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世界二 公子琴歌

“好啊!”琴歌毫不見外的給自己取了酒杯,在秦钺下首坐下,又伸手去拿酒壺,秦逸搶先抓住,殷勤的給他斟滿,看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的秦钺,回頭笑問道:“明兒真的有好酒?”

琴歌接過來酒杯一飲而盡,又從秦逸手中接過酒壺,他還是喜歡自飲自酌,一面笑道:“騙你的……你見過誰家的好酒是一天就能釀出來的?”

見秦逸一張臉迅速垮了下去,琴歌笑道:“不過,好酒雖沒有,卻有你此生從未嘗過的烈酒。明兒必不讓你失望就是了。”

秦逸喜道:“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琴歌嗯了一聲,望向秦钺,微微一笑,道:“秦王見召,不知有何吩咐?”

秦钺看着唇角含笑的少年,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少年遍體鱗傷被鎖在牆上,冷冷看着他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當真要辱我至此?’的模樣,不知怎的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樣一個如同朗月清風般的少年,當初自己為何會失心瘋一般的,将他逼到那般不堪的處境……

胸口的傷處似又開始隐隐作痛……

目光在窗外飄了一圈又回來,問道:“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這句話到底是何人所作?”

琴歌差點都忘了這事兒了,怎麽這麽久了,還惦記呢?搖頭道:“不記得了。”

秦钺道:“寡人派人去楚國及各地打探,至今沒有一個人曾聽過這句話。寡人又傳國書于楚,言道如若楚國送來全篇文章,寡人未來五年之內秋毫不犯。你猜楚王是何反應?”

五年之內,秋毫無犯……琴歌笑笑,是五年之內,無力進犯吧?

聳聳肩,道:“這我如何能知道?”

秦钺冷笑一聲,道:“沒過多久,楚王便果然送了一篇文章過來,寫的端的是花團錦簇、錯彩镂金,可惜滿篇的浮文巧語,看得讓人膩味!”

琴歌唯有苦笑,這倒像是楚王能做的出來的事。

秦钺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他,道:“寡人已發文昭示天下,只要誰能默出全文,賞金封爵,至于此文作者,三公九卿之位,任由挑選……”

琴歌舉杯笑道:“那倒要提前恭喜陛下,得覓良才……”

秦钺打斷道:“你如何知道寡人如今尚無所得?”

琴歌還以為說漏了嘴,微微一驚後又笑道:“秦王若已經找到了人,就不會來問外臣了。”

秦钺目光終于從他臉上挪開,淡淡道:“寡人的賞賜不可謂不重,可惜至今為止,別說作者和原文,便是多的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能得……琴歌,你說這是何原因?”

琴歌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道:“這事兒,陛下應該和朝中大臣商議才對。”

“但寡人以為,此事普天之下,唯有琴歌你一人,能給寡人一個答案。”

琴歌苦笑道:“此事外臣的确是記不得了。”

又嘆氣道:“不過是只言片語,秦王何以如此執着?”

“雖是只言片語,卻是字字珠玑、明見萬裏。更何況,琴歌你講的,千金買馬骨的故事,寡人可是一直銘記在心……倒是琴歌你奇怪的很,這般妙文說忘便忘了,且連半點索求之心也無。”秦钺緩緩道:“你說,寡人若是再加一個條件……”

琴歌笑着慢慢喝酒,并不接話。

秦钺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若有人默出全文,寡人便恭送易安回國,并助他登上楚王之位……你覺得如何?”

琴歌有些笑不出來了,握杯的手頓在半空中,神色微冷,不再同他繞圈子,道:“陛下是覺得,此文是外臣所作?”

秦钺看着他:“不是?”

琴歌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道:“不是。”

秦钺從袖中取出一張紙,問道:“那這篇呢?”

琴歌瞟了一眼便移開目光,依舊道:“不是。”

又道:“秦王勿要太高看我,若我能寫出此等錦繡文章,何以會有琴歌二字的雅號?”

在時人眼中,音律到底比不得詩詞文章高雅,所以秋韻之名,在南楚要比他響亮的多——他若真能寫成這等文章,那些文人雅士豈敢用“琴歌”二字來稱呼他?

