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假作真時

苗林芝的長發淩亂地遮着臉,臉色枯白的像個女鬼,她忽然笑了起來,并且伸出了自己的雙手:“我沒什麽可說的了,你們把我帶走吧。”

蘇閑知道她這是徹底的心灰意冷了,他未置可否,而是向“貴賓犬”伸出一只手:“‘異能感應器’給我。”

“貴賓犬”摸出一個打火機一樣的小東西,扔到他手裏,蘇閑拿着“異能感應器”,走近了苗林芝。

在一個完全符合探測範圍的距離裏,他手裏的微型儀器依舊靜靜地躺在他手心,沒有發出任何噪音。

“确認,她并非異能者。”蘇閑說完這句之後,把感應器還給“貴賓犬”,他也在沙發上坐下,長長地呼了口氣:“第五位失蹤者,也就是一位中學校長,他夫人聲稱,曾經撞見過你和他丈夫有過□□易……屬實嗎?”

泥塑木雕一般的苗林芝掀了掀眼皮:“我說了,你們會信嗎?”

蘇閑不動聲色:“你先說,我們自有判斷。”

苗林芝賞玩着自己嫣紅的指甲,心不在焉的樣子:“不久前,我是上門求過那位校長一面,因為那個時候盈盈快開學了,但我這邊一時之間還交不上學費,所以想請他寬限一陣子。但我沒和他睡過。”

項羽吃了一驚:“可校長夫人說……”

“那是我女兒的老師!我再下賤也不會去污了盈盈的名頭!”苗林芝憤怒地瞪着他,“至于那個什麽校長夫人,我根本都沒見過,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那樣誣陷我……反正我和她老公清清白白的,你們愛信不信!”

蘇閑沉吟片刻,又問:“那校長同意你的請求了嗎?”

她點點頭:“同意了。”

“不會吧?”項羽又忍不住嘀咕,“你随便一求他就答應了,誰信啊?”

他顯然不大相信苗林芝的說辭,後者翻了個大白眼:“我說的都是實話,愛信信,不信滾!”

項羽被她的語氣激怒:“你什麽态度啊你?!”

蘇閑看着他們一來一往的唇槍舌劍,心裏也有自己的計較:苗林芝現在處于一個很不利的境地,既然她承認了和其他人的關系,那麽還有必要在校長這裏撒謊嗎?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麽校長夫人所說的就是假的。可那位夫人為什麽要撒這種謊?

一時半會兒辨不出誰真誰假,他便先把這個問題放到一邊,繼續問:“之後呢?你和校長還有過接觸嗎?”

“沒有了。”苗林芝的聲音有些茫然,“過了一陣子我就把學費籌上了,之後就再也沒見過。”

項羽還是難以置信:“你真沒跟他……那個啥過?”

苗林芝暴跳如雷:“你煩不煩啊!老娘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行了別吵了。”蘇閑有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總之,先跟我們回治安所一趟吧。”

“貴賓犬”把人铐上,示意先前那兩名治安官來押送,後者雖心驚膽戰,卻也不敢臨陣脫逃,依舊奉命行事。

苗林芝絕望的要命,沒有絲毫的反抗之意,乖乖地跟着走了。

蘇閑臨出門前又掃視了一眼整間屋子,忽然被窗臺上擺的盆栽吸引了目光。

植株通體青翠,綠的賞心悅目。蘇閑看的目不轉睛,自從“孤島”入冬以來,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綠色了。

又定睛凝望了幾眼,他才發現植株上居然還結了花苞,成串垂下的乳白色小花密密簇簇地點綴在枝葉間,如同一口口鑄造精巧的梵鐘,清麗優雅,惹人憐愛。

原來是株鈴蘭草。

“我送的花,你喜歡嗎?”鐘雲從以死亡視角曾經聽到第六名死者這樣問殺死他的兇手。

“我記得,鈴蘭草的花期是四到五月。”他聲音低沉,“現在天寒地凍,你們家也并非溫室,可它不僅枝繁葉茂,而且快開花了。”

苗林芝随便掃了一眼,小聲嘀咕道:“我怎麽會知道?”

“第六名死者是位異能者,他能與植物溝通,甚至影響植物的長勢。他種出來的花草,全城聞名。”蘇閑閉了閉眼,“想來,讓鈴蘭草在寒冬開花,也不是什麽難事。”

苗林芝聽得一頭霧水,且極度不耐煩,一句“關我什麽事”就要脫口而出,驀然聽到有人在叫“媽媽”。

她忙不疊地轉頭,她的女兒盈盈站在不遠處,笑微微地凝望着她,眼睛裏卻結了一層霜。

知女莫若母。

那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了一些東西,關于伏蘭的舌頭,關于散不盡的香水味,關于那盆生機勃勃的鈴蘭草。

“這盆鈴蘭草是哪兒來的?”蘇閑的追問咄咄逼人,苗林芝望着她的女兒微笑了一下:“那是別人送我的”。

盡管他心裏早有猜測,可聽到苗林芝承認,他的心還是驟然下沉。

蘇閑的嘴唇動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就在這時,冷不丁聽到盈盈的聲音,他回過頭,那女孩泫然欲泣地注視着她母親,他心情愈發陰郁,在人群裏找到鐘雲從這個廢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而鐘雲從則是無奈地攤着手,表示小孩不聽話,他也無能為力。

蘇閑此刻也無暇找他算賬,他走過去,想找個理由把小姑娘支開,雖然在他們這種環境裏談人道有些可笑,但他還是不希望讓她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被抓走。

不曾想盈盈先他一步開口:“我知道你們要帶她走,不管人是不是她殺的,她是位‘病變者’,這個理由足夠了。”

蘇閑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想說些什麽,可是嗓子眼裏澀澀地發苦,接着又聽到女孩輕聲問道:“在那之前,我能和她說幾句話嗎?”

