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怕嗎？”

無名推開黑塔的大門，撩去眼前遮住視線的濕發：“我來了。”

正在和黃毛把新的蛋艙拖出來的組長聞言擡頭，看到門口眼睛頓時一亮，把手裏的活交給了一旁帶着眼鏡的女人，自己急忙跑了過去：“诶！無名！”

無名看見他也是面上一喜，快步走了過去：“老白！”

兩人向對方走去，突然一聲爆破的巨響在黑塔旁炸裂開來，兩人同時彎腰抱頭。待到這一波爆炸結束之後，兩人才緩緩放下手，長嘆一口氣。

外面依舊是傾盆大雨，無名脫去身上濕漉漉的西裝外套，掃了一眼組長身後那些坐在地上低着頭的武裝分子：“沒想到主世界那裏來的居然是你……現在什麽情況？”

組長嘆了口氣，說出了龍傲天手上有屏障開關的事情。無名瞥一眼坐在地上因為失血過多而奄奄一息的龍傲天，還有他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過來，正在給龍傲天治療的安妮。安妮黑色的長發披散，遮住了臉頰，不知道她是什麽表情。離安妮不遠的地方坐着一個低着頭的莫玄羽，無名的視線在他身上沒有停留，回到了組長身上：“……而龍傲天不肯打開屏障？”

“怎麽說都沒有用，我們這邊也只能希望主世界能把屏障敲碎了。”組長揉了揉太陽穴。

無名點點頭，臉色也不好看，他環視一圈，突然開口道：“沈垣呢？”

“哦，去教訓他徒弟了。”組長道。無名皺起眉頭：“這個時候教訓徒弟？他在想什麽？我去把他叫回來。”

“诶诶诶不用了，小情侶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解決。”組長連忙攔住他，無名不解地回頭：“異空間馬上就要崩……他手上拿着什麽！”

組長順着無名的方向看去，冰哥閉目盤腿坐在不遠處的地上，腿上平放着一把萦繞着魔氣的紅劍。

“哦，那個。”組長表情平靜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手槍，槍口對準無名，唇角帶笑：“當然是心魔劍了。”

無名瞪大了眼睛：“你……”

一聲槍響後，無名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摔在了地上，胸口劇烈起伏，血液噴湧而出。組長手裏還舉着槍，居高臨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無名，神色淡淡：“抱歉了，老朋友。”

肉體和地面撞擊的聲音突然從一旁傳來，組長轉頭看去，莫玄羽摔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無名倒下的身體，臉色煞白。

“無名……先生？”他聲音顫抖着，眼珠不停地抖動：“……哥？”

無名慘白的嘴角留下一行鮮紅的血跡，褐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組長，仿佛在質問着為什麽。組長別過臉，手上的搶對準無名連開三槍。

莫玄羽突然開始歇斯底裏地尖叫。三十六從後面把他領起來，一拳把人打暈了。

三聲槍響之後，組長收起槍，看向龍傲天，語氣冰冷：“心魔劍我給你搶過來了，無名我也殺了，你的要求我達到了，現在把屏障打開。”

龍傲天在安妮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眼神癫狂地看着無名一動不動，血肉模糊的屍體，嘴裏喃喃：“死了？”

“他死了？”

旁邊的安妮低着頭，黑發遮住臉龐。

龍傲天的眼睛睜得極大，眼球仿佛下一秒就要脫離眼眶。他的嘴唇顫抖着，突然甩開安妮的攙扶，跌跌撞撞地跑向無名的屍體，擡腳就要踩。組長一把把他推開：“夠了！人都死了你還想幹嘛！”

龍傲天被他推倒在地，安妮急忙跑過來扶住他。龍傲天被組長這麽一推似乎清醒了很多，他慢慢站了起來：“……對，人都死了。”

他的表情似喜似悲，古怪至極，組長覺得看着瘆人，連忙催促道：“打開屏障！”

龍傲天這才似乎清醒了一點，他擡起自己僅剩的左手，沒有絲毫猶豫地戳進了自己的左眼，在所有人震驚到無以複加的目光裏，把左眼珠給拉了出來！組長身後的黃毛彎下腰捂住嘴，一副要吐了的樣子。

龍傲天臉上倒是面無表情，他的右眼看向吐了一地的黃毛，輕笑：“又不是真的眼睛，你怕什麽。”

