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五個小時過去,實驗室的門依然緊鎖。

外間已是從日頭高照到落影斜陽。

就在宋岑已經等不下去準備去砸門時,門終于打開了。

P教授站在門口,擡手扶了扶眼鏡,剛要說話,宋岑擡腳就往裏面沖去。

“站住!”P教授喝住他。

宋岑回頭。

P教授神色嚴肅:“一定要記住我之前跟你說的話。”

宋岑只關心一個問題:“你真的将晚晚修好了?”

“記住我的話,如果你真的在乎她,就要好好保護她。”

宋岑颔首:“我會的。”

P教授不再言語,最後看了一眼試驗室,深深凝視了宋岑一眼,然後轉身離去。

宋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仿佛比來時多了些蹒跚和老态,不由脫口叫住他,“P教授。”

“還有事?”

“錢我會通過論壇渠道轉給您。”

“還有……”宋岑遲疑問出聲:“您究竟是不是華鼎那……”

“年輕人,不該你知道的就別問。”P教授漠聲打斷他,随後大步消失在宋岑視線裏。

Advertisement

宋岑心裏隐約猜到對方身份,可是卻又不敢肯定。

他做了個深呼吸,轉身面向試驗室大門,伸手推門而入。

實驗臺上,躺着的機器人女孩一動不動,看起來跟他出去時沒什麽變化。

但宋岑心裏卻有種強烈的直覺,現在面前的這個,一定就是他的晚晚。

他顫着伸出手,在機器人女孩的頭頂按了下去。

……宋岑屏着呼吸,看着機器人緩緩睜開眼,用極輕的語氣問了句:“晚晚,是你嗎?”

“這是哪兒?”機器人女孩問。

宋岑眸光動了動,仍舊用輕輕地語氣道,“這是我們在紐約的試驗室。”

“我怎麽會在這兒?”機器人女孩轉過頭,看着宋岑。

“因為你受傷了。”宋岑說道,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握住,“晚晚?”

雖然他已經在心底确定了醒來的就是倪晚,但還是有根玄在繃着沒有放松下來。

他非常小心翼翼,雙掌捧着她的小手,像捧着一只脆弱的小鳥。

“你有哪裏不适嗎?”

倪晚坐了起來,有些茫然的環視四周,看着宋岑,說,“宋岑,我做了好長的一個夢。”

“我知道。”宋岑猛地一把抱住她,聲音哽咽,“我知道……”

倪晚靠在宋岑肩上,雙眸怔怔出神,緩緩伸出雙手抱住他,将自己貼緊他肩頭,“夢裏一片混沌,四周全是黑暗,我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看不見外面也聽不到聲音。我就像一個被囚禁的靈魂,逃不出去,也死不了。夢裏只有我一個人,時間在那裏沒有刻度,我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但是在那個暗無天光的世界裏,只有我一個人,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我再也醒不過來了。”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宋岑強忍着情緒,抵着她的額頭喃喃低語,“晚晚,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傷了。”

“都怪我,都怪我,我沒有保護好你!”

“宋岑……”倪晚眼眶一酸,忽然感到臉頰滑下兩行冰冰涼涼的東西,她一愣。

伸手去摸,卻有一只手先于她撫摸上她的臉。

“晚晚……”宋岑不可思議地扶着她臉頰上的淚痕,擡頭看她,“你?”

“這是我的眼睛流下來的?”倪晚也驚詫地瞪大眼,“我……我會流淚了?”

她瞬間便一掃陰霾開心起來,揚起燦爛的笑臉對宋岑道,“宋岑,你看見沒有?我會哭了!我會流眼淚了!”

宋岑想到剛剛離開的P教授,深思起來,“晚晚,你檢查一下,身體上還有沒有其他反常?”

倪晚跳下實驗臺,原地轉了兩圈,歪頭眨了眨眼,搖頭道,“沒有,我感覺神清氣爽,狀态好的不得了!”

“宋岑,我感覺自己又重生了!”倪晚激動地拉着宋岑說,“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宋岑憔悴的臉上露出幾日以來唯一晴朗的笑容,“晚晚,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倪晚這才注意到他形容憔悴的樣子,“宋岑,你怎麽了,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他眼裏充滿血絲,下巴長滿胡茬,嘴唇幹裂,身上滿是煙味,頭發和衣服也亂七八糟的,看起來就像幾天幾夜沒合眼的樣子。跟宋岑平時一絲不茍的雅致模樣完全大相徑庭。

“我很高興,晚晚,我太高興了。”宋岑卻根本沒有計較這些,一把抱住她,将臉深深埋進她的發絲,嗅着她身上所獨有的氣息,感受着那種失而複得的幸福,渾身每一個細微的毛孔都在叫嚣着滿足和充盈。

倪晚被他抱得很緊,但并不想推開他。

自從那回鞏女士和王護長談話後,從諾頓醫院離開就有些心不在焉。

這天清晨,鞏老師在照顧了一晚上女兒後準備回家簡單梳洗,下車後,剛從皮包裏掏出小屋鑰匙,擡頭走了一步,便頓住了。

出租屋門口,站着一個不速之客。

一個十來年未曾見過的男人。

世事滄桑,當初英朗挺拔的男人如今已是滿頭華發。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鞏琴看着來人,神色只恍惚了片刻,下一瞬就繃了起來,語氣充滿了敵意。

“小琴,我有話跟你說。”對方倒是毫無所覺的樣子,語氣心平氣和。

“你走!”鞏琴語氣冷冷指着身後,“請你立馬離開這裏,我沒有什麽好和你說的,我也不想見到你!”

