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吳霁心醒來的時候一片黑暗,他的第一反應是:我沒死。

第二反應是:我是不是瞎了。

直到眼睛适應了黑暗,能分辨周圍影影綽綽的輪廓後他才放心起來。

吳霁心在這裏被關了三天,每天有人給他扔一次果腹的東西,吃喝拉撒睡都在這黑漆漆的禁閉室裏。

關到後來,他幾乎認為自己喪失了感知能力,他沒了時間意識,不知道此刻是白天還是黑夜。

他拼命的砸牆、砸地、砸桌子,牆上、地上、桌子上都是他自己砸出來的血跡,他砸得頭昏腦漲,絕望的癱坐在遍布自己血跡的水泥地上。

還是沒人理他。

我是不是會死在這黑暗裏?如果是這樣,還不如之前直接被打死來得痛快。

三天前,他滿懷希望地朝樓下的行人扔去求救紙條,翹首以盼警察的到來。

三天後的,他甚至能接受自己的死亡,只希望死得不要那麽難堪痛苦。

嘎吱一聲,門開了。

張校長走了進來,命令外面的人把燈打開。

吳霁心在黑暗裏呆了三天,燈亮起得一瞬間被強光刺激得流了一臉生理淚水。

他狼狽地用手背胡亂擦着,不想在張校長面前表現出任何脆弱。

“你不是第一個報警的學生。”張校長笑了笑,用甚至堪稱溫柔的手撫摸着他的頭發。

忽然,張校長的手猛然使力,肥膩的五根手指狠狠地向後拽着他的頭發,迫使他擡起頭來與自己對視。

Advertisement

吳霁心眼眶裏全是剛剛被強光激出來的生理淚水,張校長那張油膩的面孔被這些淚水消解成一幅幅扭曲的、不連貫的抽象畫。

張校長看他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似乎非常滿意,頗為得意地沖着吳霁心說:“但是沒有誰扳得倒我。”

吳霁心太年輕了,他雖然從沒被善待,但有一顆異常單純的心。他不愛說話,沒有朋友,但他相信和平、相信愛和正義。

他以為警察永遠是匡扶正義,以為這個世界非黑即白,只要将這裏的醜惡行徑揭發,就能得到公正。

可張校長是什麽人,是犄角旮旯裏的土皇帝,是一方惡霸,公檢法都治不了他,更何況吳霁心這樣力量微薄的學生。

此刻的張校長眼裏閃爍着狡黠的光芒,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吳霁心的右臉頰,嘲諷他:“你父母真把你當個累贅,平時不管不顧,一聽有病倒是嫌丢人了。”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給科研所當被試,你想去嗎?”

張校長松開拽着他頭發的手,再次輕柔地撫摸起他的頭發來,“北京研究所那邊有個新項目,專門要你這樣的被試者,去嗎?”

張校長笑着,語氣卻充滿威脅,“你要是不同意也沒事,我看在這禁閉室呆到你高考為止也不錯,有吃有喝死不了,死了我跟你爸媽也沒法交代。”

說到這裏,他停了一下,最後徹底笑開了:“只是在這地方呆半年,怕是考不上大學離不開這咯。”

吳霁心看着張校長這張扭曲的面孔心如死灰,他開口的聲音已經啞得難以辨別,張校長只能通過他嗫嚅的嘴唇勉強分辨他的話。

他說:“好…”

林頔走後,吳霁心是想睡覺的。但他一關燈,那禁閉室裏的記憶就如鬼魅般紛湧而至。

他的背早就被冷汗浸濕了,身體不斷地顫抖,本來就瘦的他在床上蜷縮成一小團。

他實在受不了了,哆哆嗦嗦地去夠床頭櫃上的手機,按下了剛剛存入的號碼。

林頔剛剛到家,拖鞋還沒換就接到了吳霁心的電話。

他心下一驚,吳霁心不是閑來無事會打着電話聊天的人,這時候打電話來八成是出了事。

于是接起電話來就一通着急地詢問:“霁心?是你嗎?這麽晚打電話來是出了什麽事嗎?”

對面只有沉重的呼吸聲,一下一下,透過手機的信號加工,打在林頔的心坎上。

“霁心?”

“你,你還能過來陪我嗎?”吳霁心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末了又小聲地說“我,害怕。”

林頔脫外套的手一頓,重新拉上拉鏈就往出走。

“我馬上過去,你等等,我馬上就到。”

林頔随便攔了輛出租車,急急忙忙報了研究所地址。

司機的目光從後視鏡傳來,大喇喇地操着京腔問:“小夥子這麽晚去研究所幹什麽啊?”

“工作出問題了,加班。”

林頔沒讓吳霁心挂斷電話,一路上和他聊着天,試圖以這種方式緩解他的恐懼。

到了研究所已經快十二點了,黑夜裏的研究所像頭醜陋的怪獸,一動不動矗立在北京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帶。

林頔刷了門卡一路跑着過去,推開門就看到吳霁心側着躺在床上,明明個子比自己還高許多,卻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躲在牆角。

林頔看到這樣漂亮的孩子像個被遺棄的人一樣抱着自己,心中就産生一陣劇痛。

在他眼裏,吳霁心這樣擁有高個子好皮囊的大男孩,應該是肆意驕傲的、是在學校裏被女孩們圍着團團轉的,但這樣一個漂亮男孩,此時竟然瑟縮着自己,在陌生城市陌生地方發着抖。他連擁抱都只能自己給予自己。

林頔走過去,踢下自己的鞋子翻身上床,輕輕地挪到吳霁心對面,拉起他抱着膝蓋的雙手。

“霁心,你怎麽了?”

吳霁心從膝蓋裏擡起頭,恍惚間發現有人來了,他支起上半身,看清來的人是林頔後終于安心。

林頔又挪到他旁邊,把他支起的上半身拉到自己懷裏,讓他的腦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用最溫柔的力氣,一下一下地撫摸着他的頭發。

“不怕,不怕,我在。”

吳霁心有點想哭,他從沒受過這樣溫情的待遇,林頔一下下的撫摸讓他多年來咬緊牙關、從不外露的委屈一瞬間湧上來。

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浸濕了林頔的褲子。

林頔從桌邊抽了張紙巾給他擦眼淚,一邊擦一邊輕輕地問:“怎麽哭了?”

“沒事,就是有點怕。”

“怕什麽?”

吳霁心怕的太多了,怕一切陌生的環境,怕所有沒安全感的東西。

他抽噎了兩下,止住眼淚,忍不住在林頔的懷裏蹭了幾下。

林頔抱着這個單薄的小孩,看他像小動物一樣在自己身上拱來拱去,心裏一陣柔軟。他以前做實驗經常要養小動物,此時覺得吳霁心就像自己的小寵物一樣。

停止掉眼淚的吳霁心終于後知後覺有些丢人,他比林頔還要高不少,此時卻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樣躲在人家懷裏哭泣。

吳霁心為了維護自己那點男性尊嚴,猛地抽出身體。

林頔被他忽如其來的動作搞得一愣,腦子轉了個彎就了然了,他捧起吳霁心的臉,細細的把眼淚痕跡都擦掉,然後用手指輕輕地撫着他的臉頰,笑了。

“害什麽羞?在我這裏就算成年人也有哭的權利。”

吳霁心眼眶發紅,怔怔的和林頔對視。

沒有什麽比陪伴更重要,林頔吃了這方面的苦,不忍心看他孤身一人,至于什麽暧昧的眼神,就随它去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