黃毛這才膽戰心驚地擡頭，發現龍傲天手上的不過是一只機械的假眼而已，上面一點血也沒有，但他還是惡心地閉上眼睛。

龍傲天把那顆機械眼在手裏抛了抛，漫不經心道：“這就是了，屏障的開關。”

組長不由得上前一步，龍傲天看向身後已經站起來的冰哥：“聖君，做好準備。”

冰哥低着頭看着手裏的心魔劍，神色不明。

龍傲天輕輕數道：“三。”

族長握緊拳頭。

“二。”

冰哥握緊了心魔劍。

“一。”

龍傲天把手上的機械眼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機械眼瞬間四分五裂。冰哥幾乎是同時舞動了心魔劍，在空間裏劃開一條巨大的黑色裂縫。

與此同時，無名的手突然不正常的勾動了一下，身體有一瞬間變得透明。而這一幕只有低着頭的安妮注意到了，她瞪大了眼睛。

但是她現在也容不得多想，抱起龍傲天便沖進了暗潮湧動的黑色裂縫之中，三十六架着不省人事的莫玄羽也跳了進去，剩下的十幾個武裝分子也是同樣，最後裂縫旁邊只剩下了冰哥一個人，他盯着手裏的心魔劍，眼神幽暗：“心魔劍……是你的。”

“下次見面，自己來拿。”說完這句意義不明的話，他便頭也不回地跳進了漆黑的空間，黑色的空間裂縫在他身後閉合。

寂靜。

沈清秋從黑塔的後門走出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白組長，你這演技夠可以的啊，我都被吓到了。”

組長摸摸腦袋，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一般一般，比不過無名這個連續七年蟬聯第一，我也就拿過幾次第二第三。”

無名從沈清秋身後走出，看着黑色裂縫消失的地方皺起眉頭：“原著洛冰河……發現我們的把戲了？”

“安妮也察覺了。”史蒂夫也走了出來，手上還拿着剛剛綁。沈清秋走到“無名的屍體”旁邊蹲下：“好啦，可以起來了，辛苦你了。”

沒錯，剛剛的場景全部都是組長策劃的，專門給龍傲天演的一場戲。

在龍傲天提出要心魔劍和無名去死這樣的條件後，組長通過沈清秋手上的擺渡人手環他和取得了聯系，兩人無聲地商量好策略後，組長就假意劫持了沈清秋，逼洛冰河交出心魔劍。洛冰河則是在他師尊的眼神示意下迅速get了他的點，随手把心魔劍甩給了冰哥。然後知道組長執意要殺掉無名之後，沈清秋就“受不了”這種殺掉好友的場景，揚言要帶着洛冰河，還有剛剛醒過來的史蒂夫去提醒無名，組長大怒，讓手下把沈清秋給綁了，再把史蒂夫給關機，而洛冰河本欲死戰到底，但被組長帶來的“迷之可以封印靈魂的手槍”打中，消失在原地。

巧的也是沈清秋剛從黑塔暗門跑出去想找到無名，就和無名在暗門門口撞了個大眼瞪小眼。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後，無名教了洛冰河幾句他和組長之間常用的暗語，洛冰河就使用了自帶的夢魔幻術把自己變成了無名的樣子，大搖大擺地從正門跑進了黑塔，發生了如上的場景。

全程全員演技在線，0重拍0破綻，職業素養棒的像是從某銅爐山戲精學院畢業的。

倒在地上的“無名”身體閃爍了幾下，然後下一秒就變成了長發散地的洛冰河。但是洛冰河沒有爬起來，他緊緊地閉着眼睛，臉色蒼白得不正常，而且發梢指尖開始漸漸變得透明！

“冰河？冰河？”沈清秋這下是真的有點慌了，他想去抱住洛冰河，但是雙手卻穿過了洛冰河漸漸透明的身體。“怎麽回事？你不是說靈魂體碰不到子彈嗎？”沈清秋猛地回頭看着組長，組長也是一頭霧水：“啊？我不知道啊？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的啊？”

“唔……”洛冰河呻吟一聲，慢慢睜開眼睛，墨色的眸子看向沈清秋：“沒事，不是子彈的問題。”

