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獨發

46獨發

談厭捏緊了傘柄, 他半邊肩膀還在外,雨絲澆在肩頭, 淌成冰涼的河。

他喉頭裏像卡了一團棉花,只字片言也發不出來。

管家拿出帕子細心地将他肩頭雨水擦拭,奈何這大雨瓢潑, 竟是連帕子都浸潤了大半。

他挪動着幹涸的嘴唇,蒼白的銀絲飄在空氣中,深呼吸了一口冷空氣,勸誡說:“談少, 您不能再受涼了......”

這兩年, 談厭迅速成長為談氏繼承者,但也背負了更多了的責任。

之前,他韬光養晦, 可現在不行了, 談厭站在随時矚目的位置, 承受家族裏裏外外的虎視眈眈。

因過度操勞,管家心知談厭的身體比前兩年還要差,全靠藥物撐着。

談厭的眼底一下子湧上倦色,即使在剛剛逢場作戲的局裏,他也沒有流露過這樣的疲态及不甘。

“罷了, 将死之人, 顧不得那麽多。”他自嘲一笑,沒有在混亂的區域繼續逗留。

車窗關合後,談厭才啞着嗓子問:“褚恒的底細查的怎麽樣了?”

“按照證人的說法是, 他跟随雲桉一行人駐紮在中緬邊境,大爆炸後就音訊全無了......”

談厭用手指輕敲着膝蓋,耳邊雨聲滴答作響。

聽老管家陳述完後,他才從閉目養神的姿态中調整過來,開口說:“行走在黑暗和白天的邊緣,有些人常常會忘記自己的心是向着白晝還是黑暗。”

老管家沒懂談厭的意思,只是看着這位少爺陰晴不定地翻開準備跟趙恺南簽定的合同書。

其實談厭是想說,他沒有不屬于話中的“有些人”,他就是從地獄裏爬起來的,打小見識過人心叵測,跟固執相信并守護人間公平正義的褚瀾川完全是兩類人。

褚瀾川眼見着雨幕中深色的背影漸行漸遠,他随之上了警車,準備直接回市公安局詳查細節。

雲昭的情緒漸漸緩了過來,她回過頭,看着身後一輛輛鳴笛的警察,仿若隔世。

在争鬥當中,也得虧小姑娘咬住了要開車撞人的歹徒,用稚嫩的身軀為褚瀾川擋住了可能發生的危險,否則還不知道将是怎樣的後果。

在那一刻,褚瀾川知道自己的心跳空了一拍。

他從來不是什麽英雄,她才是他的救世主。

“是哥哥不好,沒保護好你。”握着槍的右手微微顫抖,他垂喪下手腕,眼眶泛紅。

明明,這只手剛才還捏着槍,毫不猶豫地進行連發,現在卻連擡起來的氣力都沒有了。

雲昭在車座上跪坐起身,她攥着男人的指節,同時也感知到了那把冰涼的槍。

那把連體溫都捂不熱的冰冷武器,放在正義者手上便是審判工具,被別有用心的人奪走,就是猖獗的對抗。

她不想看見百毒不侵的褚瀾川這般脆弱的時刻,只能迎上他視線很認真地說:“沒有,哥哥在我心裏就是最好的。”

情愛太淺薄,在生死一瞬的場景下,他才明白他的小姑娘捧着的那顆真心有多炙熱。

連命都可以毫不猶豫地給他。

其實,在雲昭心裏,她的命從張呈玲楊磬死後就是褚瀾川給的。

本就沒什麽虧欠。

褚瀾川忽然覺得自己寸草不生的世界瘋長了大片玫瑰,所見之處盡是生機。

他側過頭問:“累不累?”

