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五月的廈門已經開始熱了。今年少雨,路邊的三角梅紅的熱烈。

大同路上,有劇組正在拍戲,封了整段路,前後都有交警把守。周圍圍着好奇的民衆,墊着腳仰着腦袋往裏看。有人拿出手機想要拍照,馬上有穿着劇組馬甲的工作人員站出來,溫和的提醒:“不能拍照哦!”

一個戴着墨鏡的長發高個子男人,穿過人群,擠到前面來。被交警攔下:“不好意思先生,前面正在拍戲,封路了。”

高個子男人摘下墨鏡,一雙好看的眼睛盯着交警說:“我是工作人員!”

年輕的交警被他看紅臉,求助的望向一邊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看到男人,面露驚喜:“讓他進來,讓他進來,他是我們的編劇!”

賀季青終于進到場內,被工作人員帶着往前。

“賀大編劇,你終于來了,我們前天開拍的,我們導演念你好久了。”工作人員邊走邊說。

賀季青不發一言,緊跟他的腳步。

新人導演林海正坐在監視器後面,帶着耳機專心的看着畫面,兩個年輕的演員湊在他身後,回看剛才的表現。

導演助理先看到賀季青,沖他揚手。

工作人員将人帶到了,轉身回去。賀季青沖他點頭道謝。

林海對剛才那條不滿意,讓兩個演員再來一遍。現場重新開始準備。

賀季青上前。導演助理喊:“賀大編劇來了!”

林海回頭,看到賀季青,馬上收起嚴肅臉,起身握住他手:“你可算來了!”

賀季青苦笑:“李總加江少,我不來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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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內人已經有四個月沒有看到賀季青了,他消失了整整四個月。在李東耀的強烈要求下,姜暢費了老大力氣,才在西班牙的一個海島小鎮上找到躺在屋頂曬太陽的他。

姜暢見到他時,感覺像看到一朵慢慢枯萎的花。

在李東耀的利誘和牧野集團的小公子江世然威逼之下,賀季青不得不跟着姜暢回國,幫人擦屁股。

新人導演林海是拍網劇出身的,好不容易有機會拍電影了,都準備要拍了,最大的投資方突然加了一個角色進來,要改劇本。原本的編劇幹脆撂挑子不幹了,萬般不得已之下,他求助江世然,江世然又找了李東耀,問了一群編劇,沒人敢接這個活。敢接的又沒時間。繞來繞去,最後落到賀季青頭上。

就他閑着,還閑了很久。

姜暢對賀季青說:“再閑下去,你得廢了!”

賀季青無所謂的笑,廢了正好。

可惜大家都不給他廢掉的機會,尤其牧野的江世然,話說的很絕,要是他不來,他會要采取一些極端手段。

這小公子的手段,圈內人或多或少耳聞一些,很不幹淨,鬼知道他能做出什麽。賀季青只想安度餘生,不想連累他人,只得無奈應了。

林海告訴他,現在拍得都是些已經确定的鏡頭,但有幾場大戲,因為新加入的演員,需要稍加改動。但這個改動,又不能影響整個故事的框架。很有難度。

賀季青已經看過劇本,确實很有難度,他皺眉。

導演助理給他搬了一張椅子,同時遞給他一瓶水,他拿着水坐下。林海回到監視器前,開始重拍剛才那一條。

太陽很好,撒在路面上。對面一排老樓的彩色玻璃反射着彩色的光,在衆多工作人員腳下鋪了長長一條。賀季青循着彩色的光望過去,有個熟悉的身影一閃,消失在了人堆裏。

賀季青心髒縮緊,瞬間感覺呼吸不暢。新一條拍完,林海很滿意,回頭看賀季青,發現他臉色蒼白,滿頭大汗。

“你怎麽了?”他關心的問他。

賀季青戴上墨鏡,擺手:“沒什麽,天太熱。”

他起身,環顧四周,踱步到一個角落。那個角落可以看清楚整個片場。現場工作人員開始有條不紊的準備換場,剛剛熟悉的身影再沒有出現過。

他抹着頭上的汗,心想可能是幻覺。但又有一個聲音堅定的告訴他,不是。

晚上林海請吃飯,在環島路的臨海定了四個包廂。劇組主創一個房間,其他工作人員也有三個包廂。浩浩蕩蕩一群人。

林海這邊包廂裏,五花八門的海鮮擺了一桌,既是歡迎也是感謝賀季青。

酒過三巡,大家開始讨論劇本改動事宜,迫在眉睫。

賀季青慢騰騰的喝着酒,聽着大家的講話,心裏盤旋的是上午看到的人影。那身形在腦海裏早就百轉千回過,怎會認錯?

林海他們說到關鍵處,卻發現賀季青盯着眼前的一盆紅鲟蟹,在發呆。他盆中并無食物。導演助理見狀,趕緊給人拆蟹。

賀季青盯着年輕助理熟練的拆蟹動作,問了他一句:“你哪裏人?”

助理微愣,很快回:“青島的。”

賀季青反應過來,不止福建有海,浙江也有海,山東也有海,哪哪兒都有海,都會吃螃蟹。更何況,他一口北方話,怎會是南方人?真是昏了頭了!

助理見他微微懊惱,望了眼林海,又說:“導演他是本地人,漳州的。”

賀季青愣怔,林海笑着接話:“嗯,我漳州人,大學才去北方的。”

他沒有口音,一口标準的北方話。和林舒不同。

“怎麽了?”林海問他。

助理将拆好的蟹放到他面前,他拆的細致,蟹膏和蟹腿肉都分離了出來。

賀季青看着蟹肉,難堪的笑着:“算起來,你們還是老鄉呢。”

林海和幾位主創交換眼神,不明所以。氣氛一下子哀傷了。

助理機靈,催促賀季青:“蟹肉要趕緊吃哦,配紅酒正好!”