“那是怎麽回事？”沈清秋的語氣有點沖。

洛冰河慢慢坐了起來：“龍傲天打開空間屏障後，我就感覺我的肉身好像進入另一個離我非常遙遠的空間，與靈魂的聯絡非常微弱，現在有點不适應而已。”

洛冰河現在倒是比較像幽靈，沈清秋能透過他半透明的身體看見後面無名的腿。沈清秋心中突然充滿了莫名的情緒，有點難受，有點生氣。他低聲道：“會……影響你的生命嗎？”

洛冰河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不會，就是讓我稍微有點虛弱……但是放心，我一定會護師尊周全的！”

洛冰河上次說完這話沈清秋就被剁了手，不過沈清秋現在沒空吐槽這事，他只是語氣冷淡道：“護我周全？別了，你先把自己的身體找回了再說！還有上次我也說了，你出了那門就別喊我師尊，我現在還記着呢。”

洛冰河透明蒼白的臉上表情一僵，沈清秋有點不忍心，幹脆站了起來對組長道：“既然屏障已經打開了，我們就趕緊去主世界吧。”

組長點點頭：“剛剛我們幾個看了一下，異空間這裏能用的蛋艙只有兩個。我們一批一批來，第一批去主世界的順便多帶幾個蛋艙回來，我們現在有九個人呢！”

“等一下，”沈清秋感覺不對，四個幸存的原裝貨，三個主世界的人，他，無名……

他指了指洛冰河和史蒂夫：“他們兩個呢？”

組長皺了皺眉頭：“靈魂體應該可以附體于蛋艙上，穿越應該是沒有問題。至于機器人……我覺得沒有必要帶過去，主世界像他這樣的機器人有幾百個……”

“不行。”沈清秋打斷了他的話：“史蒂夫，那位機器人，他有……對抗武裝分子的經驗，而且是救了我，冰河，無名的人。我覺得他有去主世界的必要。”

史蒂夫愣愣地看着沈清秋，沒有說話。

“也……行吧。”組長最後勉強同意了：“不過他最後一個走。”

爆炸聲愈發密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大地在開裂，地殼在顫抖。組長打開蛋艙，看向衆人：“好了……那麽誰先來？”

所有人面面相觑沒有說話，畢竟剛剛那三個粉碎的蛋艙給人留下太大的心理陰影。無名突然開口：“沈垣吧。”

沈清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我？”

“對，你現在畢竟是個殘疾人，留下來最沒用。”無名嘴上絲毫不留情。

沈清秋剛想說點什麽，洛冰河在他耳邊道：“師尊……唔，清秋，他說的沒錯，而且這裏是在太危險了。”

沈清秋被洛冰河那聲“清秋”搞得耳朵一麻，渾身不對勁。組長見沒人反對，就直接把沈清秋拉到蛋艙裏坐下：“行，那沈先生你第一個，正好還能一帶二，把你徒弟的魂給捎上。”

第二個蛋艙坐的是組長帶來的那個黃毛，他是剩下的人中唯一自告奮勇坐蛋艙的。兩個人全部坐好後，組長關上蛋艙的門，去開啓穿越系統。洛冰河無聲無息地飄進沈清秋的蛋艙，飄在半空和他沉默對視。

“師……你怕嗎？”他輕輕道。

“不怕。”沈清秋快速答道。過了兩秒，他嘆了口氣：“好吧其實有點，剛剛那三個摔得稀巴爛的蛋艙，說實話，挺恐怖的。”

洛冰河垂眸看着他，獨臂的青年臉色蒼白，嘴唇幹裂，黑色的發絲因為冷汗雜亂的黏在臉上，看上去狼狽而緊張。

和那個青衫持扇，修雅風流的清淨峰峰主，看上去完全不一樣。

沈清秋擡起眼睛，正好和洛冰河對上視線，他看着這個半透明的幽靈體，突然覺得有點搞笑。他嘴角微微上揚：“怎麽了？你害怕？”

……不。洛冰河看着沈清秋那雙明亮的眼睛，心道，是一樣的。

這個人看着他的目光，從未改變。

“師尊……”他低聲道：“我……”

