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沈煜
也就是在祁夜到老宅和老太太攤牌的時候, 唐糖也跟着蘇顏到了沈家。
昨天唐糖睡着後祁夜離開，蘇顏卻趕了過來。
因為本來是給唐糖買了中午的機票回去, 結果她沒回不說, 手機還關機一直打不通, 蘇顏擔心她便臨時買票過來了。
看到蘇顏的那刻，唐糖便忽然覺得特別特別委屈, 沒忍住抱着她狠狠哭了場, 一邊哭一邊又暗罵自己矯情。
明明是自己說等醒過來不想再看到他，可當真從噩夢中醒來那刻, 面對冷冰冰的空氣, 還是覺得特別難受。
也不知道為什麽, 她忽然就夢到了小時候的片段, 就是那些被她下意識遺忘的，被拐賣後的片段。
她夢到了十歲的沈煜背着她奔跑，不斷哄着她讓她別怕。
她聽到他讓她快跑, 讓她要活下去，她便不斷朝前走着, 一邊哭着，雙腿機械般的運動，耳邊只有他讓她快跑的聲音。
她看到了十歲的沈煜渾身是血躺在地上, 她拼命叫他, 他卻沒有絲毫反應。
那瞬間她被驚醒，忽然就很想祁夜能在身邊，能夠哄哄她抱抱她。
她覺得很孤單, 特別特別孤單。
然後又更矯情的想要埋怨他，她讓他走他就走，怎麽這時候就這麽聽話了呢？
好在，蘇顏來了。
唐糖又特別慶幸，她有很好的爸爸媽媽，他們很愛她。
所以她怎麽可能願意離開他們，就這麽去到另一個時空？
就算，她真的也很喜歡祁夜。
Advertisement
就算，她也會因為他的離開而心痛。
就算怨他怪他，也和他鬧脾氣，然而只要想到兩個人身處不同時空，永遠不能真正在一起，她也會感覺到絕望。
可她……還是沒有辦法就這麽跟着他離開！
她沒有其他選擇，在他和父母之間，她只能選生她養她的父母。
當然，想是這麽想，還是會覺得難受，就是想哭，總想着哭出來也許就會好了。
蘇顏只當她是知道沈煜的事一時不能接受，也沒多問，就任由她哭。
等哭完了才帶她去醫院處理了腳傷，又開了些感冒藥。
唐糖在酒店休息了一天一夜，感冒才好點了，至少沒再發燒。
至于腳傷，醫生說因為沒及時處理所以發炎有些嚴重，可能要好好養上一個月的樣子才行，這個月盡量少走動。
本來蘇顏是想直接帶唐糖回去了，可唐糖卻說，還想再到沈家一趟。
她就是想看看沈煜生前住過的地方，想知道，他到底還有沒有留下什麽東西，能不能讓她明白，祁夜和他到底有什麽關聯？
蘇顏便給沈煜的媽媽吳青打了電話，然後帶着她過來了。
沈煜媽媽對唐糖的态度依然很冷淡，對蘇顏也是。
蘇顏倒是也沒在意，她知道吳青對他們家的怨恨，當然，換做是她，自己的兒子因為她的女兒受了這麽多的苦，最後還沒了命，她可能也不會釋然。
其實蘇顏和吳青是年少時最好的朋友，後來又做了鄰居。
在唐糖剛生下來的時候，她們見沈煜那麽喜歡小妹妹，還開玩笑說過就讓兩個小孩子以後在一起算了。
那幾年，唐糖還沒上學，沈煜只要放學回家差不多都在唐家，就因為舍不得他的小妹妹。
唐糖特別小的時候，他回來抱着她就不肯松手，親親她的臉蛋，捏捏她的小腳丫，嘴裏就念叨着，“寶寶好乖啊，小乖是世界上最乖的寶寶。”
而唐糖也很喜歡她的小哥哥，有時候哭了鬧了，父母都哄不好，小哥哥抱抱她親親她就能破涕為笑。
唐糖上了幼兒園後，父母工作太忙沒時間去接她，傭人去接她她不高興，沈煜放學早，便和保姆一起去接她，風雨無阻。
蘇顏無數次想過，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事，說不定兩家人還真能做親家。
畢竟，沈煜那孩子是真的對唐糖好，也知根知底。
誰又會料到，最後親沒結成，反倒結了怨。
三人在客廳坐下，沒有其他人，唐糖先是起身叫了聲“阿姨”，見吳青沒有回應，又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吳青卻看向她，比起在前天在墓前，她今天顯得很平靜，“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這些，都是小煜他心甘情願的。”
唐糖心裏頭便更難受了，抿緊唇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蘇顏笑笑，接了口，“糖糖她就是想來看看小煜，小煜的房間還在嗎，讓她去看看可以嗎？”
吳青垂了垂眸，倒是也沒拒絕，“當然可以。”
說完她就起身朝着樓上去，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蘇顏忙拉着唐糖跟上。
上樓的時候扶着她，不斷提醒她小心點，右腳不要用力。
到了三樓最邊上的卧室，吳青停了下來，轉頭看向唐糖，“就是這裏，你進去吧。”
