹下。

埋了骨頭的樹,生出了一只小鳥。

小鳥飛上了天空,歌唱着。

“我的母親她宰了我,

我的父親他吃了我,

我的妹妹小瑪蓮啊,

她揀起我所有的骨頭,

包在一條綢手巾裏頭,

埋在那棵杜松子樹下。

克威,克威,我變成只

多麽美麗的小鳥啦!”

很久沒有一下子說那麽長的話,藍斯遇的喉嚨生疼,聲音沙啞,他就像是将死之人一樣,發出了最後的吶喊,“我變成只多麽美麗的小鳥啦!”

席慕盯着他,感覺到嘴唇幹燥,忍不住舔了一下下唇。

藍斯遇看着他伸出了舌頭,身體朝他靠近了一點點。

距離的拉近太過微小,席慕并沒有發現。“這個故事的發展……”他艱難地開口,“有點不太符合一個童話故事的結尾。”

藍斯遇還在盯着他的嘴唇,“好像是有後續的。”

“是什麽?”席慕好奇。“是那種傳統的幸福快樂的結局嗎?”這個故事要怎麽得到幸福快樂的結局,真是見鬼了!

“我忘記了。”藍斯遇回答得理所當然。

席慕又舔了舔嘴唇。

“你嘴唇很幹嗎?”藍斯遇對他本人感到好奇。

席慕總不能說自己被一個童話故事給吓壞了吧。

藍斯遇湊過去,提建議,“要我幫你舔嗎?”

席慕終于成功被他吓到了,他整個人往後傾倒,差點帶着椅子摔了下去。

要不是藍斯遇的眼神太過單純,他都懷疑面前的人是不是故意在耍流氓,畢竟康複院裏面,多的是這樣的變态。

藍斯遇絲毫察覺不到他的慌張,繼續說:“小動物之間都是會互相幫忙的。”

席慕沒有想到自己除了被醫院派來塑造他的童真以外,還要教育這個少年基本的人類社會的基礎知識。“但是我們都是人,不是什麽小動物。尤其我還是一個成年人,生于相對保守的東方,舔舐嘴唇這種事情不是一般關系的人可以做的。”席慕爬了起來。

在他站起來,身體靠近藍斯遇的時候,藍斯遇一句話脫口而出。

“But you're my doctor.”

席慕一愣。

他為什麽突然說英語?

“これは一種の親密な関係だ。”

席慕愣愣地看着他。

“Bien que tu ne le penses pas.”

“жалетьужепоздно .”

席慕跟藍斯遇大眼瞪小眼。

“怎麽了?”藍斯遇看着半天沒有說話的席慕。

席慕問他:“你猜我聽懂了哪一句話?”

“我說的是人話,醫生應該都會聽得懂。”藍斯遇對他寄予厚望。

“咳。”席慕咳嗽一聲,然後看着手裏的書,“不如還是來聊童話故事吧,杜松子樹下的故事是吧?我回去以後會上網查了下,等我看完了結尾以後,我會來告訴你的。”

“嗯。”

席慕重新擺好凳子,坐在藍斯遇的面前,好奇地望了他幾眼。

“怎麽了?”藍斯遇問他。

席慕直接問了:“你會那麽多國的語言,你之前都住在哪裏?”

“不應該問我住在哪裏”對于這一位藍斯遇而言,他一直都在這一家醫院裏面,“你應該問我,藍斯遇住在哪裏。”

席慕不厭其煩地重複那句話,“你就是藍斯遇。”

藍斯遇也給了同樣的回答,“都可以,無所謂。”

席慕跟他執拗上了,他雙手搬着椅子,往他的方向挪了幾步。

這個男人的勝負欲一起來,就忘記了醫院的護士警告過他,千萬要跟藍斯遇保持距離。

藍斯遇的眼珠子轉到一邊,看着他靠近自己。

席慕應該是放心的,因為藍斯遇坐在床上,手腕被兩根鐵鏈拴着,他的行動範圍有限,絕對碰不到席慕。

“那你說說。”席慕擡了擡下巴,“如果你不叫藍斯遇,那你該叫什麽?小怪物可不算,那是昵稱。我的昵稱還是帥哥呢,但是一般人我不會讓他叫。”

“我的昵稱,你可以叫。”藍斯遇不介意,“因為我很喜歡你。”

一聽到這句話,席慕就胃疼。

藍斯遇喜歡他的原因,是因為他覺得席慕遲早會下地獄的。

席慕對下地獄可沒有絲毫的興趣。

“我們扯回話題。”席慕說道。

藍斯遇點頭。

席慕重複自己的問題,“好的,如果你一定要這麽說的話,那我就問了,藍斯遇之前都住在哪裏呢?”

藍斯遇瞪圓了眼睛看他,眼中又驚又喜,“你對藍斯遇好奇嗎?”

席慕想起了那一本厚厚的報告書,老實說:“不會有人不好奇的。”究竟是遭遇了什麽樣的事情,究竟是看到了什麽東西,少年才會變成今時今日千瘡百孔的模樣。

靈魂破破爛爛,無論如何都無法拼湊出一張完整的臉。

“藍斯遇去過很多地方。”他摸着嘴唇,開始思考。

他繼承了藍斯遇的大部分的記憶,所以知道他的經歷。

“中國。”

席慕吐槽:“真是一個不錯的開頭呢。”

“英國。”

席慕算了一下距離。

藍斯遇繼續說道:“俄羅斯、法國、美國、日本和越南,之後又回到了英國。”

“旅游嗎?”席慕笑了。

藍斯遇搖頭。

“那麽你是去工作嗎?”

藍斯遇點頭。

“是什麽樣的工作?”

藍斯遇抿嘴笑。

席慕覺得他的笑容很奇怪。

藍斯遇朝他示意,讓他靠過來。

席慕怕,“他們說,你曾經咬下過一個護士的耳朵。”

“我不會咬你。”藍斯遇做保證。

席慕才不會盲目相信他呢。

藍斯遇的表情有些失落。

席慕看到他的模樣,只好算着距離,靠近了一點點。

“嘩啦。”鐵鏈被拉扯,聲音響起。

席慕吓了一跳。

藍斯遇的腦袋伸到了他的旁邊,對着他的耳朵說悄悄話,“殺人。”

席慕擡眼看他,瞳孔動都沒有動。

藍斯遇依舊用木偶一樣的臉對着他,“藍斯遇去殺人。”

密閉的空間裏,溫度突然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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