不願再和秦钺扯下去,起身道:“外臣還約了人喝茶,陛下若無它事,外臣這就告辭了。”

卻并不等秦钺答話,抱拳一禮後轉身離開。

秦钺的目光追着少年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門外,閉了閉眼:連易安都……這世上,還有什麽能打動你,琴歌?

手指從紙上輕輕劃過,指尖過處,是少年潇灑剛勁的字跡——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秦逸送琴歌下樓又回到雅間,見秦钺正面無表情的看着樓下,目光沉沉,不由無聲嘆了口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也伸頭看了眼,卻見少年身邊那個不像從人的從人正伸手搭在少年肩膀上,壓低聲音不知道說了什麽,引的少年搖頭失笑,笑的眉眼彎彎,眸光中恍似有星光閃爍,引的路人盡皆失神。

這小子,怎的從未對他這樣笑過!秦逸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兒——那小子對着他也笑,可惜笑意從未達過眼底。

直到兩人說笑着上了馬車,秦逸才回過神來,幹咳一聲掩飾方才的失态,道:“陛下,若說琴歌不是作者,臣還有幾分相信,可他說連文章都不記得了,臣是半個字都不信的……陛下,或者他對易安皇子,并不是……不然怎麽會連這種條件都拒絕?”

秦钺此刻方從樓下收回目光,冷冷道:“自然是因為他另有安排。”

秦逸不以為然道:“昨兒他才從裏面出來,能有什麽安排?”

秦钺淡淡道:“秦逸,永遠不要小看他。”

秦逸并未太放在心上,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再怎麽厲害也是有限的……他倒是更傾向于琴歌看出秦钺是借着“生于憂患死于安樂”這篇文章的名頭,刻意要施恩于他,才不肯接受的,畢竟少年意氣嘛!

但口中還是應了,他總不能直接對秦王說,其實人家就是不想和你糾纏不清而已吧?

只聽秦钺又道:“傳令下去,封易安為中大夫,負責招賢館選材之事。”

“陛下?”

易安可是楚國的皇子,而且和秦钺還是那種關系,這樣封官授職合适嗎?

秦钺道:“琴歌曾言,想要吸引天下有才之士,先要讓天下人知道寡人有愛才之心……”

千金重賞求一文,三公之位求一人,任敵國質子為官,這些誠意應該夠了吧?

頓了頓,又道:“且天下諸國,論從民間取才,誰能及得上南楚?當初各國也不是沒學過南楚的科舉之法,可惜都弄得不倫不類……以致諸國才子往往去南楚參加科考,得到功名之後,回國便能得到重用。南楚積弱已久,卻能占據最為富庶之地,茍延殘喘至今,那些歸國的才子感念楚國情義,暗中相助,便是重要的原因之一。易安身為南楚皇子,就算平日耽于琴棋書畫,但耳濡目染之下,總比秦人要擅長的多。”

秦逸嘀咕道:“要用也該用琴歌才是啊,他好歹也是解元出身……”

秦钺淡淡道:“寡人許以三公九卿之位,他都無動于衷,何況是區區一個中大夫?”

秦逸不由有些後怕,道:“陛下,若琴歌剛才真認了做那文章是他做的,陛下難道真的要封他三公不成?他才十六歲吧?”

秦钺淡淡道:“琴歌之才,不下于人,便是相國之位,他若敢坐,寡人便敢封,他若肯做,寡人便肯用。”

“可陛下,他畢竟是……”

秦钺打斷道:“這大秦天下,寡人一個人說了算,便是與他高位,又能如何?”他能封官,便能免官,就算封他為相,他又能掀起什麽風浪來?

秦逸看着秦钺,識趣的沒有提醒他,他曾差點死在琴歌手上的事實。

……

琴歌下樓,回身望向釘入身後招牌的鐵箭,冷不防肩頭被人拍了一下,韓樸笑嘻嘻道:“看什麽呢?”

“看箭。”

韓樸也看了一眼,嘟哝道:“有什麽好看的?”