“有一點......”雲昭靠在座椅上,視線也像蒙了層雨幕,愈發恍惚。

他揉着小姑娘的頭,一貫淩厲的線條在剎那間變得柔軟,甚至連眉眼都是溫軟的。

“先休息,等我處理完警局的事情再送你回家。”

她喃喃應聲:“好。”

聽完褚瀾川的交待,雲昭那顆懸着的心才落地,倦意襲來,她枕在褚瀾川的腿上,烏發遮住了小巧的臉龐。

到了市公安局門口,馮常舒先率隊押送一行人到審訊室,接着步履匆匆地走向只身起來的褚瀾川。

夏季的雨最是來勢洶洶,烏雲壓境,叫人望着這天都喘不過氣。

他把槍別在腰間,身姿颀長,立在公安局門口,右手兩根手指夾着根煙。煙霧袅袅,猩紅明滅。

馮常舒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水珠,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他上前小跑了幾步:“瀾川,進來說話吧。”

褚瀾川彈了下煙灰,點頭應聲,畢竟市公安局門口可不是什麽談話的好地方。

若不是褚瀾川及時趕到,不顧個人安危攔住劫匪,謝钊很可能再度陷入險境。

況且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道理馮常舒不是不懂,看守謝钊力量薄弱,這才給了歹徒可乘之機,要問責起來,馮常舒第一個逃不脫責任。

而褚瀾川現在是市公安局上上下下的貴人,他不矜功,跟褚恒一個做派。

看他發絲都在滴水,馮常舒給他找了條幹淨的毛巾遞過去,放下身段唯唯諾諾地說:“褚隊辛苦。”

他接過,慢條斯理地擦拭了下,話語中音隐約含刺:“恐怕是馮隊之後需要更辛苦。”

馮常舒讪笑了聲,剛還想說些什麽頓時如鲠在喉,給憋了回去。

褚瀾川沒坐,居高臨下地睨了他一眼:“那我就直說了,馮隊你也知道,他們只是聽命于人,上面還有層層關系網,套出有用的線索才是最關鍵的。”

“褚隊說的是。”馮常舒也不是沒考慮到這一層,所以讓人将他們幾個分開審訊了。

光輪氣場,褚瀾川就牢牢壓制住了馮常舒,辦公室內靜谧十分,只聽得見風雨席卷,雷聲轟鳴。

他碾滅了煙頭,黑眸格外沉靜:“馮隊,我要求旁聽審訊過程。”

馮常舒答應了褚瀾川的請求,兩人一同來到監控室內。

黃毛是他們中間領頭的,他沒中槍,但雙手也被褚瀾川廢的夠嗆,現在還關在審訊室裏龇牙咧嘴的。

負責審訊的警察扶了下眼鏡,眼神凜冽:“為什麽要劫走謝钊?你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有意為之?”

黃毛嗤笑了聲,結果一笑他臉上被揍到烏青的地方就更痛了。

眼鏡警察将鋼筆頭怼在桌面上,發出不輕不重的震懾聲響:“現在是在嚴肅地審問你,回答我的問話。”

黃毛罵了句髒話後舉起雙手,看樣子是滿臉無奈:“警官大人,我都說了我不認識這人更不知道他什麽身份......你們這樣亂抓人,未免黑白不分吧。”

“你後備箱的人你不認識?現場可是拍了從後備箱擡出謝钊照片的。”

黃毛挑了下眉毛,對壓迫性的詢問不以為意:“有人給了我價錢,讓我去醫院處理掉一個人,事成之後,我跟兄弟們分贓,他只給了我床位和照片,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所有人沉默了一瞬,跟褚瀾川的猜測完全重合。

黃毛只是替人賣命,他連複雜的內部關系網都沒打進,更別提有關謝钊卧底潛伏的事情了。

“雇你的人是什麽身份?”

“從頭到尾,我就沒見過他的面,他就給了我們幾把槍,說是可能會用得上,叫我們兄弟幾個把人帶到工廠,再轉到......”

黃毛卡殼了一瞬,接着一拍腦袋說:“轉到大理。”

