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警察來學校問了兩回話。禮拜五一回,禮拜六一回。就這兩回,謠言就四起了。

趙慈行不知道是誰起的頭,更不知道事情怎麽越傳越離譜。有說林姣一來北平就被開夜總會的猶太老板的兒子包養了,東窗事發,猶太老板震怒,二人這才私奔。在學生們的想象裏,開夜總會的,不管是洋人還是中國人,那總不是什麽好人,背後地痞流氓打手肯定有之。也有說林姣是北平大戶人家在外頭養的小妾偷偷生的女兒,她天真爛漫上了開照相館的猶太人的當,被猶太父子關了起來。還有說,林姣是女特務,這是一起政治事件……

趙慈行一面安慰自己比起學生的安危,名聲算不得什麽,一面夜裏做噩夢,夢到林姣毫發無損地從老家回來指着她的鼻子罵她怎麽如此污人清白。這一覺醒來,趙慈行出了一身汗。屋裏座鐘正報時,五點鐘。

因着是禮拜日,趙慈行也該起床了。過去使館區,不管是坐洋車,還是她自己騎自行車都不是一會兒的功夫。最後她決定騎自行車,冬日裏多動動,還暖和些。就是需要仔細戴好圍巾手套,外面風可大着呢。

趙慈行從校東門出來的時候,瞧到了樣讓她開心點的物什。是那告示板上新貼了一則通告。曦明的字跡,曦明的口吻,教務處的蓋章。簡而言之就是告誡大家不要胡亂議人是非,編造傳播謠言,但也鼓勵大家積極向校方或警察提供線索。趙慈行昨天傍晚還沒看到這個,想必是曦明昨日夜裏或是今天起了大早忙活的。她又看了一眼,裹緊了圍巾,上了自行車,往東邊騎去。

坐落在使館區內的聖瑪利亞教堂是一座天主教教堂,約莫三十年前由一位法國神父興建。教堂是哥特式風格,使用灰磚搭建而成。夏天的時候,從遠處看,三個尖頂在一片郁郁蔥蔥中若隐若現。春秋冬日,沒了繁茂枝葉的遮擋,那三個尖頂更突兀。這間天主教教堂與許多的歐洲著名大教堂相比,當然算不得恢弘氣派,占地面積也不大。即便離得近了看,處處也只能算尋常。院牆是青石磚的,肅穆的黑鐵門敞開着,繼續往裏頭走,方能看到彩色的玻璃窗。再一擡頭,十字架高高矗立。

教堂內的結構、裝修風格和設施延續了教堂外觀的簡潔。穹頂有一些宗教畫。這些宗教畫是這三十年陸陸續續畫上去的。趙慈行的養父趙德瑞便是因此認識了這裏的神職人員,有那麽幾年,他給教堂裏的西洋畫師提供一些材料和建議。

教堂現今的神父哈利-柯納原是英國人,精确一點地說,他出生于英格蘭的海邊小鎮布萊頓,本該信仰新教。不過,哈利神父很小就随信仰天主教的祖父母搬去了法國居住,所以看作一個法國人也無不可。教堂裏的神職人員也是法國人為主。但前來聖瑪利亞教堂的信徒各國人皆有,多是洋人,中國人極少。

新來的這一批傳教士基本上都不會中文,有些英文也說得不好。由于英文比法文在華流傳更廣,哈利神父認為他們最好需要一位三國語言都通的翻譯老師。因着趙德瑞生前的關系,也因着趙慈行的背景,哈利神父找到了趙慈行。

要說趙慈行最初接受哈利神父的邀請也謹慎考慮了一番,北平城內的使館區并不是一個讓中國人喜歡的地方,開化是一碼事,主權是另一碼事。只是宗教而言,無論是西方基督教裏的各種派系,還是在中國更為普遍的佛教,都有勸人向善之意和善行。而語言文化的溝通永遠是重要的。趙慈行把這當作一樁善事來做,本身它也就偏向于志願工作。但由于趙慈行在學校的教職工作不算清閑,所以她只是答應盡量每個禮拜日過來。

彌撒開始前,趙慈行在跟一個新來的叫塞巴斯蒂安的傳教士閑聊時,遠遠望到了艾登走進教堂。她先前才從梅蘭妮那裏聽說,艾登幾乎每個禮拜日都過來,最多也就隔上一個月。她來這個月正好是艾登隔的最久的一次。他這時也看到了她。她便朝他笑了笑,但他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沒有笑,只點了個頭,且很快轉過臉去。

沒多會兒,趙慈行就看到梅蘭妮和一個白人老頭——那應該就是托馬斯酒吧的老板托馬斯過去了艾登那邊。

彌撒開始後,艾登還是像往日一樣坐在後排,身旁沒什麽人。似乎沒有任何一處觸動他。反正趙慈行瞥到的是這樣。她覺得他看上去不像一個信徒,可是如果他不是信徒,他為什麽來這裏?

