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葉蓮娜剛才說的話。”艾登的聲音低沉且順滑。他朝趙慈行的方向邁了兩步。趙慈行則往後退了一步, 臉上出現了困惑與羞澀。這不在艾登的意料之外。

艾登是了解女人的, 中國的、外國的,很多時候,她們沒有太多的不同。好比葉蓮娜喜歡甜軟可口的食物, 趙慈行也喜歡;葉蓮娜偶爾會耍小脾氣, 不是真生氣了的那種, 趙慈行也有這樣的時候;葉蓮娜時而大膽時而害羞, 趙慈行也是這樣。而這二人實際上沒有任何相似之處。艾登又不太了解女人。葉蓮娜為什麽讓他吻趙慈行?趙慈行會希望他那麽做嗎?艾登的目光落在了趙慈行的嘴唇上。她抹了口紅, 是很成熟的那種紅色, 就像她一貫的穿着打扮那樣。如果只論年紀,她可能更像少婦, 但只看她的眼睛吧, 又不像。比如梅蘭妮-泰勒的眼睛永遠在暗示什麽,再比如那個叫做瑪莎的妓/女, 她的眼睛裏則充滿了僞裝。趙慈行的眼睛, 艾登說不上來。如果一定要形容, 葉蓮娜的玩笑話是對的,趙慈行是一個藝術家。苦痛的、慈悲的、富含愛意的。有艾登喜歡的, 也有他不喜歡的。

趙慈行被艾登看得有點發憷。她還處于驚訝當中。艾夫人為什麽讓她丈夫吻自己呢?如果她沒理解錯的話,白俄女人是這個意思。而且, 艾夫人不僅口頭上這麽說,還一次兩次的給艾登和自己創造獨處的機會。所以,要麽,艾夫人是所有男人夢想中的正室, 要麽……這兩個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你撒謊。”趙慈行舔了舔嘴唇,言不由衷地說。總得說點什麽。她想。不然她覺着自己就跟他的獵物似的。

“我為什麽要撒謊?”艾登反問道,神情正經,自證清白,“你可以問葉蓮娜。”

趙慈行見艾登說的如此大義凜然,臉更燙了,不過她總覺得這人的大義凜然中還夾帶着壞笑。他仍然盯着她的嘴唇,她連忙轉開話題,指着他手上的那只小牛皮袋說,“那是給我的嗎?可今天是禮拜日,泰勒面包房不開門啊。”

“我找泰勒面包房的師傅現做了兩個。”艾登把牛皮袋遞了過去。

趙慈行謹慎地看着男人,小心伸手接了過去。

“一會兒再吃。”艾登說,“我們先去餐廳吃午飯。”

趙慈行還沒答應,艾登走了過來,就在她面前。他離得非常近,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脂粉、口紅、顏料混雜着,他不确切知道究竟是什麽,反正是女人香,但跟他尋常見到的女人又不一樣。趙慈行卻覺得艾登是沒有氣味的,她對色彩、氣味都很敏感,但她真的覺得艾登是沒有氣味的。這個發現甚至減輕了她的緊張,盡管她的心跳依舊很快。艾登忽地低頭湊近了她的臉,趙慈行愣愣睜着眼,秉着呼吸,她能看清他的睫毛和漆黑的眼,她不由自主地皺了下眉,他離開了。

“艾登兩個字我寫的不賴。”艾登打趣道。他已經走到了門廊,打破了短暫的安靜。他聽上去一如既往的沉穩,仿佛剛剛那個瞬間沒有發生過。

趙慈行抓着牛皮袋走了過去,她手心全是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練了很久嗎?”她也裝作沒事發生一樣問道。

艾登噙着難以捕捉的笑意沖她點了下頭。

趙慈行可以料想,艾少爺總要簽自己的大名,那可不能讓人笑話了去。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房間。趙慈行想起上午在聖瑪利亞教堂聽托馬斯和梅蘭妮說的那件事,所以她主動問道:“你去外地了?”

艾登看了趙慈行一眼,“托馬斯說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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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你經常去外地嗎?”

“有時候。”

“你的生意還挺大。”趙慈行開了個玩笑。

他們閑聊着進了電梯。艾登有好一會兒沒說話,趙慈行正覺得這人是不是生氣了。

不想艾登轉過頭,用一種趙慈行從未見過也絕沒想到的嚴肅口吻說道:“我在找一個人。”

不是諾亞。這是肯定的。趙慈行隐隐覺得自己不該繼續問下去了。那雙令人着迷的眼睛剛才的一剎那變得很恐怖。仿佛她從來不認識這個人。

“別怕我。”艾登說。

這是艾登第二次跟趙慈行說這句話,跟第一次不一樣,第一次的時候他像是跟趙慈行說玩笑話,但這一次他好像在懇請。趙慈行沒做聲。自從她認識這個人,所有一切都在牽引着她走進一個旋渦。

忽然,她的左手被握住了。好似有電流通過她的身體,諷刺的是艾登的手冰涼冰涼的,就像剛才他的眼睛一樣。

趙慈行沒有縮回手,但她安靜地說,“你好像很希望別人怕你,賓館門口的白俄門童、跑馬場外的那些人,還有毒販……”

“對,但我不希望你怕我。”艾登急促地打斷了她。

“為什麽?”趙慈行也急促地問道。

電梯門這時候開了。門口站着約書亞-利維和幾個年輕的警員。

王府大街的警署外圍着多家報社的記者,這是林姣案發生以來京津媒體出動最多的一次。曹元榮在自己辦公室窗戶後面掀起窗簾的一角向下探看,心頭又是煩悶又是慶幸。

案子算是水落石出了?

