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林頔和吳霁心從溫泉回來後迅速恢複了往常的相處模式,林頔還是日日忙于實驗室,晚上來陪吳霁心,吳霁心繼續刷着他的高考題,沒有人再提那個旖旎的夜晚。
這幾天林頔一直跟着醫學部加班,把材料和試驗數據盯了幾遍梢才确定好最後的方案。
芯片重新植入的這天石澤也來了,假模假義地慰問了吳霁心,還不忘調侃一番林頔和吳霁心關系好得像親兄弟。
這次的植入很順利,之前的那位醫生做得更加順手了,從開口到縫合只用了10分鐘。
刀起刀落,一個人的腦數據就這樣毫無隐私的暴露在電子屏上。
研究員們上次還沒來得及看全數據,就被一場荒唐的排異反應吓得手忙腳亂,今天仔細一看,所有人心裏都倒吸了口氣。
有幾個腦區活動明顯與大家認知中的抑郁症腦區活動不太一樣。
按理說這并不是一個好事情,但對于研究員來說就不一樣了,這樣與認知不符的數據代表着機會,代表着這裏面有大做文章的餘地。
石澤眼裏透着光,緊急開了一間會議室,把研究員們全都叫了出去。
石澤一落座便放開了激動情緒,語調較平日裏都高了兩分,“大家剛剛都看到了吧,數據和我們預設的不太一樣,有幾個預想外的區域活動明顯偏離正常情況。大家的機會來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測試這幾個功能對抑郁症的具體影響。”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整個會議室裏只有噼裏啪啦的鍵盤敲擊聲。
石澤見衆人不說話,臉上也鮮有激動的成分,有點尴尬地恢複了平穩語調,公事公辦地安排着工作計劃。
“暫時決定一周一次組會,每周林頔負責報告本周具體操作和結果。你們本周先把各腦區的具體活動記錄下來,開始進行分區刺激,然後記錄結果”
林頔停止了敲鍵盤,目光從電腦上擡起來,“怎麽分區刺激?物理刺激?”
石澤毫不在意他不友好的語氣,朝着全體組員說:“對,就是物理刺激,這是一塊全新的未知領域,也是各位科研前途上前所未有的機會,希望大家都能抓住這次機會。”
林頔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心口的怒火站起來,“直接物理刺激的安全系數未知,應該用其他範式代替。”
Advertisement
石澤立馬回擊:“如果用其他範式,那和全世界此刻進行的其它研究有什麽區別?科學研究是創新,不是重複其他人的實驗!林博,你怎麽連這點道理都不理解?”
不該是這樣的,創新不該踩着人骨。
林頔此刻恨極了自己的身份,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他就有充足的立場罵盡這些冠冕堂皇戴着高帽子的狗屁領導。
可是他現在不能也沒有資格,他也是這髒泥潭裏的一份子。
林頔硬生生吞了口氣,保持了最後一絲理智,對石澤說:“我們的實驗不符合國際技術人道主義,這個課題就算做出來大概率也發不出來。”
石澤像聽到了什麽笑話,對着一臉火氣的林頔和顏悅色,“林博,你一個外國人在國外實驗室,自然是不會接觸到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大家不擺在明面上東西,就不會做嗎?隔壁醫學部的賀博組拿嬰兒做基因編輯實驗,論文都發了,就在昨天。”
林頔呆在原地,甚至忘記了坐下。他隐隐約約知道隔壁賀博做的實驗和嬰兒有關,卻沒想到是給未出生的嬰兒做基因編輯。他無法相信真實世界存在這樣荒誕的事,更無法相信真的有科學期刊會接納這樣一篇論文。
拿嬰兒做實驗尚且能發論文,接一個新儀器在人腦區就更不算什麽了。他們的課題和賀博相比實在小巫見大巫,如果這樣的實驗成果都能順利發表,那他們的課題确實沒道理不進行到底。
石澤趁勢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略帶惋惜地說:“咱組的實驗款項都撥下來了,無論如何也得做。你不帶這個課題也有別人帶,但我更相信你的能力,我看你和被試相處得挺好,忽然換人的話那孩子又得重新适應。這方面暫且按住不表,你想想這個領域做得優秀的中國研究員有幾個?換了人那孩子也得跟着遭殃,多可憐。”
林頔一陣生理性的惡心感湧上喉頭,慌亂地扶了一把桌子捂着嘴跑出門外。
剛一出門,正好和人事部急匆匆走來的女孩撞了個滿懷,林頔本來就站不穩,被她一撞直接摔到了地上。
那女孩原先就一臉懼色,看到自己把人撞倒了懼上加懼,竟忘記了向他道歉。
女孩回過神來把林頔扶了起來,念叨了幾句對不起就轉身推開會議室的門。
石澤坐在會議室的正中心,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女孩張了張嘴,用顫抖的聲音對石澤說:“石教授,賀博的論文出事了,現在全網都在罵咱們研究所。”
石澤倏地站起來。
林頔扶着門,掏出手機。
嬰兒基因編輯已經沖到了熱搜第一,一個科學博主把整個論文及翻譯挂在了自己的微博上,從合法性質疑到實驗範式,生生列出了十宗罪。
底下的評論瞬間過萬,清一水的指責謾罵。
科學人道主義的話題一次次刷新,還有知情人士用小號透露研究所的其它課題組也在進行不合法的實驗。
此時的研究所門外,已經聚集了第一批趕到的記者,平時冷冷清清的研究所被長槍短炮包圍,滑稽得像個影視基地。
石澤不愧是老油子領導,在這慌亂境地中只失态了一秒,之後便有條不紊地給大家重新安排任務。
他叫停了本周的實驗,讓研究員們平時不要出門,下班的時候從後門的緊急出口離開,并再三強調如果遇到記者一定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林頔聽到“暫時停止實驗”後大松了口氣,心裏不斷感謝那位揭露這件事的科學博主。
另一邊的吳霁心一個人在一號實驗室,大門緊閉。他坐在這已經一個小時了,絲毫不知道隔着兩道門的會議室裏在讨論着什麽。
不過無論讨論什麽和他也沒有關系,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任人宰割的小白鼠罷了。
他有些興致缺缺,恹恹地走到窗邊看風景,這扇窗是實驗室裏唯一直接通向外面的出口。
可能命運對窗有特殊癖好,吳霁心每當站在窗邊時,他的命運就會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生生掉轉一圈。
此刻窗外的樓下擠滿了記者,恐怖襲擊似的舉着長槍短炮對準研究所大樓。
外表看起來頗文靜的記者們此時正和保安一陣厮扭,研究所的保安形同虛設,竟攔不住幾個記者,被他們見縫插針地直接沖到了門口。
吳霁心看着這混亂的場面,不知道為什麽想到了那間戒網瘾學校毆打學生的場面。
那幾個沖到門口的記者不但身手靈活,還準備充分,在正門下站定後就開始從包裏掏東西。記者們早就摸好了底,在這個角度,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落入這棟大樓工作者的眼裏。
記者們掏出早就寫好的标語橫幅,揮舞雙臂,大聲吶喊。
這個距離吳霁心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只看到一張張憤怒的眼睛和一張張因為憤怒而充血的面孔。
他站在窗邊一動不動,那一幅幅白底紅字的橫幅就這樣帶着生命般紮進他的眼睛裏。
他有些晃神,張開嘴輕輕地念出了上面的字:“沒有人能以科學之名決定別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