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困獸之鬥

早上醒來,是個陰雨天。窗簾遮去了大半的光亮,整個房間都顯得陰沉沉的。方澄睜開眼,感覺父親的手還摟在自己腰上,而他的身體完全陷落他溫暖深情的懷抱中。他們底下什麽都沒穿,男人溫熱的胸膛貼着他的背,源源不斷地提供着熱量。窗外是冰冷徹骨的寒意,都被阻擋在外面了。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這麽好好睡過了。放松的、無憂無慮、不用想第二天要幹什麽的睡過。

他往前挪了挪,試圖避開身後那灼燒的熱源。

“醒了?”

男人手臂一緊,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方澄嗯了一聲,沒法裝睡。

“再睡會吧,天還早,外面下着雨。”

嚴廷晔摟了摟孩子,将他圈在懷裏。方澄愣了一會,忽然從被窩裏爬起來!

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他還要拿錢回去!

“幹什麽?”

他說不出什麽話,只匆匆穿衣服。嚴廷晔也着急起來:“學校有急事嗎?現在要回去?”

“嗯。”

方澄登上鞋子,內褲濕答答的沒法穿也就不穿了。只穿了褲子,底下像漏風一樣。他感覺恥辱。

嚴廷晔幫着他收拾好東西:“票買好了嗎?要不要爸爸送你過去?”

“不用。”

“錢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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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澄咬着牙:“夠。”

“我又給你轉了五千塊,有什麽需要就說,不要逞強。”

“知道了。”

“這次回來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沒有!”

他爬下床,像逃荒一樣跑下樓梯,跑出這個家門。

外面朦朦細雨籠罩一身,他喘息地靠在牆壁上,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

這一耳光立刻讓臉頰腫了起來。他尤不滿足,連續又扇了自己幾巴掌。一個接一個耳光,掌掴的力道一次比一次狠,震得頭皮發麻,臉頰腫痛。

他頂着這張腫脹的臉,終于在漫天陰雨裏冷靜了下來。

他恨自己,他恨昨晚輾轉承歡的自己。

如果只是交易,他還可以恨別人。恨別人逼迫,恨世道不公。可是這次呢,他只恨自己。

恨自己不夠堅定,恨自己太過軟弱,恨因為一點糖就背叛了單蕊。

他精神痛苦極了,可是肉`體的快感還在他身體裏作祟,那種甜,美好誘人的甜,讓他忍不住就想沉溺一輩子。

他狠狠地扇自己,讓自己清醒清醒吧!

他跑了回去,向同學東借西借湊了兩萬塊錢。單蕊已經急得打爆他的電話。他心不在焉,單蕊也沒看出來。

兩萬塊錢遠遠不夠,在大四的下半學期,徐惠芳那場拖人的病就這樣開場了。

才開始是胃炎,後來越演越烈查出胃癌,住進了醫院就沒出來過。錢流水似的花,人肉眼可見地瘦。

單蕊絕望了,崩潰了,方澄也麻木了。

他四處奔走,到處籌錢。日漸糟糕的狀況讓他精疲力盡,繁重的壓力讓人喘不過氣,他快受不了了!

日子過得越苦,他就越想嗜甜。這時單蕊要他回家拿錢,求、借,不管怎樣,拿到錢才能救命。

這一下點燃了他積蓄已久的怒火。他反唇相譏:“不去!你為什麽不把老家的房子賣了?或者和你爸借錢?”

單蕊枯涸的雙眼盯着他,像看仇人一樣:“如果房子能賣,我早賣了!那已經不是我們的房子了!”

徐惠芳下崗後做了點生意,賠了,人家天天來追債,最後把房子收走,将她趕出了家門。

然而這些單蕊都沒有告訴方澄。

“那你可以去求親戚,他們怎麽都不會見死不救吧。”

“見死不救的明明是你!嚴鳴,你太狠心了!你們這些有錢人就是這樣!明明有能力,卻吝啬得一毛不拔,寧願把錢大把大把的扔掉,也不肯給需要幫助的人。他是這樣,你也是!”

“你不要把對你爸爸的仇恨轉嫁到我身上,我就算有錢,又憑什麽幫你?我們還沒結婚呢!”

“你根本就不愛我!”

“對,我不愛寄生蟲,我不愛吸血鬼!你要這樣無止境為你付出的愛,抱歉,我做不到!我沒有錢!”

“你騙人!你說謊!”

兩人大吵了一架,單蕊哭幹了眼淚,方澄的心情也很壞。他知道單蕊是迫不得已,可是他也已經到極限了。

他想吃糖,特別想,特別想。

嚴廷晔又給他打來了電話,自從上次之後,父親又設法聯系到了他。

一條條短訊湧了進來,安全到學校要他回複一下,晚上發個晚安,出差帶禮物也要問問他。這次直接打電話來了,方澄拿着發燙的手機惡狠狠地挂掉,對方執着地再打,到最後他不得不接起。

“澄澄,我到這邊出差了。”

“哪?”

