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星塔
所謂的分界線,竟然只是一道鐵絲網,盡管它在黑暗中呈現出張牙舞爪的猙獰剪影,但如果作為抵抗那些怪物的防線,就有虛張聲勢之嫌了。
鐘雲從對于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明生物一直心有餘悸,他在蘇閑面前死鴨子嘴硬,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逐漸接近西城的過程中,他心中的恐懼也在不斷蔓延。
而眼前這道單薄的鐵絲圍欄,顯然令他對這塊區域的安防心存疑慮,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不可能臨陣退縮。再說了,他真要那樣做,他懷疑自己可能活不過今晚——最大的威脅不是牆的另一頭,而是他身邊的蘇閑。
正當他為自身安危憂心忡忡的時候,驟不及防的,一束強光刺進了他的眼睛裏,他反射性閉上雙目,耳朵裏傳來一陣粗嘎的金屬刮擦聲,沉悶壓抑,他艱難地适應了這道強烈的光線,勉強睜開眼,見到項羽已經回到了車上,駕駛座的冰女搖下半扇車窗,展示了一下她的臂章和肩章,片刻之後,原本封閉的鐵絲圍欄,便向他們開放了一道口子。
切諾基從這個缺口緩緩駛入,如同雪地裏匍匐前進的黑色甲蟲,鐘雲從順着光源望去,才驚覺鐵絲網後矗立着一座十來米高的瞭望塔。
塔身是白色的,強烈的白光來自塔尖上的探照燈,想來是察覺了他們的到來,在确認了來人的身份之後,投下燈光,開啓鐵門。
“這裏就是巡邏哨,每個哨通常配有兩名哨兵,晝夜交替值班。”蘇閑的話聽起來像是在教導初出茅廬的預備隊員,而鐘雲從也确實需要他的講解,聽得格外專心。
“前面是壕溝,得下車了,前邊只能徒步前進。”像是要印證他的說法,冰女把車停了下來,四個人先後下了車。借着光線,鐘雲從看到前邊不足半米處,橫亘着一條頗為狹長崎岖的溝塹,有數米寬,車是開不過去的。
鐘雲從剛忍不住想問“我們要怎麽過去”的時候,蘇閑背過身,沖着瞭望臺的方向打了個手勢,随即他就聽到一陣轟隆作響,兩條手臂粗的鐵鏈吊着一塊厚實的鋼板緩緩落下,正好覆蓋在橫溝之上。鋼板固定好之後,便是一座簡陋的吊橋。
他們從壕溝上平平穩穩地走過,等他們的鞋底碾過雪地,方才的噪音重新上演,鐘雲從回過頭遠眺,鋼板被收了起來,又露出了黑洞般的本來面目。
就在鐘雲從以為已經踏入西城的地界,前面居然又是一道兩米高的鐵絲栅欄。
“這是通電的鐵絲網,上面附有警報器。如果有人膽敢亂闖,會在一陣吱嘎亂響中變成一頭焦香四溢的烤乳豬。”蘇閑直視着前方,卻眼觀六路,輕描淡寫地為他答疑解惑,“看到前面那塊空地沒有?”
鐘雲從渾身一涼,又不自覺地伸長了脖子,發現前方确實是一塊空曠的場地,和其他地方一樣,積着厚厚的雪。
“那是雷區。底下埋着不計其數的地雷,基本是一步一個的幾率,要是有人膽敢亂闖,他的屍體會碎成紅燒獅子頭的原料。”他的語氣還是輕飄飄的,提到雷區的時候仿佛是在說一塊菜地。
但對于富家纨绔子弟出身的鐘雲從來說,“雷區”兩個字直接在他的耳邊炸開,他幾乎忘了和蘇閑的約定,簡直想當着另外兩個人的面爆粗:“……能不能別亂打比喻?這讓我以後怎麽面對烤乳豬和紅燒獅子頭?”
好在他的腦子還不至于昏到這個地步,他深吸一口氣,把吐槽咽了回去,作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那,我們要怎麽過去?”
蘇閑還沒回話,項羽卻聽不下去了:“蘇組長,你這位預備隊的小弟是不是培訓課沒上好,教材上的東西一點都不懂,這比我當年都不如啊。”他說着又沖着鐘雲從一笑,歪了一邊的嘴角吊的老高:“老弟,上課都睡過去了吧?”
