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喜歡我的吧
席慕的笑容一瞬間凝固, 要是問他記不記得那個教堂, 他是記得的。要是問他記不記得在那裏發生的事情, 他也是記得的。
他患有司湯達綜合症,一種會因為藝術而陷入失去理智或者昏迷的病症。嚴重者還會因為這一份感動而去暴力對待藝術品。席慕的症狀好得多, 他只會在看到漂亮的藝術品以及聽到好聽的音樂的時候, 流下幾滴淚腺所分泌的少量透明含鹽溶液。
稀少得就像是鱷魚的眼淚。
所以席慕從來都沒有把他的病當作一回事。
直到在英國的那間教堂, 他聽到了回響在整個壁壘的那首歌。
向死而生,掙紮不休,偉大而又卑微。
他從一首贊歌裏聽到了人性的痛苦與偉大。
于是, 席慕第一次哭得泣不成聲。
由于他哭得太誇張了,周圍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隔壁的小孩受不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勉勉強強地将自己的手帕給他。
席慕的記憶全留在自己丢臉的場面上了, 完全不記得現場有誰在。
“你在那裏?”席慕問。
藍斯遇還在指着插圖, “我在。”
“你看到我了?”
藍斯遇擡起頭,他緩慢地眯起了眼睛, 微微笑着。
席慕有一個不太好的設想, “是你遞手帕給我的?”他在教堂裏面,幾乎就只顧着哭了,唯一一個跟自己有互動的人, 席慕就只能想起一個人,那就是坐在他隔壁的小孩。
藍斯遇也不能太過于确定,“可以說是我嗎?”
Advertisement
席慕明白他的意思,“那時候在那裏的是那個藍斯遇。”
藍斯遇放下書, 擡眼看他,清澈見底的眼睛明朗沒有污垢,就像是書中的天使,書中的十字架和教堂作響的鈴铛一般。“很遺憾,現在那份記憶已經是我的了。”
席慕從藍斯遇的手中拿過書,然後合上,将天堂隐藏在固定化的又變化多端的英文字詞當中。
據說人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學習說話,學習字詞,學習表達方式,才可以打破與人溝通的壁壘。
席慕還沒有度過自己的一輩子,于是他實在是無能為力搭建一座成功的橋梁,可以準确地表達自己的此時此刻的心情。
不,我不遺憾。
不,這沒有什麽好遺憾。
是的,我好像确實感到有點遺憾。
是的,但是我在遺憾什麽。
藍斯遇看見他的表情,撇過了頭。
席慕将自己的手遞給他。
藍斯遇一臉疑惑,但還是接過他的手。
席慕說:“我是叫你趕緊跟我一起,把你弄亂的書還原到本來的位置上去。”要是就這樣離開,他一定會被罵的。
藍斯遇彎下腰,開始撿書。
他默認了話題的轉移。
席慕一下子就抱起剛剛整理好的一疊書,開始往書架上放。由于現在圖書館沒有人,于是他放心開口說話。“那時候你還很小吧,跑去英國,應該也殺不了人。”他順着他的說法跟他聊天。
“哼。”
“那麽你去那裏做什麽,旅游嗎?”他漫不經心道。“我是跟着我媽媽一起去看嫁去英國的阿姨,順便去旅游。”為了公平,他問了問題,也會給予關于自己的信息。
藍斯遇瞄了他一眼,“不告訴你。”
席慕笑了。“藍斯遇,你知道現在的時間嗎?”
“不知道。”藍斯遇不太開心。
“現在是十一點十分。”席慕指了指自己的手表。
“哦,你十二點就要走了對吧。”藍斯遇記得的是這件事情。
席慕推了推眼鏡,“我差不多可以确認一件事情了。”
藍斯遇看他。
席慕說:“等我确認了再告訴你。”
将書收拾完以後,時間快要到十一點三十分了。
席慕掐着點,來到藍斯遇的身邊,朝他張開了雙手。
藍斯遇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傻逼,“我不會那麽輕浮的,不是你張開手,我就會撲過去。”
席慕将手長得更大了,還一臉自豪。“男人有時候也是口是心非的,越說不要,有時候就是在說要。”
藍斯遇面無表情,“我說了我不喜歡黃段子了吧……”
一瞬間,眼睛都不能完全眨一次的短暫時間。
腦袋突然變得暈乎,藍斯遇扶住自己的頭。他甩了甩腦袋,但是怎麽樣都無法甩掉這一股将他的意識都要奪取的難受感覺。他的瞳孔漸漸失去了光彩,與此同時,他的身體也沒有力氣了。沒有了意識,他就只能帶着自己的身體,直直地、準确無誤地倒進席慕的懷裏。
席慕的手合上,将他抱了個滿懷。
害怕藍斯遇再醒來的時候會掙紮,席慕抱着他,慢慢地坐在了地板上。
他還沒有坐穩,藍斯遇就睜開了眼睛。他就像是一個一個嬰兒,第一次看見這個世界,既覺得古怪又覺得茫然。
藍斯遇後知後覺,當他發現自己被人抱得緊緊實實的時候,蒼白的臉上升起了紅暈。他實在是太過于蒼白,臉上有一點點的顏色暈染,都看得一清二楚,絕對沒有成功隐藏起來的可能性。
“你醒了?”席慕問。
“你抱得真緊。”藍斯遇的語氣不鹹不淡。
席慕讪笑。
“剛剛是哪個人格在跟你打情罵俏嗎?”藍斯遇用一貫的音調跟他說話。
席慕舉起手,一臉真誠,“你啊。”
藍斯遇撇過頭,為了不看見他,他用一種很別扭的姿勢起來。
席慕本來想馬上就告訴他真相的,但是他還是想要再占一次便宜,于是他重複自己早上的那句話。“你還記得你要告訴我背叛者是誰這件事情嗎?我現在不好奇了,可以問你其他的問題嗎?”