兇手想要的結果也出現了。

過了一會兒,兩輛汽車開進了警署。一輛黑福特,一輛黑別克。記者們被擋在了外頭。從福特上下來的除了艾登和老利維,還有那個趙慈行。曹元榮擺了擺頭,他叮囑過了,奈何趙小姐就是不聽勸。

錢京在辦公室外敲門,曹元榮叫進來。錢京問人往哪裏帶,曹元榮說就帶到辦公室來吧。錢京出去後,曹元榮又接了個電話。他挂了電話,人都到了。

曹元榮客客氣氣請約書亞-利維、艾登和趙慈行坐下,看這三人的神情估計對事情只有一點耳聞,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曹元榮讓錢京去泡茶,然後自己一邊點了根煙,一邊也坐了下來。

“我請利維先生過來,利維先生不叫上自己的律師,卻是一定要叫上艾先生……”曹元榮嘿嘿笑着道,“理解,我理解,艾先生翻譯肯定沒問題。趙小姐麽,我原本想請梁主任過來,應該給學校一個交待,正好你們學校剛才打電話來了,我說趙小姐在這,他們一聽你在這,就說不派人過來了,那就麻煩趙小姐回去轉述給校領導吧。”

趙慈行點點頭。

約書亞-利維見曹元榮說完了,連忙說道:“曹警探,請盡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吧,我只是一個可憐的父親……”

趙慈行翻譯了這幾句話。

曹元榮瞧了幾眼趙慈行,深深吸了口煙,掐了煙,開始說。

警署和幾家大報社在臨近中午時分都接到了一個大的牛皮信封。信件裏面有林姣和瑪莎的裸/體照,其中林姣的照片也是她活着的時候拍的。除了照片,還附有一封信,來信人自稱是諾亞,他表示他的第一個目标是瑪莎,但覺得殺一個妓/女沒意思,所以哄騙了林姣這麽一個女學生,信中還稱他自幼跟随父親長大,他是如何如何憎恨女人。信的最後提到,他希望報紙公布這些信息,不然還會有下一個受害者。

趙慈行給約書亞翻譯的過程中,約書亞幾度捂住胸口閉上眼睛。聽罷過了好一會兒,約書亞才問道,“我能否看看那封信?我認識諾亞的字跡。”

曹元榮擺擺腦袋,“若是手寫,我早就拿給你看了,是打字機打出來的。但照片卻是鐵證。”

一直沒有吭聲的艾登這時說話了,“曹署長打算怎麽辦?”

曹元榮嗤笑一聲,“艾少爺還沒明白嗎?這事兒我做不得主了,今兒的晚報和明兒的早報會寫些什麽,我跟您一樣抓瞎。”

曹元榮這話,聽上去是那麽回事。但艾登知道這是一個老狐貍。曹元榮做不得主是真,但他上面的人做得主。這個事情一旦登報,中國人和洋人的關系又将處于緊張狀态。正值日本人虎視眈眈,北平局勢不穩,南京那邊定然不希望洋人和國人敵對起來。更何況這事,根本不是諾亞做的。

“大家都是局內人……”曹元榮繼續說道,目光一一掃過三人,“不僅是局內人,也都是聰明人,事情的難點能看出來,不管兇手是不是諾亞,反正這事公布了就會造成城裏的百姓更加憎恨洋人,可不公布,萬一兇手又抓走一個姑娘怎麽辦?記者們雖然讨人厭,肯定還是有人能看到這一層。”

約書亞聽完翻譯,沉痛地問:“曹署長的意思是讓我放棄尋找諾亞嗎?”

“啊對。”曹元榮深沉地颔首,“您這樣讓艾少爺大張旗鼓地給你找人,好像你兒子還是無辜的似的,肯定不行。我這也是為您好,利維先生,您要不怕您的夜總會被人砸了,或是艾少爺的車裏被人裝個炸彈什麽的,您随意。艾少爺懂我的意思。”

艾登擡了擡眼皮,沒言聲沒點頭。

曹元榮也不在意,接着道,“我們這邊肯定還得找諾亞,可性質不一樣了,我們是追查兇手。”

“這就算給諾亞定罪了?”艾登冷冷地問。

曹元榮摸過桌上的那包煙,略過了趙慈行和約書亞,給艾登發了一根。艾登接了,曹元榮自己點上後,猶豫了下,沒給艾登點,只把火遞了過去。艾登也接了火,但沒點煙,都放到了一邊。

“法律程序,無需我多說,真要找到了人,這定罪過程長着呢。”曹元榮吸了一口,在煙霧缭繞裏道,“但現在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諾亞是清白的,說他是頭號嫌疑人也好,就是兇手也好,沒什麽問題吧?”

趙慈行給約書亞翻譯完,約書亞急急忙忙說道:“可我的諾亞……我的諾亞真的不是……”

“你的諾亞,你的諾亞是什麽樣的人,不能就憑你一面之詞!”曹元榮怒目一瞪,站了起來,“該說的我都說清楚了,利維先生,我知道您在上海和南京都有些關系,但我好心建議您就別去找了,這事兒大家都想冷處理。記者們也懂得。反正您不要再過問此事,我們要是找到您兒子肯定會第一時間通知到。”這已經是送客的意思了。

趙慈行站了起來,她一向不太關注政治官場上的事,也聽得明明白白。警署不會再細查林姣案,報紙上可能會寫這件事但也不會大張旗鼓,他們希望一個月後人們會把這個案子忘了,就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就像從來沒有一個年輕女學生的屍體在使館區外被發現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短短幾天發生了很多事情,希望大家都平安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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