“我被它射過,”琴歌伸手撫摸肩膀曾經受傷的地方,閉了閉眼,道:“……很疼。”

韓樸看看周圍,摟着他的肩膀,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其實我也被它射過……是很疼啊!”模樣誇張的很。

琴歌噗嗤一聲失笑,同他并肩走向馬車,問道:“餘生呢?”

韓樸道:“我打發他回去了。”

又道:“我覺得餘生不像是探子,他那老實勁兒,不是裝的。”

琴歌笑笑,道:“是不是探子有什麽關系,終歸是秦王派來的。”不管是來保護他的,還是來監視他的,只要是秦钺所派,他就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也對,”韓樸點頭,換了話題道:“秦王找你說什麽?”

琴歌聳聳肩:“沒話找話。”什麽“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分明是臨時找的一個話頭兒。

韓樸笑嘻嘻的撞他肩膀,道:“或許就是想讓你知道,替你出頭那一箭,是他讓秦逸射的——表表功呗!”

琴歌搖頭失笑,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麽無聊?”

韓樸不屑道:“那個家夥只會比我更無聊好吧!”陷入愛情的男人,不僅無聊,而且幼稚。

琴歌懶得理他,問道:“西秦和北齊,好像從未打過仗?”

這話題轉的快的!韓樸嗯了一聲,道:“他們以前隔着魏、韓呢,打不起來。怎麽了?起碼近一百年沒打過。”

琴歌嘆道:“你有沒有覺得秦逸射王猛這一箭,射的特別溫柔?”

“溫柔是應該的,”韓樸也早就看出來了,距離那麽近,結果力道還那麽輕,冷哼道:“射咱們的時候,那是朝死裏射,射王猛不過是警告一下,當然不一樣了。”

他要拿出射他們的勁頭兒射王猛,說不定這會兒屍體都涼了。

琴歌道:“所以我才奇怪,為什麽是警告?”

“琴歌你才奇怪,”韓樸道:“說話東一句西一句的,你到底想說什麽?”

琴歌道:“你曾多次刺殺秦钺,應該是了解他的,你說,以他的性情,為何會留王猛一命?”

“是啊,”韓樸也詫異起來:“以秦钺的性格,怎麽可能留王猛一命呢?更何況還是在你面前,除非……”

韓樸猛地睜大眼,再度壓低聲音,道:“他不想打仗!”

“是啊,他不想打仗,”琴歌聳聳肩,嘆道:“連你都看出來了,他不想打仗。”

韓樸道:“連我都看出來了,那齊人豈不是……”

琴歌淡淡道:“齊人自然也能看出來。”

韓樸道:“不是吧?秦王身邊能人不少,秦王自己也算英明,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看出來齊人是在故意試探?”

琴歌道:“他們不是看不出來,而是根本沒有去看。說到底,他們根本沒有将北齊放在眼裏,一群化外野人,先暫時穩住他們,等緩過氣來,一口就吞了,哪裏值得他們用心研究?”

琴歌笑笑,語氣中帶着些事不關己的懶散:“所以大秦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齊人的試探,而是這些年走的太順了,這麽多年他們一直都是主動進攻的一方,把自己當成了四處狩獵的無敵猛虎,從未想過也會有人将他們當成勢在必得的獵物……”

“先前還以為,應付過去齊人的試探,讓他們不大舉入侵就萬事大吉,現在想來,便是應付過去有什麽用?齊人已經有了争奪天下之心,而秦人,直到此刻尚無全面開戰的意識,一旦齊人入秦擄掠時發現大秦應對無力,一樣會增兵南下。而這個時候,只怕攻強守弱且原本就疲憊不堪的大秦,會手忙腳亂,說不定就一敗塗地了。”琴歌道:“大秦,多是精兵強将,卻缺了一個心細如發、善于剖析全局的謀士,還缺少……”

“什麽?”

琴歌聳聳肩:“……一盆冷水。”整個大秦現在都處于腦子發熱、狂妄自大的狀态。

韓樸唉聲嘆氣,道:“那現在怎麽辦?”

琴歌看了他一眼,道:“你說我們兩個是不是吃飽撐的?吹皺一池春水……關卿底事?”

韓樸眼巴巴的看着他:“琴歌……”

“你還是趕緊搬家吧!”

韓樸翻着白眼看天,日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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