然後洛冰河說了什麽，沈清秋就沒有聽見了。

慢動作似的，黑塔的地基從中間開始爆裂，紅色的火光沖天，巨大的聲響損壞了他的聽覺。他透過洛冰河透明的身體，透過蛋艙的玻璃罩看見無名，組長，史蒂夫，還有其他人露出驚恐萬狀的表情，然後在下一秒他們的身影被火光吞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致命的火浪向蛋艙撲來，沈清秋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在胡亂地大喊着什麽。灼熱的熱浪伴随着巨大的沖擊波透過蛋艙的防護層洶湧而來，沈清秋只覺得眼前一黑，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天，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是幾分鐘，反正當沈清秋睜開眼睛的時候，身下座椅的安全帶還有扶手上特異的金屬裝飾告訴他他還在蛋艙裏，只是周圍一片漆黑，一片死寂。

沈清秋試圖說話，但是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也看不見除了黑色之外的任何東西。他無法确定是自己啞了還是聾了，是瞎了還是天黑了。

他是真的怕了。他只能感覺着自己的嘴唇在上下翻動，拼命地喊着一個人的名字。

突然，他眼前出現了兩點幽幽的藍光。沈清秋一愣，反應過來了，大喊着史蒂夫。

沈清秋不知道他有沒有喊出聲，畢竟他現在聾了，但他似乎沒瞎。蛋艙抖動了一下，然後開始開始緩慢的震動，像是有誰在拖着蛋艙走。

史蒂夫，現在是什麽情況？他喊道。喊完自己就覺得不對，史蒂夫就是回答了他也聽不見啊！

果然，那雙藍眼睛又轉過來看着他，但是似乎意識到無法溝通之後，那雙眼睛又轉了回去。

于是沈清秋不說話了。但他意識到一個問題：既然他沒瞎，那洛冰河呢？

洛冰河就算是現在變成透明體了，沈清秋也絕對能看得見他。但他人呢？

眼前似乎出現了什麽耀眼的白光，沈清秋眯着眼睛看去，是能量晶體的光。借助這白光，沈清秋終于看清周圍的景象：黑塔已經完全倒塌，遍地是黑炭一般的斷垣殘壁，毫無生氣，往日被鑲嵌在黑塔頂端的能量晶體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而站在蛋艙外的史蒂夫則用手拖拉着這載着沈清秋的蛋艙，一點點向能量晶體挪去……沈清秋差點沒有認出那個人是史蒂夫，那已經完全是個“機器人”了，他表皮的人類皮膚組織已經完全燒毀，頭發和衣服就是更不用提，連金屬的內部構造都是黑漆漆的，只有那雙熟悉的藍眼睛閃爍着熟悉的光。

怎……麽了？

發生什麽？

人呢？其他人呢？

沈清秋感覺喉頭湧上了腥甜，這才覺得自己可能嘶吼到聲帶破裂。

走到了能量晶體前幾米處，史蒂夫終于停止了拉動，他小心翼翼地放好沈清秋的蛋艙，轉身走向了那團耀眼的白光。沈清秋不知道他在幹什麽，事實上，他現在腦子裏亂得什麽都不知道了。

史蒂夫很快就起身了，手裏拿了一大塊能量晶體，他沒有絲毫猶豫地，将能量晶體插入了自己的胸口。頓時，史蒂夫身體的每一個零件關節處都開始折射出奪目的白光，像是接受了太多的能量，即将爆炸的燈泡

史蒂夫向蛋艙走來，藍色的眼睛開始忽明忽滅。明明他胸口的光芒是如此強烈奪目，的沈清秋卻有一種感覺——他快不行了。

史蒂夫！史蒂夫你他媽在幹嘛！不管你在做什麽都給我停下！

史蒂夫沒有停下腳步，他張開雙臂，抱住了蛋艙，黑漆漆的臉也貼在了蛋艙的玻璃上，藍色的眼睛與沈清秋對視。

機器人似乎想表達些什麽，但是他發現沈清秋好像聽不見聲音，而他現在也沒有抽出手，于是他就輕輕地用額頭撞擊了蛋艙的玻璃三下，對沈清秋眨眨眼睛，像是在撒嬌賣萌。

沈清秋根本無法理解史蒂夫的撒嬌賣萌！他瘋狂地搖頭，拼命地扭動，但他無法掙脫蛋艙的安全帶。

別！別！不要——

史蒂夫閉上眼睛，胸口的白光大勝，耀眼的白光占據了沈清秋全部的視線。

當光芒散去，焦黑崩壞的地面上，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