聽見大理,褚瀾川眼底的濛濛煙雨才轉為急促的火苗,他知道褚恒葬身在中緬邊境,大理靠近中緬邊境,很可能謝钊卷入的這場案子與當年褚恒的真相息息相關。

雲昭不知道在車上睡了多久,她原來是枕在褚瀾川腿上睡的,後來褚瀾川下車,給她挪到了座椅上靠着,結果自己睡的東倒西歪,一醒來恨不得覺得世界都天翻地覆了。

窗外夜色濃重,雨滴劃過,留下蜿蜒的痕跡。

雲昭揉揉惺忪的睡眼,發現被蔣巧發過來的消息給淹沒了。

蔣巧:【崽崽,要不要一起出去浪!高考完,難得的三個月假期!】

【他們商量着去大理,我看了洱海的圖片,也太好看了吧,你一定要來嗚嗚嗚嗚......】

【你是不是睡着了?不會在約會吧?!完了,我被抛棄了。】

翻完未讀的消息,雲昭才由衷地覺得蔣巧的戲真是一場接着一場,不去演個宮鬥劇都可惜了的那種。

雲昭一陣心虛:【我太累了,睡着了......你們計劃什麽時候走?】

蔣巧:【乖巧.jpg,就這兩天,記得帶上泳衣!!!你要是不來,我們以後就沒什麽機會見面了,再說了,高考完也應該好好放松一下。】

在蔣巧的軟磨硬泡下,雲昭好不容易同意了。

她跟于薔報備了下行程,于薔當然是樂意的,立刻轉完賬,叫她出門在外注意安全。

褚瀾川打開了車門,他俯下身,仍精神奕奕:“走吧公主,回家了。”

雲昭睜大雙眼看着他:“事情解決了?”

當然不可能這麽簡單。

但褚瀾川卻彎起唇,輕吐出幾個字:“嗯,解決了。”

雲昭跟着他下了警車才慢悠悠地意識到,褚瀾川又叫自己“公主”了,雖然怎麽聽怎麽羞恥,但無疑是受用的,小姑娘耳垂紅成了天邊的火燒雲。

褚瀾川的車被送到4S店報修,何巍然過來專程當了兩人的司機。

何巍然過來拍了下他肩膀,手裏還拎了份宵夜打包盒;“褚隊,上車。”

兩人并排坐在後座,香辣味的小龍蝦的味道頓時四溢。

何巍然恢複的差不多就重新投入到工作中,盡管如此,他的腿還是在大爆炸中留了幾道長長的、不可修複的疤痕。

他從警局調頭,定位到榕園小區:“瀾川,你今天可真是驚險時刻。”

“你上次不也是?”褚瀾川笑道:“那我們兩也算是患難兄弟,非得先後經歷一遭。”

何巍然把打包盒交到他手上,使了個眼色說:“給你們順路帶的。”

從傍晚折騰到現在,雲昭确實餓極,但因禮數關系,還是咽着口水強撐拒絕:“巍然哥你吃吧,我不餓。”

誰知褚瀾川淡定揚起唇角,毫不手軟地接了過來:“我餓了。”

接過後,他還不忘道謝:“謝了,師兄,真是我的好師兄。”

何巍然無奈嘆氣:“你小子......學着點你妹妹行不行?”

雲昭臉騰地漲紅,無可避免地想到是褚瀾川顧及她面子才這麽說。

小龍蝦個個大,殼脆肉多,澆着的紅油香辣味十足。

褚瀾川挽起袖子,慢條斯理地撥着蝦殼,動作娴熟,一下子軟肉脫殼而出,讓人垂涎欲滴。

雲昭一眨不眨地盯着蝦肉,下一秒,蝦肉就湊到了嘴邊。

她愣在座椅上,一時間忘了反應。

男人鴉羽般的睫毛覆下,投下清淺的陰影,語氣命令但并不顯強硬:“張嘴。”

當着何巍然的面,雲昭到底羞澀,可聽見了“張嘴”兩個字,身體就像對他屈從的本能反應,将剝好的蝦肉含進了嘴裏。

何巍然透過後視鏡看的一清二楚,不禁額角一跳,清了下嗓子問:“瀾川,你在幹嘛呢......?”

褚瀾川坦然自若,回答的像是天經地義:“給我家小姑娘剝蝦殼啊。”

猝不及防被喂了滿嘴狗糧的何巍然:“......”

他打開了駕駛位的車窗,下過一場雨,吹拂來一陣涼爽的風,平息着他震碎了的三觀。

這真的是他認識的褚瀾川嗎?!

剛來警局的褚瀾川,跟大家一塊吃飯喝酒,都顯得如同萬分矜冷,看上去不好相融。

何巍然也或多或少聽聞過褚瀾川就讀警校時創下的記錄,傳聞中的鐵骨铮铮,男兒本色來者。

哎,看來警局又了一位妻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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