說完，忽然又想到什麽，“房間裏有個投影儀，裏面有他想跟你說的話，你如果願意，可以打開看看。”
唐糖遲疑的看了眼蘇顏，蘇顏對她笑笑，“去吧，我在外面和你吳阿姨說說話。”
唐糖這才點頭，又對吳青說了句謝謝，然後上前握緊了門把。
那瞬間，她的心髒驟然收緊，有些害怕即将要面對的世界。
這是沈煜的世界，是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深吸口氣，她終于還是擰動把手打開了門。
吳青和蘇顏下樓去了，只有她一個人站在門前。
屋裏很黑，沒有開燈，用的窗簾應該也是完全遮光的那種。
唐糖在門邊摸了摸，摸到開關，啪嗒一聲打開了燈。
燈光照亮黑暗，那瞬間出現在她面前的世界，讓她的呼吸徹底被抽離，她幾乎是屏着呼吸看着房間裏的一切。
房間很空，只有一張床一個櫃子，黑色的窗簾将陽光全都擋在外面。
果然，就如同吳青說的，他的房間裏全是她的照片，從她七歲一直到她十九歲。
照片都用同樣大小的相框裝裱着，在三面牆上擺成了很多很多很多的心形，将這沒有什麽色彩的房間裝點出七彩的顏色。
有她開心笑着的，不開心哭鬧的，有吃東西時的，也有在游樂場玩耍的，有她在圖書館認真看書的，也有她在操場上奔跑的……
這些照片，幾乎紀錄了她十二年全部的生活，紀錄了她從童年到少年，直到最後長成翩翩少女。
而在床的正對面，有一個最大的相框，被圈在心的中間。
這個相框裏的照片她記得，是她十八歲生日那天照的。
那時候她還是齊肩的短發，回頭一笑時眉眼彎彎，穿着鵝黃色的連衣裙，手中還拿着一個大大的心形棒棒糖，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整個人明媚又燦爛。
唐糖看着照片裏的自己有些恍惚，連她自己都沒有保存下這麽多的照片。
眼眶忽然就酸痛起來，她閉了閉眼，把眼淚逼了回去。
目光最後落在床頭櫃的投影儀上，想到吳青的話，她咬緊牙根遲疑了片刻，才關了燈打開投影儀。
床的對面，一張投影布慢慢落下來，擋住了那面牆上的照片。
緊接着出現的人影，讓唐糖心髒狠狠縮緊。
是沈煜，是和祁夜長得一模一樣的沈煜。
他坐在輪椅上，面容蒼白，因為太過消瘦臉頰都凹了下去，顯得那雙眼特別的大。
他看着鏡頭，就好像在看着她，就連眼底的漆黑都和祁夜一模一樣。
唐糖一眨不眨的看着畫面裏的人，直到自己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她覺得很恍惚，甚至有種時空錯亂的恍惚。
他唇角帶着很溫柔的弧度，眸光溫柔的看着自己最疼愛的女孩兒，開口時，聲線沙啞，“小乖，如果有一天你會來到這裏，請不要覺得，我是一個偷窺你的變态。”
他低頭笑了笑，有些自嘲，“當然，也許你永遠也不會來。”
停了幾秒，他再次擡眸，柔和的眸光中帶上幾分憂傷，開口時聲音更加嘶啞，“這是屬于我的世界，我很歡迎你的到來。其實，也一直在期待你的到來。”
“每天閉上眼時，我都在期待，也許睜開眼那刻你就會站在我的面前，像小時候一樣，笑着叫我一聲‘哥哥’。因為這樣的期待，才能支撐着我每天把眼睛睜開。
随着他的話，痛苦好像野獸的爪子掐着唐糖的喉嚨，讓她覺得快要不能呼吸。
可他依然在對着她笑，聲音很輕，“小乖，哥哥要謝謝你這麽多年的陪伴，因為看到你活得那麽開心燦爛，才讓我還有活下去的勇氣。畢竟，哥哥不能輸給你，對不對？”
“雖然很想看看你，可哥哥又希望，你能永遠那樣快樂。所以，哥哥想，你還是不要來了，不要看到這樣的我，不要記起會讓你不快樂的事。”
說到這裏，他忽然停下，閉上眼喉嚨不斷滾動。
好久好久，久到唐糖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他忽然又開了口，低低的，就像是在跟他自己說話，他說：“其實，我更希望有一天，我能有勇氣去到，屬于你的世界。”
他重新睜開眼，看向她，“小乖，你會歡迎我嗎？這樣的我。”
唐糖捂緊唇，那一刻，一直在忍耐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就像最後一根稻草将她徹底壓垮，她蹲下去，抱着自己的膝蓋，控制不住的哭了出來。
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希望時光能夠倒流，回到三年前，回到他沒死的時候。
她一定會笑着出現在他的世界，在他睜開眼的時候，叫他一聲“哥哥”。
她不懂，為什麽他們都不告訴她，為什麽要在他死後才讓她知道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