賀季青點頭致謝,夾起蟹腿肉送入口中,确實鮮甜。林舒曾經跟他描述過這種紅鲟蟹,別名“海上人參”,肉質鮮美,蟹膏蟹黃營養豐富,不便宜,一般過節時才會買來吃。他兀自觸景傷懷,林海他們見他不在狀态,也不再多說,單純的喝酒吃飯。

快要結束時,包廂門被推開,進來兩人。一老一小,老的滿頭白發,小的面容秀氣,一雙細長眼睛,可惜下巴上有道疤,從下巴一直延伸到脖子裏面,好在顏色不深,燈光昏暗,并不顯眼。

林海見到老人,立馬起身喊:“叔叔,你怎麽在這裏?”

老人回頭看身後的年輕人,“我和朋友來這邊吃飯,剛好碰到朋友家的小朋友,詢問得知,他在你的劇組拍戲,便讓他帶我來見你。”

年輕人紅着臉沖林海笑過,轉身要走。導演助理記得這個年輕人,美術組的畫師,就在廈門本地找來的。

“站住!”

林海身旁的賀季青猛地站起。

年輕人回頭看到他,臉色大變,踉跄着奪門而逃。賀季青掀翻了面前的食碟酒杯,差點推倒助理,追着出去。

留下一包廂的人,面面相觑。

老人問林海:“怎麽回事?”

林海攤手:“我也不知。”

助理望了眼林海,說:“我跟出去看看。”

林海點頭,助理快步出去。

在一樓大廳,賀季青追上了他日思夜想的人。他拽緊了他,沉默的往外走。被他抓住的人,并不掙紮,但默默用勁抗拒着,不想往外走。

導演助理追上來,在後面喊:“賀編劇,賀編劇。”

賀季青回頭,助理被他的樣子吓到,那幾乎是惡魔的樣子,他緊張的吞咽口水。

“不關你們的事,你們不用擔心。”賀季青說。

他雖語氣平靜,但助理還是為被他抓住的年輕人擔心。那年輕人腿腳似乎不便,一瘸一拐的跟着他,看起來難受極了。

助理繼續跟着一直到大門口,想要再說點什麽,可被賀季青回頭一個狠厲的眼神瞪了回去。他站在門口,看着賀季青将那年輕人硬塞進了出租車。

他要将他帶到哪裏?

助理沒有馬上回到原包廂,而是去了美術組所在的包廂,問美術組的老大:“你們組那個下巴上有疤的年輕人叫什麽?”

老大說:“林舒,他叫林舒。”

助理又問:“有他電話嗎?”

老大給完他林舒的電話,不免好奇的問:“他怎麽了?”

助理苦笑,他也不知道他怎麽了。

等助理回到原包廂,裏面的人不約而同一臉擔憂的望向他。林海問他:“賀季青呢?”

老人也問他:“小朋友呢?”

“走了。”助理不知如何回答。

“去哪裏了?”林海繼續問。

助理搖頭,補充道:“賀季青帶着人上出租,走了。”

老人擔心的問林海:“你那個賀編劇,不是什麽壞人吧?”

林海哭笑不得,他第一次見賀季青,沒想到就遇到這種事。

老人又說:“小朋友身體不好,受不得吓的。”

助理回想年輕人被拖着踉跄走的畫面,想要确認:“他是不是腿,不大好?”

老人點頭:“嗯,出過車禍,聽說腿裏面還打着鋼釘呢!”

助理倒抽冷氣,輕呼:“Oh,my god!”

林海焦急扶額。

助理提醒他:“導演你要不給他打個電話?”

林海這才反應過來,馬上給賀季青打電話,一連撥了三個,都是無人接聽。助理也給林舒的手機打,同樣無人接聽。

“我怕出事!”助理擔憂的看着林海,剛剛看到的賀季青實在非同尋常。

“怎麽說?”林海不解。

助理掃了眼老人,猶豫道:“那個年輕人,也就是林舒,身體不好,我怕——”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老人急了,抓着林海說:“你趕緊找到人,那是我老友的外甥!”

林海已經急得滿頭大汗,猶豫再三,不得不再次求助江世然。

環島路上海風很大,從車窗灌進來,帶着海的潮濕,黏糊糊的。路燈的光亮在車裏明明滅滅,賀季青看着身旁的年輕人,他側身躲着他的視線。

脖子上一圈的疤更明顯。

剛剛在包廂裏,賀季青擡頭第一眼,望見的便是這些疤,雖然顏色淺淡,但挂在臉上,無法讓人忽略。

似乎察覺到他落在脖頸的視線,年輕人縮起脖子,整個人別扭的趴到車窗上。他的右手還在賀季青手裏,被他緊緊圈着手腕。

賀季青的手裏握着的是一把骨頭。他從頭到腳的,仔仔細細的打量這具熟悉又陌生的身體。白色T恤下,鋒利突兀的肩胛骨,過于寬敞的長褲,腳上白色的回力鞋,露出的腳腕上,隐約可見的疤痕。

想問的太多,反倒無從開口。賀季青扭頭望向窗外,都是海,夜幕下黑色的海,海風撲面,海浪喧嚣。

“林舒,你沒什麽想要對我說的嗎?”賀季青終于還是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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