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林頔呆坐着,他們樓層的同事幾乎全被公檢方帶走了。

吳霁心昨晚在微信上跟他說要出差一周,晚上想問清楚的計劃泡湯了。他不敢在電話裏問,更不敢堂而皇之地發微信,林頔現在對權力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覺得任何媒介都是隐患,他只能等一周。

一旁的石璐璐不敢招惹他,連話都變少了,默默地在一旁做事。

被頂了名的那篇論文前幾天剛被發在Nature Neuroscience上,雖然作者名字裏沒有他,但他還是依照自己的習慣買了個四寸小蛋糕慶祝上一個實驗的階段性勝利。人活着還是要有點儀式感。

石璐璐這樣平日裏炮竹似的女孩今天都沉寂了,沒了她在旁邊聒噪,林頔竟覺得有些不習慣。

不能再讓這種負面情緒繼續蔓延了,林頔想,于是他強打精神叫她過來吃蛋糕,“璐璐,過來一起吃。”

他把蛋糕切成小塊,叉了一塊放在紙盤子裏遞給石璐璐。石璐璐低着頭接過來,半天沒下口。

她憋了半天,忽然憤憤地把蛋糕戳在紙盤子裏,“老板,對不起,我沒資格吃蛋糕。”

林頔愣住了,但很快就給了她一個寬容的笑,“沒事,又不是你的錯。”

石璐璐眼睛紅了,嗓子有點啞,“我爸真不是東西,我也不是東西。”

二十七歲的林頔不想對任何人進行道德審判,他不怪石璐璐,一個一直生活在象牙塔裏的十八歲女孩能對滔天權力反抗什麽呢?能對他說一句對不起,林頔已經覺得很感謝了。

他終于熬到了下班,回到家,屋子是全黑的,沒人跑過來為他挂衣服換睡衣。

林頔連飯也不想吃了,拿出手機可憐巴巴地給吳霁心發消息:你多會回來?我好想你啊。

隔了一分鐘又撤回了,他在出差,自己不應該打擾他。

林頔沒開燈,就這麽在黑暗裏坐着,一只胳膊搭在沙發扶手上,一只搭在自己腿上。

不行,我得找點事做,林頔想。

Advertisement

他打開冰箱拿了一瓶冰可樂,剛一擰開,瓶子裏就發出劇烈的氣聲,翻湧着的液體沖破瓶蓋的束縛,直直沖向他,灑了一身。

林頔嘆了口氣,把灑上可樂的睡衣丢進洗衣機,轉身去卧室換上吳霁心的那件,大了不少,但是有吳霁心的味道,他沒忍住,像個變态似的埋進睡衣裏聞了好半天。

林頔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樣難受,他人生的前二十幾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還是說由奢入儉難,人一旦接觸到感情這個奢侈品就再也難以忍受孤獨了?

這樣下去不行,吳霁心還有一周才會回來,才第一天自己就這樣,剩下的幾天要怎麽熬?林頔走去卧室,抱出來一個舊筆記本電腦,打算看看以前的東西解悶。

林頔無聊時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看舊相冊和舊郵件,他一個人的時候能把這些舊東西翻好幾個來回。但自從去年回國後,他就沒再翻過了。

他有一個很舊的膠片機,富士Tiara,是初中時在二手市場随便淘來的,不鏽鋼飯盒一樣的機身,混沌的照片質感,多豔麗的景都能被它拍得灰禿禿的。林頔很愛它,舊相冊裏的所有照片都是用它拍的,洗好膠卷再掃描存進電腦裏,一直帶在身邊。

照片很快就翻完了,其實并沒有什麽值得看的東西,都是些早就看過的風景。

他又去翻舊郵箱,舊郵箱就更無聊了,塞滿了整整十年間的各種offer和奇奇怪怪的訂閱郵件。

然而剛一登陸,林頔就發現有一封未讀郵件。

他沒在意,以為是垃圾郵件,剛想點擊删除卻忽然看到了發件人的名字,他凍住了。

林頔克制着內心的恐懼,點開這封三個月前的郵件,整整一分鐘都沒有回過神來。

忽然外面響起了一道雷聲,林頔被突如其來的巨響吓得蜷縮到沙發裏。

電腦被他扔到了一邊,亮着的屏幕上有一封來自青山墓園的郵件:

林頔先生您好,青山墓園現以納入城建局新工廠改建計劃,墓園将在兩個月內拆除,請盡快聯系我們處理墓碑與骨灰盒事宜,處理完畢後我們将退還剩餘年限的費用。由于您在十年前購買墓地時留下的電話已停機,故以郵件形式通知您,請盡快與我們的工作人員聯系。

這篇郵件的發送時間是三個月前。

林頔覺得自己的人生糟糕透了,他從來沒按時得到過什麽東西,永遠在遲到,永遠在為遲到買單。他今天只吃了幾口蛋糕,手因為低血糖有點抖。他知道吳霁心在出差,但他此刻的行動已經沒法聽大腦指揮了,哆嗦着拿起扔在一邊的手機撥了吳霁心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對面無人接聽。林頔又打開微信,給他撥語音電話,依舊無人接聽。

外面又開始打雷了,林頔蜷在沙發裏給吳霁心發語音消息。

“你的出差能不能提前結束?”

“你能不能陪我回一趟燕城?”

發完後他忽然想起吳霁心并不知道為什麽要去燕城,于是又解釋了一句:“燕城是我家鄉。”

可惜的是林頔等了一個小時也沒等到回複。

雷電過後,外面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林頔站起來在客廳裏繞着圈子走,最後撥通了連清的電話。

連清正在打游戲,林頔一個電話打進來直接被K.O,他氣得罵了一句人,接起電話就要罵林頔,但還沒開口就聽到了對面顫抖的呼吸聲。

連清的氣全沒了,小心翼翼問對面:“林頔?”

“嗯。”林頔努力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控制住發抖的聲音,問連清:“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回一趟燕城?”

“我明天有病人,走不開,發生什麽事了?”

林頔吸了吸鼻子說:“那算了,工作要緊。”

連清聽他這語氣知道一定出了什麽事,非要讓他講出來,“到底怎麽了?”

如果是平常,林頔才不會這樣給別人找麻煩,但他今天太難受了,情緒防線一觸即碎,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連清,“我媽的墓地被城建局拆了,我得回去一趟。”

“什麽?城建局是什麽?拆遷都不通知你嗎?”連清在美國長大,壓根不了解城建局是個什麽東西,只覺得這種官方機關随随便便拆別人墓地太匪夷所思。

“通知了,但是我以前的手機號早就換了,沒有接到消息。”

“那我明天陪你去。”

林頔卻拒絕了:“還不知道要待幾天,你總不能一直曠工吧。”

對面的連清沉默了,如果他是個普通的上班族,哪怕扣着薪水也會去陪林頔。但他是一個醫生,他的時間早就被病人們預約了,他走不開,也不能随便走開。

林頔挂了電話,在雨聲的沖刷下很快恢複了冷靜。他迅速定了明天一早去燕城的機票,在公司系統上請了兩天假,順便提前把石璐璐這兩天的工作安排給她。

做完這一切他去衛生間洗了把臉,重新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冰可樂小心地擰開。忽然,黑夜裏的手機屏幕亮了兩下,吳霁心的消息終于來了:怎麽了?

林頔想了一下,回他:現在沒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