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下午的課結束後,林舒用準備了一下午的勇氣給母親李華打了電話。他先問李華:“我一定要考公務員嗎?”
李華反回他:“你問的什麽廢話。”
“如果我說我不想考公務員,我不适合,也覺得自己考不上——”
“你在說什麽鬼話,你不考公務員能做什麽?你那個什麽專業,回家能做什麽?去給人家畫關公?還是去給人家畫招牌?”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李華暴躁的打斷了。
“你這個孩子,真是搞不懂你,老是想一些奇怪的事情。當時就讓你不要去外地念書,你偏要去。你要在就在本地念個師範,出來還能當老師。我看你現在不要想些有的沒的了,抓緊時間複習,争取考上公務員,我和你爸也就不用這麽操心了。”
“我們家就你一個小孩,要是你兄弟姊妹多點,我也不用這麽辛苦了,天天盯着你。我和你爸以後還要靠你的啊,你這個樣子我和你爸怎麽靠得住哦。你怎麽就不能像別人家的孩子一樣,懂事一點呢?”
李華越說越生氣,說到後面又開始翻舊賬,說林舒從小到大如何讓大人不省心,父母養他操了多少心,只差罵他白眼狼了。
所謂的勇氣,在母親李華的強勢面前不堪一擊。林舒聽着電話裏李華不滿的喋喋不休,整個身體都是麻痹的。手腳無法移動,嘴巴無法開口,聞不到任何味道,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東西。好像陷入到了一種無止境的黑暗裏,不管他如何掙紮,都無法逃脫這個陷阱。
因為林舒一聲不吭,李華憤怒地挂了電話。林舒花了很長時間,才從麻痹中恢複清醒。他艱難地挪動手腳,找到路邊一處石凳上坐下,迎着冷風坐到渾身發涼。
直到賀季青給他打來電話,問:“吃晚飯了嗎?”
他開口,嘴巴都是僵硬的。
“沒。”他只能說單字。
“已經七點了。”賀季青說。
“嗯。”
“你快去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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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你不開心嗎?”賀季青發現他情緒不對。
“沒。”
“如果你需要我,我馬上去找你。”賀季青說。
他的話像一個開關,打開了林舒原本已經僵硬得無法運轉的心髒,溫暖的血液重新開始在身體循環流淌。他終于能夠感受到石凳的冰冷,和傍晚夜風的寒氣逼人了,嘴巴也能自如開合。
他餘生的一點溫暖,他要更加努力的去創造。
“我打車去找你,馬上。”
賀季青說:“好,我等你。”
林舒下了出租之後,一路狂跑。跑到別墅附近,遠遠的看到臺階上站着的人影,路燈的光落在他身後,陰影使他面目不清。
他喘着氣喊:“賀季青!”
人影往下走了兩步,林舒加快速度,跑到他面前。賀季青沖他笑着,伸手摸他臉,被冷風刮的冰冷。
林舒張開雙臂,将他緊緊摟住,腦袋埋進他胸口。
賀季青也緊緊的回抱住他,摸着他的頭安撫。
“賀季青——”林舒喊他名字。
“嗯。”他應着。
“你為什麽這麽好?”林舒問他。
他笑了,低頭吻他頭頂:“因為你很好。”
林舒的眼淚再次不争氣的想要往外湧,他拼命的忍住,将他抱得更緊。
“發生什麽事了?”賀季青問他,男孩的情緒總是起起落落的,心事很多。
“和家裏人吵架了。”林舒說。
“為什麽吵架?”賀季青問。
林舒緊緊趴在他胸口,不想回答。
“我今天也差點和家裏人吵架了。”賀季青說。
林舒擡頭看他,他很驚訝,他從沒想過賀季青也會有類似的煩惱。
“他們想幫我介紹女朋友。”賀季青嘆氣。
林舒眼睛瞪大,賀季青刮他鼻尖:“我說我有男朋友了,他叫林舒。”
林舒的眼底聚起水光,賀季青說:“他們要我問你,改天是否可以一起吃個飯,去我家。我爸廚藝不錯,我弟随他,我随我媽。”
賀季青故意說得很随意,但林舒慌張失措的表情還是表明他被吓到了,他垂着頭,不敢看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賀季青揉他頭:“你不用緊張,不想去也可以拒絕的。”
“對不起。”林舒再次緊緊抱住他,整個人恨不得嵌進他身體裏去。
他用力太大,導致賀季青的背都被勒疼了。他揉着林舒的頭,安撫他。懷裏的人漸漸松了力氣,但依舊抱着他,很快傳來小聲的啜泣,肩膀哭到微微聳動。
“你不用把這件事看的太重,如果你不想見他們,那就不見。我并不在意這個。”賀季青心疼的安慰他。
懷裏的林舒哭得更放肆了,賀季青對他的好,是補藥也是毒藥,他渴望着,又恐懼着。他害怕對方給的太少,又害怕對方給多了。賀季青讓他那般快樂,他能夠回報得卻很少。他算計着一切,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卑鄙的人了。
安靜的小區裏,寒風掃着樹枝,刮着地面,将空氣攪動出聲響。不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天空開始飄下白色的東西,一小塊一小塊,在風裏打着轉。
賀季青說:“下雪了,林舒。”
林舒把眼淚蹭幹了,才從他懷裏擡頭,一塊雪花落在他額頭上,瞬間化成了水,賀季青幫他擦幹,又落下一塊。他看到昏黃的燈光裏,飛舞的白沫,這是在東山島長大的他第一次看到真的下雪。
“這就是下雪啊!”林舒仰頭望着天,雪花不斷的落在他臉上。
賀季青不厭其煩的擦去他臉上雪化成的水,說:“嗯,下雪了,南京好多年沒下雪了!”