鐘雲從莫名心虛,算是歪打正着吧——他從小到大成績都不大好,一路升學都是靠他很有幾個錢的老爹一路塞錢給學校,一直到最後上了那個三流藝術學院,也是因着他爹給院校捐了一大筆錢的緣故。
他壓了壓帽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當然這是項羽以為的,但實際上,他鐘大少的臉皮還不至于這麽薄,只是為了避免與對方直視,避免雙眼的秘密暴露。
只不過他也不好再追着蘇閑問要怎麽穿越電網,趟過地雷了,反正他們個個身懷絕技,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也輪不着他來擔心。
他這麽想着,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電網前,見另外三個人都沒動靜,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蘇閑雙手揣在大衣口袋裏,側過臉瞥了鐘雲從一眼,又對着項羽聳聳肩:“你把他弄過去,我帶着女王陛下過去,如何?”
項羽的腮幫子直跳:“憑什麽?把老爺們塞給我,自己挑妹子,假公濟私啊!”
蘇閑挑挑眉:“那這樣的話,不如讓當事人決定好了——女王陛下,你要選誰啊?”
而鐘雲從這另一位當事人并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好在鐘雲從自己也并不想和這家夥有過多接觸,倒是樂得如此。他也好奇地望向蘇閑一口一個尊稱的女人,這一回終于看清了她的長相。
冰女的容貌不是頂出色,很清淡的秀氣,人如其名,渾身上下都泛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冰冷氣息,讓鐘雲從不由自主地退開兩步,這種類型的,絕對只可遠觀。
她身條修長纖細,衣服穿的很單薄,鐘雲從很是擔心她下一秒就被寒風刮倒,偏偏手上嚴嚴實實地裹着兩只手套,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項羽那不知道多少天沒換過、污垢都結成塊的外套讓冰女毫不猶豫沖着蘇閑一颌首:“我跟你。”
蘇閑抱歉地笑笑,項羽啞口無言,只好把滿腔怨氣發洩在鐘雲從身上,後者的肩膀被這位大力士拍的差點骨折:“你準備好沒?”
鐘雲從痛的神志不清,胡亂回了一句:“好……準備好了……”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該準備什麽,也不知道項羽要怎麽把他“弄”過去,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他被大力士單手拎起,對方甩了兩下手臂,他也跟着轉了兩圈,而後便像沙包一般被扔了出去,他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抛物線,越過兩米高的電網,結結實實地落在了另一側。
他還是臉着的地,整個人向下愣是在雪地上砸出了一個人形坑,落地後的好一會兒,他全身骨頭都跟散了架似的,動都動不了。
好不容易那股瀕死的勁兒緩過去了,他試着活動了一下頸椎,下一秒就不顧一切地放飛自我:“靠……”
他以為自己很大聲,實際上還不如蚊子叫,以至于前後腳落地的項羽毫無知覺。
鐘雲從還在試着活動他其他關節,一擡眼,就瞅見項羽那張不對稱的臉在他眼前放大了十倍,嗓門還賊大:“我去你小子真的不行,書沒讀進去就算了,身體素質還這麽差,弱雞一只,你怎麽進的預備隊?”
鐘雲從一個字都說不出,倒是眼角的餘光瞄見不遠處刮起的一場小型暴風雪,随後蘇閑同冰女随着風雪偏偏降落,那叫一個玉樹臨風。
鐘雲從總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在哪裏見過,而周身的疼痛讓他不得不放棄回憶,他倒吸着冷氣,試着撐起胳膊,成功了,接着又失敗了。他撲通一聲,重新趴了回去。
“這小子不會是摔殘了吧?老蘇你可不能怪我,我問他準備好沒他說準備好了我才動手的。”
項羽大聲地跟蘇閑抱怨着,鐘雲從卻是有苦說不出:誰知道這位楚霸王會這麽簡單粗暴……
雖然爬不起來,但擡頭還是可以的,他幽怨地看了某人一眼,堅信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蘇閑很體貼地為冰女拂去肩上的雪碎之後,才慢騰騰地走到他面前,蹲下:“沒摔死吧?”
