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忍足在情人節的那個周末飛了過去。他去了跡部公司,結果周末不開門,他又去了跡部家宅,站在門口按門鈴的時候想他爸最好不要在吧,希望他不在,上一次來這裏好像還是七年前了……
然後門開了。管家開的門,看到他,居然還認出來了,叫他忍足先生,然後又歉意地說少爺很早就不住家裏了,他在倫敦市區租了房子,地址沒有告訴我們。
忍足嘆氣,他又不好直接聯系跡部,現如今倫敦茫茫人海,要怎麽找?
正想離開,跡部父親出現了。看到他,愣了愣,叫管家讓他進來。忍足深呼吸了一口氣,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時隔多年,跡部父親看起來蒼老了一些,但依然精神氣極佳,一看就是律己極嚴之人。
“景吾……知道你來這裏嗎?”他在沙發上坐下,管家送上茶,他端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揮手示意忍足自便。
忍足拿起一杯,是玫瑰花茶。跡部最愛的那種香氣。他深深呼吸,小口抿了一口。
“我沒有告訴他。”忍足說。
“你們還在一起?”跡部父親問。
“啊。”忍足只是棱模兩可地回答。
跡部父親摸了摸下巴。“景吾……剛開始起步,做得不錯。”他說。
“是的,他一向出色。”
“但你不知道他放棄了什麽。”跡部父親看向他。
忍足低頭看着茶杯裏開放的一顆玫瑰花苞,腌漬過了,失去了本來的顏色,花瓣蜷曲着,卻變得意外香醇起來。
“請問,有什麽比夢想更重要的嗎?”他問,明知道自己不該這樣說,這是在激怒對方,但他控制不住。他所執着過的事情也并不是很多,一是網球,二是跡部,到了現在,就變成跡部了。
“少年的夢想……”跡部父親嗤笑了一聲。“每一個少年都有一百個夢想。但這是個現實的世界。”
“你們都還太年輕了。”他說。“我說實話挺欣賞你的,景吾眼光不錯。如果照這樣再磨十年,景吾會做得非常好,再過二十年,我就可以把跡部家交給他了。但問題是,那是他按我的計劃去做。”
“您應該知道景吾不是會聽話的人。”
“為上位者不用聽話。”跡部父親說,完全不在意。“十年時間,我讓他自由發展。十年之後,他會乖乖回來。”
忍足沒有說話。
“這十年,你會陪着他的,對吧?”跡部父親說。“我不想他再搞出什麽幺蛾子了,如果你陪着他,他應該就心滿意足了吧?”
忍足忽然有一點想笑,太諷刺了,他父親也好,跡部父親也好,都是在這種時候突然打開了綠燈。而跡部父親甚至是以這樣的理由。他就真的笑了起來。“跡部先生,您真的太不了解您兒子了。”
跡部父親皺起眉頭。他這個表情和跡部真的一模一樣,但含義是完全不同的。
“嘛,謝謝您的茶。我還是去找他吧。今天可是情人節啊。也祝您開心。”忍足也不想解釋了,他過了那個會辯白自己的年紀了。他把茶杯放下,站起身來。
他走出跡部家宅,呼吸了一口倫敦初春料峭的寒氣,悄悄打了個哆嗦,想:小景,你在哪裏?我來了。
那一整天都非常有戲劇性。後來忍足回想起來,上帝可能真的是在看。
他一開始打算去金融街旁邊的房産中介碰碰運氣,結果被倫敦地鐵繞暈,坐上了反向,下來的時候發了會兒呆,打算折回頭的時候撞上了一個他完全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裏的熟人——手冢。
手冢也很吃驚。雖然他面上是沒什麽表示。他是來倫敦做廣告代言的,正打算回去。忍足忙問他知不知道跡部住在哪兒,手冢就把地址給他了。因為顯然跡部請他去過家裏。
不得不說,忍足醋意沖天。手冢似乎還不知道跡部跟他的事,還說好久沒見,以後回國再聚,叫上跡部一起。忍足恨不得再也不見。
他打了計程車去跡部的住址,但跡部并不在家,在門口轉了兩圈之後忍足忽然靈機一動,問鄰居附近的網球場在哪裏。
附近有三個網球場,第一個是個室內網球館,一大群半大小孩正在訓練,忍足看了一會兒就走了,第二個是個運動場,人很稀少,跡部也不在。他走到第三個網球場之前想了想,在街角賣玫瑰的小姑娘手裏買走了她所有的花。情人節的玫瑰總比平時要更昂貴,但小姑娘特別開心,笑得很甜,親吻了他的臉,說祝你們幸福,上帝保佑你們!忍足也就微笑了起來。
他遠遠地聽見網球打擊到地面的聲音,還有叫好的聲音,心跳就開始加速了。
那是個街頭網球場,他走過去的時候,剛剛好看到跡部跳起扣殺,對面是兩個學生一樣的人,沒有接到,輸了,正撐着腿喘氣。
一切仿佛時光倒流。忍足就沒忍住笑起來了。他撥過圍觀群衆走了過去。“喂喂,欺負小朋友不太好吧?跟我來一盤吧。”
跡部擡起頭,看到他,怔了怔,随後微笑了起來。“那要看你有沒有能力了。”
忍足把花放在場邊,用一枝花跟打球的學生借了個拍子,轉了轉,掂量了下,回到場上。他依然穿着西裝和皮鞋,連這也仿佛多年前重現。