“你學校附近。”

“……”

嚴廷晔笑了一聲:“晚上六點鐘到XX酒店來,爸爸請你吃飯好嗎?”

方澄遲疑地沒有松口,父親率先為他做了決定。

“我等你,寶寶。”

可恨,這可恨的男人!專戳他的弱點!

他糾結了半天,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放棄去醫院和單蕊和好,而去了酒店。

酒店的氣氛很好,大廳、鮮花、燭光晚餐還有樂隊。嚴廷晔穿得很正式,還噴了香水,體貼地讓座。方澄穿着牛仔上衣,不說話埋頭狂吃。嚴廷晔拿出準備好的禮物,一只最新款的蘋果手機。

方澄看了看,放進了口袋裏。

“你不用上班嗎?”

“已經開完會了。”

父親用手絹幫他拭了拭嘴角,微笑地看着他。

“哦。”

吃完飯,兩人默契地上樓。一進房間,方澄便被男人擁住了。他也有些腿軟,情熱的氣氛濃重,酒店的大床最适合做些熱烈的運動。

兩人在床上折騰了半天,方澄氣喘籲籲地趴他身上。他想要糖,也得到了。

可這卻成了見不得光的背叛。

此後,兩人時不時就偷個情。有時候是嚴廷晔來,有時候是方澄找機會回去。遙遠的距離來回奔波他也不嫌累,單蕊母親的病情越來越重,所有困境絞成一團,一方天堂,一方地獄,痛苦與快樂交織,這成了他最難過的一段時光。

方澄轉手就把手機賣了,填進了單蕊那邊的無底洞。或許嚴廷晔也知道他需要錢,但給的不多。他不是一個慈善家,更不想做兒子女朋友的慈善。

方澄對性重新燃起興趣,非常執着。他們總要抽空見一次面,每次見面都是天雷勾動地火,不做到盡興不罷休。

方澄又不知道從哪打工回來,一身髒地進了酒店。嚴廷晔從電視上轉過目光看他,方澄對他一笑,開始脫褲子。酒店浴室裏響起水聲,朦朦胧胧的裸`體在玻璃後顯現着。這一幕似曾相識又有些陌生,讓嚴廷晔也有些恍惚了。方澄洗好澡出來,見父親還穩如泰山坐着不動。他咬了一口蘋果,跨身坐上男人的身體。

“怎麽了?”

嚴廷晔被他周身沐浴後的熱氣熏着,內心隐隐所動:“我想讓你回家。”

方澄歪了一下頭:“回家?不行。”

他磨蹭着男人的身體,手指狡黠地伸進男人的褲鏈裏。父親捉住他的手:“你在這也不行。回家,起碼擺脫現在糟糕的狀況,重新開始。”

方澄笑了一聲:“我現在就是重新開始。你還做不做,吻我,快吻我。”

他極度需要愛`撫,溫暖的、帶着愛意的愛`撫,能撫平他內心的空洞和焦躁。

他纏在父親身上,去吻男人的嘴。他抓着男人的手,撫摸自己的背脊。他需要他。方澄像塊牛皮糖一樣,使盡渾身解數地在男人身上點火。雙唇輕吐的芬芳,炙熱的氣息,以及舌頭交纏粘連的拉絲,都在讓氣氛往脫軌的方向駛去。讓他得逞,那這次談判又會失敗;不讓他得逞,他又何其殘忍?

方澄覺出男人的心不在焉,狠狠在他嘴唇上一咬:“專心點!”

于是嚴廷晔也不想了,一心投入到讓孩子快樂的事情中去。兩人在床上酣暢淋漓做了一場,方澄感覺到暢快的輕松。他讓父親抱着自己睡,依舊是背後抱他的姿勢,他尋了個妥貼的位置,安心地睡着了。

不過他也睡得不沉,一點驚動都能讓他醒過來。嚴廷晔必須保證房間絕對安靜,甚至連自己的呼吸都放緩下來。睡了兩個鐘頭,方澄自然醒了。他爬起來穿衣服,呆呆坐在床上:“又要上班了。”

嚴廷晔幫他穿上襪子:“回來吧。”

方澄皺眉:“你能不能不要總提這些?”

“來回跑你也很累。”

為了見面,嚴廷晔已經在這座城市駐留很久。每天見面,方澄總要從不知道哪的打工地點趕過來,中午做一場,睡一覺,匆匆吃點東西又去上班。每天早晚還要去醫院看一趟,時不時需要陪床。過重的負荷讓他壓力過大,疲憊不堪,但即便如此,方澄也不肯回頭。

“我累不累關你屁事。”

“難道我們就只能保持這種關系?”

“不然呢?”

方澄扭頭看他,又是一副淩然不能侵犯的模樣。男孩的心很狠,他想要糖,他們就只能保持這種情人關系。甚至不是情人,只是炮友。

嚴廷晔淡淡地:“你只是在懲罰自己。之前利用她來遠離我,現在我們親近了,又覺得是背叛了她。你只是在折磨自己。你一直在逃避,在掩飾,其實你……”

“別說了!你不許說!”方澄驟然怒吼。

嚴廷晔了然于胸,什麽都看透的樣子讓他排斥!