“我言出必行。”藍斯遇說,“你問吧。”
他一直背對着自己,席慕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背脊,“喂,你在跟我說話,能不能請大人你帶着施舍性質的,好歹看着我。”
藍斯遇不情不願地轉身看他。
席慕覺得他太好笑了,由于逗他實在是有趣。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放棄了自己本來想要問的問題。“藍斯遇。”
“嗯。”他已經習慣這個人用這個名字來稱呼自己了。
席慕笑吟吟地指着自己,“你是不是很喜歡我啊?”
藍斯遇的表情一凝。
天使傳頌着。
天使也傳頌着。
就讓他溶于星辰的海。
就讓他随天空的雲飄搖。
天使傳頌着
天使傳頌的感情是……
席慕看見他的表現,笑得更加開心了。
下一瞬間,藍斯遇再次露出那種非常嫌棄的表情。
這可是稀罕的一幕,他從來都沒有将自己的感情那麽外放過。
席慕看到他雙手抱胸,作出防衛的姿态,然後用大到讓人慌張的聲音吼他。“絕無可能!”
“傲嬌個什麽勁啊。”席慕捂住耳朵,他被吓到了。“還真的是小孩子啊,我不是說那種喜歡,我是說幼稚園學生喜歡老師的那種喜歡。”
“我不是幼稚園的小孩子。”藍斯遇反駁。
“這個不是重點。”吐槽的地方也太奇怪了。
藍斯遇很抵抗這個話題。
席慕逗完人了,他告訴他,“你知道古德菲爾德綜合症嗎?”
“不知道。”藍斯遇不想配合他了。
“這是一種無法将短期記憶化為長期記憶的病,一般來說,應該是遭遇了什麽樣的傷害才會發生的。但是你今天的所作所為好像患上了古德菲爾德綜合症一樣。其實我九點的時候就來到你的病房,跟你談話了。之後九點半、十點半、十一點半,每隔一個小時你就會失去意識,再醒來的時候,完全忘記了我們之前經歷過的事情。”席慕跟他解釋,“我剛剛确實跟你在一起,毫無隐瞞,不是謊言。”
席慕認真起來的時候,就連眉梢都染着嚴肅兩個字。
“但是不應該啊,這是突然性的、而且是長期的病才對。”
藍斯遇的瞳孔開始震蕩。
席慕說:“不要擔心,我會幫你查清楚的。”
由于情況特殊,席慕立刻就聯系上了醫院那一邊,衆人立馬将藍斯遇放到了床上,然後一路推去體檢室。
其實現在已經超過了席慕的當值時間了,他只能離開了。
他在飯堂吃飯,手機響了一下。
來信人是他的老師,以撒·彌賽亞。他找到了相關的資料,全部一次性打包給他了。
席慕在午休的時間看文件。
由于是幾十年前的資料,而且那時候還是動蕩不安的時代,所以資料并不齊全。
席慕只能說看完以後,他太慶幸自己生于一個和平的年代了。
瘋狂的科學家,在瘋了的國家徹底癫狂。
他們用各種各樣的植入精神疾病,意圖制造出智商超群,或者說,有超能力的小孩。超能力有沒有成功不知道,但是在他們的手中,确實誕生了一大群有病的、但是精神與智慧超脫常人的小孩。只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完全都是占便宜的好事情。
這些小孩被投入去研究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然後到了某個歲數的時候,精神失常了。
這不是席慕想要知道的。
他繼續往下狂翻頁。
終于看到了殺死人格的方法。
獲取實驗對象的記憶宮殿,然後用催眠的方式,與實驗對象對談。說是對談,但其實就是交戰。他們語言在他們的記憶宮殿構建他們最害怕的東西,接着擊潰他們。
只有完全真實的信息,才能構建正确的宮殿。
原來如此,那就是那些人格的目的。
如果誰的記憶宮殿沒有構建成,那麽就是在撒謊。而撒謊的人,就可能是隐藏起來的藍斯遇。
他們既依靠着藍斯遇,又懼怕着藍斯遇。
席慕可以猜出,他們應該是害怕藍斯遇在暗處絆他們一腳吧。
“真是的。”席慕都無語了,究竟把人看得有多麽卑鄙啊。
他繼續往下翻,以撒還貼心地附上了構建記憶宮殿需要知道的信息。
席慕算着需要多少道信息。
算着算着,他的動作一頓。“等等,我現在不是就有一個機會了。藍斯遇現在不記得自己已經回答過我一個問題的事情,只要我每隔一個小時去向他問這些問題,我就可以成功構建他的記憶宮殿。”
“不行。”席慕心虛地大笑,“我怎麽可以做出這麽卑鄙的事情,而且,周立志醫生想要的并不是藍斯遇的記憶宮殿。”
他自言自語,要是別人乍一看,肯定會以為他是這家醫院的病人,而不是醫生。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席慕閉嘴 。不言不語的時候,視覺就變得更加清晰。電腦屏幕上,是席慕心虛的眼睛。
第二天,他的口袋裏裝着一張紙條,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都是關于構建記憶宮殿需要知道的信息。
“我要進去了。”席慕先敲門,再打開門。
他一進去,就看見藍斯遇眼神空空地望着天花板,茫然到了極致。“醫生。”他軟軟地喊他。
醫院檢查的結果還沒有出來,所以他們全部都無法判斷,他究竟是腦子的外部收到了傷害才會無法将短期記憶變成長期記憶的,還是精神的內部遭遇了什麽事情。
席慕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
要做,還是不要做,這可是一個大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藍斯遇:要做,還是不要做?
席慕:你不是說讨厭黃段子嗎?
藍斯遇:我讨厭的是別人對我單方面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