林舒一會兒看雪,一會兒看他。賀季青目不轉睛的看着他,他的眼底都是他。他忍不住踮起腳,親吻賀季青。溫熱的唇舌相碰,林舒青澀,賀季青溫柔,這是一個甜蜜的吻。
吻完,林舒紅着眼睛望着賀季青:“我會永遠永遠永遠記得今天。”
他一連加了很多永遠,好像發誓一樣來表明他的堅定。賀季青看着男孩濕潤的瞳孔裏,有他的倒影。雖然外面已經快要冰天雪地,但是他的心底卻湧起溫暖的潮水。他用手指細細摩挲着他的眉眼,慢慢的笑開。
“我很開心!”他說。
林舒看着他敞開的笑臉,慢慢地跟着一起笑了:“我也很開心。”
賀季青牽着林舒往上走,雪不知不覺變大了,巨大的雪花從天空落下,林舒邊走邊用手去接,看着雪在掌心融化。
他告訴賀季青:“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的雪,我來南京快四年了,都沒見過下雪。”
賀季青說:“那希望這個雪再大點,明天南京會很美,他們說雪後的北京是北平,雪後的南京便是金陵。”
林舒開始期待。
這個下雪的晚上,林舒和賀季青都過得很溫暖。
賀季青的吻很溫暖,林舒被他吻遍了全身。男孩的身體很溫暖,賀季青進入他時,眼前居然出現了曾經在林芝看過的美景,漫山遍野盛開的山桃花,山風吹過,下起了模糊人的視線的桃花雨。林舒就在桃花雨裏,喊着他的名字:“賀季青,賀季青,賀季青……”
賀季青先醒,林舒蜷縮在他的懷裏,他撫摸着男孩單薄的脊背,男孩被他的動作弄醒,睜着朦胧的眼睛問:“幾點了?”
本來沙啞的聲音變得更沙啞了。賀季青先摸他額頭,正常溫度。他拿了眼鏡,看牆上挂鐘的時間。
“十點半。”
男孩撞進他懷裏,嘴裏嘟哝着:“完蛋了。”
“上午有課?”賀季青繼續撫摸男孩的背。
男孩應着“嗯”,聽不出後悔。
賀季青輕輕笑了,他推開男孩,下床。
男孩趴在床上,眯着眼睛看着沒穿衣服的他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拉開窗簾。突然的光亮讓男孩不得不閉上眼睛,等适應了後才慢慢睜開,首先映入眼睛的是遠處一幢連着一幢的雪白屋頂,像冰淇淋尖兒一樣。然後才是樓下已經全白的院子,只剩下兩棵大楓樹,盛滿了白雪,只露出一點點紅葉。
林舒從被窩裏跳出來,像賀季青一樣,光裸着身體站到窗前,俯望着外面白色的蒼茫。
“真漂亮!”林舒新奇的趴在玻璃上。
男孩的身體很漂亮,白`皙的皮膚,細長瘦削的身體,四肢修長。賀季青一點沒被外面難得一見的雪景吸引,他的注意力全在男孩身上。他的胸口、肩膀,甚至手背,大腿,都有他昨晚留下的痕跡。
“我要堆一個雪人!”林舒回頭看賀季青,卻對上一雙火熱的眼。
賀季青拉過他,按到懷裏親吻。兩人都睜着眼睛,看着對方。林舒敵不過賀季青眼底的深情,最終閉上了眼睛。但唇舌間的深情依舊,他逃不過。身體之間的火熱猶在,他也躲不開。腦子裏的畫面,比眼睛看到的更清晰和真切。他像往常一樣,默默的把這一切放到了身體裏最重要的地方。
賀季青吻完還想繼續,被林舒推開。
“我要堆一個雪人!”畢竟是第一次見到雪的南方人,對雪的好奇和向往,打敗了欲`望。