鐘雲從費力地從牙關裏擠出幾個字:“……托您的福,只是骨架散的差不多而已。”
“沒死就站起來。”蘇閑的語氣不冷不熱,鐘雲從有心無力:“大哥,我也想啊……”
項羽還是有那麽一點愧疚的,他伸出手又要去拎鐘雲從的後領:“得了,哥兒們幫你一把……”
鐘雲從心髒病都要發作了,這位魔王的力道他真的吃不消,再來一回他真的要出師未捷身先死了……好在有人攔住了他:“行了我來吧。”
鐘雲從就這樣不情不願卻又毫無反抗能力地被蘇閑架了起來,尤其他此刻接近癱瘓狀态,不得不整個人倚靠在他身上。
“我也不想麻煩你來着,可這會兒不是沒辦法嘛。”雖然蘇閑此刻充當着他的人形拐杖,但也擋不住他不肯消停的嘴,“對了,那什麽,你名字是哪個字來着?賢惠的賢還是琴弦的弦?啊我知道了,肯定是讨人嫌的嫌……”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有力氣說這麽多,總之,就是想說話……離的太近了,這人身上的味道總往他鼻子裏鑽,弄的他心浮氣躁,只得靠話唠來分散注意力。
不過得承認,他的氣味不難聞。
蘇閑面無表情地聽着他的喋喋不休,出乎意料地插了一句:“閑人的閑。”
鐘雲從沒反應過來:“啊?”
“所以我這個人喜歡清閑讨厭麻煩。”蘇閑的微笑如沐春風,“你要是再羅裏吧嗦,我就把你丢到雷區裏。”
識時務者為俊傑,鐘雲從閉上嘴了。
而讓鐘雲從噤若寒蟬的那片雷區,他們過得很輕松,完全超出他的想象——這次的關鍵人物是冰女,她脫下了其中一只手套,俯下身,手掌與地面接觸,幾秒之後,那長寬都超過十米的地雷區竟然結了一層厚厚的冰,至少得有半米厚。
而他們就這樣才在冰層上,如履平地一般走過去了。
看着冰女戴回手套,鐘雲從感慨良多:忽然想唱一首《Let it go》。
趟過雷區之後,鐘雲從覺着差不多該結束了,沒曾想,走過幾十米,又有障礙物。
這一次乃是一道由混凝土鑄就的圍牆,看起來要比鐵絲圍欄堅固許多,目測高度超過五米,厚度超過半米,至于長度,縱目望去,竟然看不到盡頭。
“這是第六道防線。”蘇閑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我們把它稱為‘隔離牆’,跨過去之後,就是西城區了。”
隔離牆,還真是顧名思義。
“鐵栅欄,巡邏哨,壕溝,電網,雷區,隔離牆,”鐘雲從一面盤點一面都覺着頭痛,“是為了防止那邊的怪物過來嗎?”
“那不然呢?”蘇閑指着遠處的另一個隐隐約約透着亮光的瞭望塔,“像這樣的巡邏哨,每隔十公裏就有一個,隔離牆總共長123.6公裏,巡邏哨有12個,而其中只有三處設有通道。”
通道?鐘雲從想起鐵絲圍欄上的門和那座簡陋的吊橋,算是明白了通道是怎麽回事。
他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那你們的安防還是挺到位的,我之前還以為……咳咳,不管怎麽樣,畢竟那邊都是那麽危險的怪物,必須得關好啊。”
蘇閑看了他一眼,忽然側過身,擡了擡下巴:“那座高塔,看到了吧?”
鐘雲從順着他的指引望去,一眼就見到了那座孤峰突起的高塔,它的高度無論身在城市哪個角落都是觸目可及。
“那其實也是一座瞭望塔,因為太高,站在上頭好像伸手就能摘到星星,人們管它叫星塔。”
鐘雲從困惑地看着蘇閑,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會跟自己說起星塔。
“而對我來說,只有站在星塔上的時候,才能窺見外面的景象。”蘇閑的目光則一直停留在星塔的塔尖上,他的聲音很平淡,“可惜都是驚鴻一瞥,因為在‘孤島’的外圍,有着一道比你方才所見的還要嚴密的封鎖線,裏裏外外總共十五層。而我們這些人,就被這樣關着,永遠出不去。”
鐘雲從渾身一震,毫無征兆的,他的“白日夢”又發作了。
他目之所及分明是蘇閑沉郁的側臉,可他的右眼,浮現的卻是凜冽的塔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