“小琴,帶着女兒回國吧。”

“我回不回國關你什麽事。”鞏琴捏着在袖中隐隐顫抖的拳頭,極力讓自己看起來毫不在意對方的樣子,她語氣淡淡道,“沒什麽事請你離開吧,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她拿起鑰匙打開門,走進去。

返身關門時,對方走上前,伸出手臂桓在中間,阻止她關門,“小琴,我們談談吧。”

……

狹小的出租屋內,鞏琴面無表情坐在沙發上,茶幾上擺着兩杯白開水,“有什麽事你就快說吧,說完趕緊走。”

男人坐在她對面,視線在眼鏡下打量了屋子一圈,緩緩開口,“這些年,你就住在這兒?”

“怎麽?難不成你是特意來嘲諷我過得落魄的?”鞏琴忍不住冷唇相機,“倪樸,倪大教授。”

倪樸沉默片刻,“帶女兒回國吧。上個月,國家中科一院已經研究出了能夠給植物人腦內顱做神經喚醒手術的技術。小琴,帶晚晚回國做手術吧。”

“現在國內的科研技術已經比美國先進了,回國醫治她反而更有蘇醒的幾率。”倪樸繼續道,聲音冷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屋子裏陷入了漫長而又窒息的沉默。

鞏琴忽然站起來,狠狠一巴掌打到倪樸教授臉上。

響起‘啪’的一聲!

倪教授靜靜承受着,一動沒動。

‘啪’又一巴掌,鞏琴洩恨般打在他臉上,像對待至惡的仇人一般,咬着牙,力道大得将他眼鏡都扇掉到了地上。

倪教授一聲不吭撿起眼鏡擦了擦,重新戴上,平靜道,“你有氣盡管打我吧。”

鞏琴眼眶紅成一團,卻沒有一滴淚掉下來,她死死攫着倪樸,咬牙切齒,“你給我滾!!”

“做手術的錢我已經湊夠了,等我一回國就給你彙過來。”倪教授仍舊深沉得像一片大海。

“倪樸!你有什麽臉出現在這裏?你以為我用了你的錢你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嗎!”鞏琴徹底崩潰了,就像忍耐壓抑了許久的火山終于爆發,她拿起手邊的一切東西砸向倪教授,“這麽多年來,女兒是我一個人養大的!你有什麽資格,你就連給錢你都沒有資格!你滾!你給我滾!我這輩子都不要看到你!你要死就死得遠遠的!”

倪教授仍舊站着一動不動地承受着,像一棵永遠沉默的樹,深停靜淵。

“小琴,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敢奢求你原諒。”倪教授垂着頭道,“我這次來找你,只是為了這件事,希望你不要因為恨我而固執。國內确實已經有了給植物人腦內顱做神經喚醒手術的技術,我也參與了部分研究,經過臨床實驗,有很大的成功幾率。晚晚是有醒來的可能的。”

頓了片刻,他又道,“你相信我,就算手術不能讓她醒過來,我也會讓她以另外的方式過得很好。”

“我不會相信你。”鞏琴眼神死寂地看着他,“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相信你。”

相信他當年的承若,會給她幸福。

相信他當年的哀求,會給她們母女陪伴。

這句話仿佛終于讓倪教授觸動,他肩膀微微一顫,受到明顯的打擊,良久他沉重一嘆,“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倆。”

“倪樸,你欠我的,那是我當初自己的選擇,怪我自己,那可以不算欠。可是。”鞏琴酸澀的眼眶終于忍不住潸然而下,“可是晚晚,你作為父親,欠她的,這輩子,你拿什麽來彌補?”

“你從她六歲起就離開,她從小就沒有爸爸。”鞏琴昂頭抹去眼淚,恨恨直視倪樸,“她那麽乖巧可愛,那麽聰明伶俐,那麽貼心懂事,你怎麽舍得離開她?”

“你知道她每年生日的時候都會拿着你當年送給她的那個醜得要死的機器人偷偷躲在被窩裏哭嗎?”鞏琴淚如雨下,“可她不敢告訴我,她不敢讓我看見,她怕我知道了會傷心。”

倪教授偏過頭去不着痕跡抹了抹眼角,不敢去看前妻那張寫滿控訴和恨意的臉,充滿無盡悲涼地道,“小琴,可當年你執意要和我離婚,我能怎麽辦。”

鞏琴感到荒謬,一陣發笑,“看來你至今也還是沒明白,是你自己把我們逼走的。”

“你走吧。”她無力地坐到沙發上,“我會帶着女兒回國醫治,但以後,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們的生活裏了。既然以前不曾有,以後也不必有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