賀季青看着男孩興奮的模樣,很無奈的摸他頭。
兩人穿好衣服下樓,林舒迫不及待的沖出去,跟大多數第一次見到雪的南方人一樣,興奮地在雪地裏奔跑,尖叫,打滾,把臉埋在雪裏。賀季青拿出照相機,一邊拍照一邊錄影,記錄下男孩玩雪的模樣。
林舒仰面躺在雪地上,滑動着四肢。他看到賀季青的鏡頭對上了他,他對着鏡頭做鬼臉,扔了一個雪球砸到賀季青頭上。
賀季青舉着鏡頭,單手搓了一個雪球扔過來,林舒打着滾躲過了,又攢了一個雪球扔到賀季青身上。
兩人最終嘻嘻哈哈的滾到了一起。林舒從賀季青手裏搶過照相機,将鏡頭對上他。
“笑一個!”他指揮賀季青。
賀季青哈着熱氣笑。
“眨眼笑!”
賀季青眨眼笑。
“賣萌!”
鏡頭裏的賀季青皺眉猶豫了下,比了一個V字給他。
“這哪是賣萌?!”林舒不滿意,讓他重來,并且放下照相機,向他示範:“要這樣,雙手捏成拳頭放在臉頰邊,‘喵’~”
賀季青拿過照相機,拍下這個瞬間,又換了錄影模式說:“剛剛的動作再來一遍!”
林舒害羞了,噘着嘴對着鏡頭張牙舞爪。
賀季青被逗得哈哈大笑,林舒來勁了,說要表演一首經典的閩南語歌曲。他跑到楓樹下站定,用手做話筒開始唱他會的唯一一首閩南語歌曲,是小時候爸爸教他的。
“講什麽我親像,天頂的仙女。
講什麽我親像,古早的西施。
講什麽你愛我,千千萬萬年
講什麽你永遠,抹來變心意
原來你是花言巧語,真情乎你騙騙去
原來你是空嘴薄舌,達到目的作你去
啊......我問你
啊......我問你
你的良心到底在那裏”
鏡頭裏的林舒開始唱得很開心,跟着歌曲做着一些亂七八糟的舞蹈動作。可是唱着唱着,他的表情變了,歌聲也小了很多,甚至有那麽幾個瞬間笑容的停頓。後半段,他是假笑着唱完的。
他唱得閩南語,賀季青聽不懂歌詞,靜靜地等他唱完,他問他:“你怎麽唱着唱着就不開心了?”
“這是我爺爺教我的。”林舒側過臉,不看鏡頭的說:“他已經不在了。”
說謊已經成了習慣。這是一個很好的擋箭牌,他看到了賀季青眼底的心疼。賀季青聽不懂閩南語,要是他能聽懂,便能明白歌裏唱得,是一個關于背叛的故事。小時候他學唱這首歌,根本不懂歌裏的怨恨和指責,如今唱起,句句都像指向他。他利用了這段感情,哪怕他是真心的,他也注定要背叛這段感情,他是個罪人。哪怕賀季青不會恨他,他都是個罪人。
他聽到賀季青的嘆息,他主動上前抱住他,掰過他的手,将照相機的鏡頭對向兩人,他跳起來親他的臉,咬他的鼻子。賀季青主動咬住他嘴,兩人在鏡頭前細細的接吻。
林舒說:“拍的東西,可不可以拷給我一份?”
賀季青笑:“當然了,你要多少份都給你。”
“以後我們出去玩,都帶着它好不好。”林舒接過照相機,放到眼前錄對面的賀季青,他對着鏡頭回答:“好啊,你想要去哪裏玩?”
“我還沒有想好。”林舒說,他想去的地方很多,揚州蘇州青島大連北京西安……他想在大四結束前,将這些沒有去過的地方,全部和賀季青一起走一遍。但是他知道,這可能是一種奢望,他要從中挑出一個最想去的地方,和賀季青一起創造一段最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