跡部發了第一個球,忍足移動了起來,拍子碰到球,手腕熟悉的震動,一樣的力道,身體記憶自然就複蘇了,比任何反應都快。他把球接了回去。
打到一半他脫掉了西裝,又過了一會兒扔掉了領帶,皮鞋并不适合激烈運動磨得腳會痛,但打到這個時候根本就不會在意那麽多,一個巨熊回擊過去,跡部笑出了聲。他站在對面,還是他的王,犀利、驕傲、閃着光,堅韌一如既往,如盛放的玫瑰。
忍足也笑起來了。網球……真的是很棒啊。
一來二去,能得每一分都要經過十幾個回合。跡部在刻意拖延,但這是一種愉悅的拖延,想要把快樂的時光留得更長一點。他們最後并沒有計分,直到天漸漸黑下來,忍足的球拍沒法承受再多的沖擊,嘣一聲斷了線。
他無奈地聳肩,把球拍還給旁邊等待的學生,說真抱歉,把你的拍子打壞了。跡部走過來,從口袋裏掏出英鎊,遞給學生,學生沒接,眼睛閃着光問你們叫什麽?太精彩了。
“忍足侑士。”跡部指了指忍足。“本大爺嘛,你就沒必要記了。”
忍足走到場邊把他的花拾了起來,放得時間有點久,不太新鮮了,但跡部不會在意的。
他披上西裝,扛着花走向跡部,他從小愛到大的男人站在球場門口等他,側影被剛剛亮起的街燈照亮,俊美如同希臘雕像。
他們一起回了跡部家。雖然是租的公寓,并不大,但跡部還是依着喜好放了精致的裝飾品,甚至還有一架鋼琴。他找了個花瓶把花插了進去,灌上水,娴熟地燒了茶,從櫃子裏拿出茶點放在茶幾上。
忍足看着他動作,跡部不需要仆從也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了。
他的腳終于在放松下來後感到了脹痛,他不得不換着姿勢站。
“小景。”他叫。跡部擡起頭來看他,攏了攏自己垂下的流海,半挑起眉毛。那一瞬仿佛穿越了十年的時間,跡部站在機場門口,剛剛和父親大吵一架,身心俱疲,但還是認真看着他——其實是在等他。
忍足走上前,扶住他的下巴,頓了頓,吻了上去。跡部閉上眼睛,淚痣藏在睫毛顫動的陰影裏。過了一會兒,抽走了他的眼鏡,放在一邊。
他們在浴室沖澡的時候就抱在了一起,嘴唇沒法分開,跡部把腿架上了他的腰磨蹭,忍足抱起他,虔誠地,一遍又一遍親吻他被水流打濕的身體。
他們在浴室裏就做了一次,跡部緊緊抱着他,被熱氣和情欲弄得全身潮紅,只一遍遍叫他的名字。“侑士”、“侑士”,顫抖着,近乎絕望一般,無盡渴望與無盡哀愁,忍足忽然清楚地意識到痛苦的從來不止他一個。
他把跡部放到了床上,爬上去吻他,深得如同世界上最後一個吻,再次進入他,占有他,叫小景,說我愛你,別離開我,直到跡部無法抑制地落淚,指甲在他背上抓出傷痕。
高潮時忍足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等他清醒過來時意識到自己也是淚流滿面。
可性欲這件事,會變成愛,也會在結束時讓人格外清醒。
愛哪有什麽輸贏,無非是接受一切。一切失敗,一切失望,甚至絕望。全都接受下來,然後認清這樣的事實:最深刻的欲望只需要最簡單的、最單純的陪伴。
比如打一場網球,比如,一伸手可以碰到的體溫。
而這對他們卻是奢侈品。多麽悲哀。
忍足穿上了衣服,跡部叫了外賣,兩個人坐在客廳裏等,跡部沒什麽耐心地調着電視頻道,忍足安靜地坐着,努力忽視房間裏的大象:他多久要走,下一次什麽時候,還要多久——他們還有多久?
門鈴響,跡部去應門,外賣送來便當,竟然還是日式的。
“當然和日本不能比,但聊勝于無吧。”跡部說,夾起一塊壽司,沾了沾放在一次性碟子裏的醬油,往嘴裏送。
忍足吃了一口魚,冷凍的罐裝食品,一點都不新鮮。
有時候只是無常生活裏的某個無足輕重的瞬間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那根稻草。對忍足來說,就是那口難吃的青箭魚。他忽然就無法忍受了。
“喂,小景,跟我走吧。”他說。放下了筷子。
跡部頓了頓,看向他。
“我今天見到了你爸,他說給你十年自由發展。”忍足說。“我家裏也想見你。在東京一樣也有很好的公司,沒必要一定留在倫敦吧?”
跡部沒說話。
“我家裏給了我一筆錢讓我在東京置業。全款雖然有點麻煩,首付還是沒問題的。回來好不好?我現在做得挺好,雖然很忙,但想抽時間出來陪你打球還是可以的。”
“我不想……不想這樣下去了。”他說。“雖然這樣說很自以為是,但以後的生活,就算你不繼承也沒關系。”
他做好了心理準備跡部會拒絕他。畢竟這真的是很自大的提議,跡部景吾什麽人?會接受跟着他走?甚至被他養?
但是跡部說:“好。”
他只說了這一個字,就低下頭繼續吃他的料理。
忍足愣住。他不太确定跡部什麽意思,但也不好意思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