蘇閑瞥了一眼低頭不語的苗林芝,颌首應了。

盈盈走過來,牽住了她母親的手。

苗林芝擡眼注視着這個玉雪可愛的女孩子,她因她而誕生,她這麽年少,這麽美麗,與她如此相似卻又截然不同。

她發現自己其實并不了解這個孩子。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擠出一個笑容,擡起手摸了摸她的臉,盡量避免讓冰冷的手铐碰到她的皮膚。

“盈盈,媽媽……”她本來不想哭的,可一開口還是藏不住哽咽,“媽媽以後沒辦法照顧你了,你已經長大了,要學會照顧自己……要好好、好好地活下去。”

她緊緊地盯着女兒的眼睛,刻意在某些字眼上加了重音,甚至捧着她臉頰的雙手都下意識地加大了力度。

她希望她能聽進去。

盈盈的眼睛裏的寒冰已經融化成一片水光,溢出了眼眶,她含淚點點頭:“我知道,您放心,我會聽你的話,會‘好好’地活下去。”

苗林芝忽然感到周身發冷,雙手無力地垂落,盈盈擔憂地凝視着她,握住了她的手。

她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強烈地排斥女兒對她的親近,甚至想要用力推開她。

但她最後還是壓下了這股沖動,因為盈盈抱住了她。

小姑娘湊到了她母親的耳邊,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蘇閑見她滿臉的哀戚,便退開了幾步,其他人也自覺照做,為這對母女最後的臨別提供了足夠的空間。

母女倆的悄悄話很快就結束了,随之而來的便是分離,氣氛意外的很平靜,抱頭痛哭的場景并沒有出現。

鐘雲從遞給了淚流滿面的女孩一張紙巾,蘇閑側過臉瞅了他一眼,後者會意點頭:“放心吧,她就交給我了。”

苗林芝只是默默地流着淚,甚至沒有回過頭看盈盈最後一眼,只在邁下第一節臺階的時候,出聲懇求:“蘇閑,看在我以前幫過你的份上,以後我女兒她就……拜托你了。”

“您放心。”蘇閑的聲音壓得很低,卻透出不容置疑的堅定,“盈盈就是我妹妹,我會照顧好她的。”

“好!”苗林芝的聲音有些顫抖,眼淚也變得更加洶湧,“你記着,這是你答應我的,無論、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要忘記!”

蘇閑垂下眼睑,與她對視了一眼,他在她的雙目之中看到了太多的焦灼和恐慌,她亟待着他肯定的答複,過多的期盼和祈求化為千鈞,壓得他喘不過氣。

“好,”他最終還是艱難地應了下來,“只要我能做到。”

苗林芝欣慰地笑了起來。

治安所的車在樓下停着,張既白在那裏與他們分道揚镳,自行回他的診所去了,剩下的人依次上了車。

苗林芝被押上車的時候,樓上的窗戶幾乎都開了,躲在後面的眼睛或是幸災樂禍,或是心有餘悸,木頭人一樣的苗林芝對于這些窺視的目光毫無反應,蘇閑倒是注意到了,卻也無計可施,他掃了一圈,發現二樓的李志軍家裏的窗戶是暗着的。

他對于李志軍的前後不一依舊耿耿于懷,居民樓裏的老人閑話家常的時候,不止一次提過李志軍年輕的時候對苗林芝曾經有過那種意思,只不過苗林芝根本看不上毫不出衆的李志軍。

蘇閑對這種八卦并不感興趣,也從未驗證過其真實性,不過從李志軍的妻子李嬸對苗林芝處處針對、锱铢必較的态度,應該是有幾分可信度的。

那麽,對于苗林芝懷有特殊情感的李志軍,真的是因為妻子的壓力而拒絕為苗林芝佐證嗎?

蘇閑知道自己的思考角度是有問題的——他直接跨過了驗證的部分,站在了苗林芝的立場去揣摩李志軍的想法。這作為辦理此案的公職人員是不應該的,他應當保持中立,而不是偏向哪一方,即使只是思想上。

盡管他沒能證實苗林芝關于不在場證明的事實與否,但他的直覺和對苗林芝的了解,已經讓他相信她的說法了。

這很不理性,他明白。

但他還是想這麽做,于是他再度開口詢問身旁的嫌疑人:“苗女士,接下來我把幾位失蹤者的失蹤日期一一告知你,你回憶一下那些時間點你身處何處,在做何事,以及有沒有人可以證明……”

“不用了。”苗林芝凄然一笑,“我都承認,這些人,都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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