彌撒結束了,人群漸漸往外退散。趙慈行在人群裏尋找艾登的身影,但她沒看到他。她在教堂裏又待了一會兒,把提前印好的一些語言學習材料發給了那幾個新來的傳教士,又跟他們說了好幾個學習要點。等她從教堂的黑鐵門出來,已臨近中午了。她推着自行車,心裏正想着去梅蘭妮的面包房買兩個熱乎的羊角包。當她拐過這面院牆,差點撞到一個人。

艾登摘了帽子,掐了煙,看向她。

他仍然穿着上個禮拜天的那一套,帽子也沒有變。

“艾先生……在等我?”趙慈行看向艾登,頗為猶豫地問出這句話。

艾登有時簡直惜字如金,不過點頭倒是痛快。

趙慈行想說“您別點頭了,您有時不是挺能說的嗎”,可話到嘴邊變成了客氣生分的,“有什麽事嗎?”

艾登還是沒說話。他只是拿出西服背心裏的懷表看了看時間。

趙慈行抓了抓自己的自行車把手,手套裏的手心都有些出汗了。“艾先生,如果是林姣的事……”還是她說。

艾登突然道:“趙小姐,你可以叫我艾登。”他說罷走到趙慈行的外側,很不自然地問,“你現在回學校嗎?”

“我先去泰勒面包房。”

艾登道:“我跟你一起。”

趙慈行推着自行車往前走,笑着問,“還是給夫人買羊角包嗎?”她剛也在想,不知道冷的羊角包曦明吃不吃。

艾登頓了頓,說,“她沒有說。買一個也行。”

“不給小艾先生帶一個?”趙慈行說的有些調侃之意。

艾登搖頭,“他不喜歡。”

“那沁東,喜歡什麽?”

艾登看了趙慈行一眼,似乎有點驚訝她記得艾沁東的名字。“沁園春的沁,東方的東。我起的。”他說。

“好名字。我想的也是這個沁和這個東。”

“謝謝趙小姐。沁東喜歡牛肉燒餅。”

倆人随意聊着,一起往泰勒面包房走。走到郵局門口,趙慈行看到郵局關着門,這才想起來今天是禮拜日,泰勒面包房不開門的。想必老板娘梅蘭妮-泰勒從教堂出來就直接回家了。

“我想起來面包房不開門了。”趙慈行說,心頭有些失望。

艾登似乎也是這時候才想起來。他問:“趙小姐喜歡吃什麽,下回如果我過去你們學校給你帶點。”聲音聽着竟有些難得的溫柔。

“不用了,謝謝。”趙慈行想了想還是拒絕了,又道,“艾先生也不必非得叫我趙小姐。”

艾登好像應了一聲,趙慈行也不确定。她換了個方向往使館區外走,艾登還是同她一道。她想着他回賓館也是要出使館區的。

“趙小姐,我可以問你件事嗎?”艾登主動說道。

果然還是有事的。趙慈行想。“艾先生,請問。”

倆人還是以先生小姐相稱,先前的話算是白說了。

“你為什麽來教堂幫忙?”

趙慈行雖不知道艾登為什麽問,但還是把緣由細細說來。說到最後,她問艾登,“艾先生又為什麽問這個?”她問完,忍不住多說了句,“其實艾少爺要是想查可以輕易查到,你神通廣大,跟那些洋人也比我熟。”

“我不是少爺。”艾登緘默了一陣後說。

“那是什麽意思?”趙慈行摸不清艾登到底在想什麽,還覺得跟這人聊天累得很。可也不煩到她,甚至還會讓她緊張。她跟曦明聊天從來不緊張。

艾登只是看着她,那雙眼睛仿佛在說她應該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趙慈行心頭有了個大膽的想法。“……你是說那些傳聞都是假的?”

艾登便笑了。“我是漢人。”他說,“我不信上帝。我也不覺得你信,所以才問你。你說得對,我可以向別的人打聽,但如果本人願意告訴我,我還是更想聽本人的說法。”

趙慈行一時有點恍然大悟一時也更多疑惑了,她實在不知作何反應,便也學着艾登的模樣點了點頭。

兩人這時走到了使館區的北門。北門進出的人多一些,有些人會望他們幾眼,就像那日在四國賓館裏一樣。總是一個公認的有婦之夫跟一個年輕女子在一起就惹人矚目。

艾登對那些目光熟視無睹,出了北門,仍是跟趙慈行同行,看樣子絲毫沒有告別的意思。

趙慈行剛想問艾登關于葉蓮娜當她的模特的事情。舊運河那頭傳來喧嘩的人聲。她隐隐聽到人們在喊“出事了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事耽誤了,不好意思。

對了,問朋友們一個問題,趙慈行的行,你們第一反應是讀xing,還是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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