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制度
檢閱軍隊, 不外乎檢閱隊列陣法。對于古代軍隊來說,列隊結陣能夠更有效保全自身和沖殺敵軍。
這一比較,便凸顯出殷嫱那幾個表兄弟所在的曲部不凡。
他們手下的士卒個個精神飽滿, 動作快而不亂, 令行禁止, 如臂指使, 軍容嚴整。
哪怕殷嫱見慣了現代閱兵式,對這并不稀奇, 卻也不得不贊一句——因為對比起來,其他軍隊簡直就是烏合之衆。
韓信雖然善于治軍,但限于時代和生産力的限制,練出來的軍隊多于按現代成軍模式練出的兵有一定差距。
盡管兩人都知道,要養這樣一支軍隊要花費不少, 但韓信仍然默許殷嫱私底下遞錢接濟。
殷嫱的手一直沒有伸進過軍隊裏,但将來要幹的那件事, 勢必需要一支精兵,在事前由她節制——按照那群這時代的兵,在殷嫱眼裏充其量就是烏合之衆的素質,沒有韓信的手段, 到時候行軍途中走路風聲, 那可真叫出身未捷身先死。
但她出錢養兵,傳出去難免叫人诟病。
因此她特意提前跟韓信說過這事。韓信二話沒說就應了,特意把賬過了明路,用于練軍。
所訓練的新軍, 除殷嫱的幾個表兄弟之外, 便是與她親厚的一些将領。
殷嫱饒有趣味地看着:“演武有什麽彩頭麽”按韓信一貫的作風,應當是沒有的。
果然, 韓信搖了搖頭。
殷嫱心知,韓信領軍素來軍紀嚴明,從來都按軍法賞罰,并不喜歡格外設置獎賞或懲罰。
但額外的獎賞往往能夠激勵士氣——雖然韓信不喜歡用這種粗暴手段,但這也造成了他與高級将領之間,關系并不親密。都是按規則賞罰——有他無他,規則同樣運轉。
劉邦兩次奪軍,除了他并無造反之心外,與這些将領和他關系一般,多少也有些關系——他們并不是利益共同體。
君臣關系正常的時候,這樣治軍自然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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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殷嫱需要的就是休戚與共的利益共同體。只有在動了韓信和她之後,極大觸動了底下人的利益,才會有人替他們拼命。否則長安那邊大義一壓,手底下離心離德,這仗還怎麽打
能用錢解決問題,對殷嫱來說,都不是問題。
殷嫱道:“不如出二十萬錢、五千匹帛添個彩頭,每項的魁首就撥一部分賞下去,每年春秋演習,就按這定例今年賣蘭花是府庫出錢牽頭,回流的錢帛還算充足。”
韓信笑道:“恐怕有人獨占鳌頭。早有人眼饞他們平日三餐食補,你這一賜下去,他們心中必然更不平。”
殷嫱挑眉:“那由我出這一季的全軍食補,大家均分,下一季比過如何呀?下一季,食補便不均給,每季檢閱按名字得額外的食補。”
“胡鬧。你哪來那麽多錢帛往裏邊填?”韓信急了,他對軍中情況了如指掌,這其中要花的錢足以拖垮幾個豪族了。
殷嫱微笑道:“當年我高王母捐了水銀百萬,又資助了一半家資用于家中修築長城所用。托她老人家鴻福,我殷氏在天下的名聲不錯,生意又擴展了不少。區區幾百萬錢,還是拿得出的。”
韓信這才松了一口氣。原本知道殷嫱家資豐厚,卻不知道她家資豐厚至此。
只是卻對殷嫱話中下一季比過一笑置之。如今還有西楚餘孽在楚境內活動,因而他才征發了一些士卒拱衛下邳,待楚地平定,士卒解甲,自然不需要往其中填軍費。
“更何況,”她十月就要收割栎陽和楚地幾個豪族,這點錢遲早能拿回來,當然這話不好說出口。
于是殷嫱改了說辭:“冶鐵那邊,有位表姨、表舅研究也有進展,如今可以大批量制造鐵質農具和兵刃,還有肥料。想來七月之前就能配發下去,這些東西帶來的收益夠了。”
這事韓信是很重視的。如今黔首普遍是用官府配發下的鐵質農具耕耘,就算律法規定損害農具、耕牛的刑罰再如何嚴峻,還是免不了正常的損壞。
殷嫱的那些表姨、表舅也不知是怎麽改良了冶鐵之法,不僅煉鐵的速度極快,質量也比原本高了許多。
韓信一聽,注意力就轉到這上頭了,他觑了眼殷嫱:“我去瞧過,我看工坊炎熱,有人用硝石制冰消暑,卻被被舅父喝止了。”
“硝石,是我不讓他們動用的。”殷嫱淡淡接口。
造反還沒成功呢,一群人便想着要享受了。竟然借着韓信的憐憫,跟她這兒耀武揚威來了?