父親停了下來:“好了,不說了。”

他将他從床上抱下來,親親孩子的臉。他不想連最後這層關系都失去。

“如果有需要,随時和我開口。你知道,我對你是很寬容的。”

“不需要!”

孩子依然像炸毛的獅子,忿忿地提上鞋子走了。

方澄從酒店出來坐公交車去醫院,稀薄的陽光下他覺得自己很髒,像一只鬼。每當面對單蕊他都會自慚形穢,然而離開她,他又忍不住投入男人的懷抱。他覺得自己無可救藥,不能好了,再不能好了。現實和情`欲将他撕成兩半,沉重的壓力令人窒息。

在一片抽離了現實飛沙走石的走廊盡頭,他模模糊糊看到單蕊和徐惠芳在吵架。女人已經很瘦了,卻緊緊抓着護欄不放手。突出的手骨有着超乎尋常的力量。女人在嘶喊:“你讓我回家,讓我回家!我不要再這呆了!”

“媽,我求你。我求你不要再鬧了好不好!”

“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回你姥姥家!”

“那個家已經回不去了,你回去幹嘛啊!”

“誰說回不去的!”

徐惠芳像瘋了一樣,一把用力将女兒推倒,奪門而出。全走廊的人都被吵嚷起來,護士醫生追逐着一個瘋子,母女兩人撕扯争執。

單蕊崩潰大罵:“好,你回去!你回去我再也不會管你了!你就不能稍微體諒一下我嗎,我也很辛苦,我也很辛苦的好嗎!”

徐惠芳瑟縮着蜷縮在地上:“化療真的很疼,真的很疼……”

單蕊哭着跑上去抱住她:“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聲淚俱下的控訴,驚天動地的哭聲,這些都是演給他看的。

方澄感覺頭疼,單蕊安頓好母親走出來,臉上還挂着眼淚。

“嚴鳴,我媽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知道我不該再向你開口,可是我沒有辦法——”女孩低着頭忍受着習以為常的屈辱,就好像是第一次見到她,站在食堂前,繃着臉硬邦邦地說打一份三塊錢土豆絲的情景。

“你能不能向你爸爸借三十萬,只是三十萬而已。我給他打欠條,等我工作,一定按月還他。”她太緊張,句子都連成了一塊,恨不得馬上就說完:“或者你們算算利息,只要能借,讓我怎麽樣都沒關系,好嗎?”

方澄站着沒說話。

單蕊的眼光黯淡下來:“對于你們這樣的人來說,三十萬只是一點消遣,不值一提;可是對于我這樣的人,卻是救命的錢。你真的狠心對我如此嗎?”

方澄沉默了半天,最終回答道:“你讓我想想。”

三十萬,是多少錢?單蕊無法明白,他要賣多少次,才能攢夠這些錢。可是他現在還能賣嗎?他還有資本賣嗎?

出賣了身體,再出賣靈魂,離家出走就是一場笑話。他将永遠留在那棟房子裏,父親所謂愛的囚牢裏,永生永世都見不了光芒啦。

他所憧憬的,做一個正常人,擁有平凡又正常的生活,永遠也不能實現了。

方澄的遲遲不回應,讓單蕊的心越來越冷。兩人隔閡随之加深,見面也如陌生人一般冷淡。單蕊變得很忙,她不再去醫院,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麽。每天的醫藥費,方澄還在咬牙賺。每次都在最後一刻交上錢,而在他忙瘋的這段時間,單蕊則徹底消失了。

嚴廷晔也因為拖不起離開了這座城市。天氣一天天熱起來,學校裏的同學都在忙着找工作,朝不保夕,自顧不暇。他依然打工、醫院兩點一線,學校象牙塔的生活離他相距甚遠,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買了個肉餅他啃着回出租房拿東西,徐惠芳自從鬧過一次後,對自己的病表現得十分冷漠。他也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只好請護工照看。這次他回來拿些換洗衣物,走上樓梯的時候想錢還差多少,從哪籌錢,如果支撐不住還是和嚴廷晔說吧,不,不能說,他還能再扛一會。

樓梯裏陰沉潮濕,空氣悶熱,仿佛預謀着下一場雨。餅不好吃,被他順手扔了。他嫌棄地吧唧一下嘴,想念父親煮的魚湯。鑰匙在手裏嘩啦啦響着,随着步子樓梯裏的燈一盞盞亮起來。他打開門,卧室房間竟有一絲光亮。他心裏一喜:“單蕊,你回來了嗎?”

卧室門打開,一身赤裸的女孩驚慌失措地撿起衣服藏身,趴在她身上的男人還在蛆蟲般的聳動。方澄驟然感覺那惡心的肉餅翻江倒海地反刍上來。

“你們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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