他們可沒有石油可以用,要制取工業肥料和火藥,就全指着那點硝石了。戰争期間,竟然要動用戰争物資去享樂?
到時候出了岔子,大家一起陪葬麽?
她微微一笑,眼裏卻沒什麽笑意:“舅舅要是缺冰,找我要就是了,我勻一些給他。那硝石是留着給黔首做肥田之物用的,如今還缺着,今年卻不能給他們制冰用。”
韓信點了點頭,并不糾結在此。
兩人說笑間,軍中演武已有一些分出了勝負。譬如比射技那一項,竟有人從百步之外,射中了一枚吊在搖曳柳枝上的銅半兩的方孔。
他拿的那把弓,是十石的強弓。其膂力驚人,視力和精度也相當不錯了。
此人在适才的搏擊裏表現倒算平平。
韓信目光一凝。
他多次與殷嫱幾個“親戚”讨論,又去過那些新開的“工廠”。心中隐約有了一條明晰的思路,今日幾乎已經成型了。
“工廠”中的進度非常快,那是因為主管的人,将全部的工作細化成了好幾個部分,只要有熟練的工人就可以熟練地完成他那一部分的工作。
這樣拆分,降低了難度,提高了精準度。
軍中何嘗不能如此?
如今軍中除了兵卒、騎兵、車兵等都是混雜的。但有人擅長搏擊、有人擅長騎射,倘若将軍中兵種細化,善射者入一曲中,專習練重弩,餘者各司其職,一來使精兵愈精,二來也便于計算。
古來,如長平之戰那樣的大戰,兩國軍隊加起來號稱百萬,其實當中許多其實只是參與後勤的民夫。
只是這樣一來,将來士卒解甲歸田,重新征集之時,又要甄別一二,太過于費功夫。
韓信思索之間,有人見他似對那小卒感興趣,便将人喚了過來。
殷嫱也沒反對。
那小卒生平哪裏見過這樣大人物?楚王還是一位在天下間頗有傳奇色彩的人物。聽說他原本還是楚國市井的流氓(meng)無賴,不過幾年時間,就成了一國之王。
遠遠見了楚王和君夫人,黝黑的臉直泛紅,簡直不知手足該往何處放:“仆、臣拜見大王,拜見王後。”
殷嫱笑了笑:“聽你的口音,是下邳人罷?”
“是。”
有人低低訓斥了小卒,年輕的士卒戰戰兢兢加了一句“回小君,臣是下邳的田舍子。”
田舍子是詈罵的詞兒,僅僅比罵市井無賴的市井兒、罵奴婢的臧獲意思稍微好一點。
這孩子被吓得是口不擇言了。
“是農人啊。放松些,”殷嫱給呵斥的那人使了個眼色,那人才退下,她接着和顏悅色問道:“今年家中的春耕及時麽?可受了疫情的影響。耕牛、農具可領着了?”
殷嫱問得家常,語氣又可親,少年才漸漸說話流利起來:“臣家裏就一個妹妹、兩個弟弟得了疫病,分了官府熬的藥,也好起來了。春耕,虧了陳、陳公的那個什麽青、青代?”
“青苗貸?”殷嫱補了一句。
“對對,就是青苗貸。”少年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又有了地,今年收成肯定比往年好。”
殷嫱笑了笑:“在軍中再掙個爵位回去,家裏定然更紅火些。”
少年又羞澀地低下頭去:“等這次服過役回到家裏……我阿母已經找媒人去找鄰家的阿媭妹妹提親了。”
殷嫱莞爾。
韓信聽兩人對話,冷峻的面上也不禁浮起了一抹笑意。軍中得爵也不算容易的事,似少年這樣的新卒……歷來是比較危險的。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在戰前,反複算計籌謀,将傷亡減到最低。
如此而已。
“好好練。”他給少年的,只有這三個字。然而這三個字,将來很可能能保下他的性命。
重重地點了點頭,少年臉上浮現出了激動之色,半晌,才依依不舍地端着賜下的錢退去。
殷嫱看見他,才忽想起一件大事,也該提上日程來了。
秦漢之際,因為軍功爵制,軍中尚有一定的上升機會,而平民也可能通過從軍的機會改變原本的階層。
但在此之外,多采用查舉制。查舉有德之人。
自然不會是貧民。貧往往伴随而來的評語是無行,沒有德行——沒有錢和勢力收買人心。
因而漢之後,又經由九品中正制,最終固化出了一批所謂世家的玩意兒出來。
要改變查舉制,破除世家的影響,應當要把科舉提上日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古今異義:
流氓(meng二聲):沒有土地的脫産平民。
氓(meng)同萌。
無賴:無所依靠。
至于為啥演變成現在這樣的貶義詞可以自行腦補,手動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