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眼看着嬷嬷擠上前,低聲對紀唯說了話,紀桃見紀唯擺擺手,就站在楊大成身後絲毫未動。

不由得嘆口氣,要是受傷可怎麽好?

柳氏也看到了,頓時低低怒道:“關他屁事,多管閑事,我看他為了別人都可以将我們母女抛下,那些才是他的家人。”

紀桃還得安撫,“娘,別生氣。不如我們先回包間,這裏人多,被人誤傷就不好了。”

走廊裏雖寬,卻因為人多,有些擠,方才那人估計也是這樣受傷的。

就在這時,一聲怒喝響起,聲音極大,“幹什麽?”

衆人應聲望去,才看到是掌櫃的送完方才受傷的人回來,此時他面容肅然,很生氣的模樣,尤其看到那富家公子邊上兩個随從手裏的刀,冷笑道:“來人,将這人給我丢出去,日後不許他再進門。”

富家公子被人擡着還不忘叫嚣,“放開我,區區一個掌櫃敢讓我出去,你知道我是誰嗎?”

聲音漸漸地下樓,然後就聽不到了。

那兩個拿刀的随從趕緊跟了上去。

掌櫃餘怒未消,看着楊大成,又看看他邊上面色蒼白的馮婉芙,一拱手道:“今日讓夫人受驚,實在抱歉,今日飯錢就免了。”

紀桃微微挑眉,飯錢?她隐約聽紀唯說,在這棋源樓,菜錢才是最貴的。

馮婉芙微笑着道謝,嬌弱不堪的模樣。

掌櫃卻再未看向她,直直往紀桃這邊過來,語氣認真,也是一拱手,道:“還未看出姑娘乃是聖手,今日之事,多謝姑娘伸出援手。”

“不必。”紀桃微笑道。

“掌櫃怕是不知,桃兒妹妹和我們夫妻是一個村子的,而且我們兩家關系很好。”馮婉芙上前,想要拉住紀桃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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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意思就是紀桃會幫忙是看她的面子了。

紀桃伸手去扶柳氏,似無意一般避開馮婉芙的手,對着掌櫃道:“我們一家還要回去吃飯。”

掌櫃将兩人方才的動作收入眼中,動作卻不慢,馬上伸手一引,道:“姑娘請。”

又看向走廊擠在一旁看熱鬧的衆人,笑道:“諸位受驚,今日諸位的飯錢就都免了,往後,還請大家經常來棋源樓,方才諸位也看到了,那人被我趕出去了,日後也是一樣的,只要是想在棋源樓鬧事的,都不能再進我棋源樓的大門。諸位盡可放心。”

紀桃則又看向一旁面色難看的馮婉芙,笑道:“楊大嫂随意。”

馮婉芙面色猙獰一瞬,卻馬上收斂,道:“大成,我們也回去吧。”

紀桃假裝沒看到,馮婉芙生氣,她還生氣呢。這酒樓裏長相好的姑娘小媳婦那麽多,為何人家偏偏就看上了她?

不管是因為馮婉芙的主角吸引極品的體質還是馮婉芙自己有意為之,紀桃都不想知道,她只知道紀唯因為這個差點受傷。方才那人的傷口直接就傷到了脖頸上的血管,若是沒碰上紀桃,只怕會兇多吉少,就算是大夫來得及時,身子大損是一定的。

這要是落到紀唯身上,紀桃想想就覺得擔憂。

“你有沒有事?”

一進屋子,柳氏就拉着紀唯渾身上下的檢查,大概是因為邊上還有紀桃在,紀唯板着臉道:“我會出什麽事?沒事。”

語氣有些古板。

柳氏頓時就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塊帕子捂住臉,嗚嗚的哭了起來。

紀桃有些啞然,方才不還好好的麽?

柳氏哭的肩膀微微顫抖,站立不住,傷心不已的模樣。她正想要上前,紀唯已經兩步過去扶着她肩慢慢往椅子的方向移動,放柔聲音,“我這不是一個村嘛,再說,楊家老大懂事知禮……”

柳氏不答,只顧着哭,隐約有聲音傳出帕子,“我擔心你嘛,你要是……我也不活了……”

哭音伴随着破了音的話語傳出,紀桃聽得難受。

難受之餘,她覺得有點不對勁,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不過看到紀唯圍着柳氏團團亂轉,她也有點慌。

此時敲門聲響起,楊嬷嬷繞過屏風,出去開了門,門口站着兩個夥計,手裏端着托盤,笑道:“我們掌櫃想要謝謝方才的姑娘,特意吩咐廚房給幾位添些菜。”

“這……”楊嬷嬷有些為難。

紀唯聽到聲音,繞出屏風,出去推拒,柳氏拿開帕子,紀桃看到她眼眶微紅,但傷心是沒有多少的,頓時了然。

柳氏見紀桃看她,冷笑着靠近紀桃,低聲道:“那楊家,往後的麻煩事多着,我非得讓你爹答應,以後不要管他們家的事不可。”

那些菜到底還是送了上來,待夥計離開,紀唯看到柳氏微紅的眼眶,嘆口氣道:“多大點事,你就如此,一把年紀了,在桃兒面前哭,你也好意思的。”

紀唯說完,拿起筷子開始吃飯,柳氏卻不再哭,冷笑道:“是啊,沒多大點事,就是有人丢下妻子女兒去管別人家的事而已,當時可是有人動了刀子的,你不為自己,總要為妻子女兒着想吧!妻子也就罷了,本就是人老珠黃,真要是運氣不好死了,還可以再娶,可是桃兒可是你女兒,你方才……”

“你都在胡說些什麽?”紀唯放下筷子,面色難看。

“難道不是事實?”柳氏絲毫不懼,反問道。

“你們別吵了,這還是在外邊呢。”紀桃站起身,勸道。

“桃兒,你別管。”兩人一起看向紀桃,囑咐道,聲音都是一起發出的。

兩人對視一眼,柳氏轉開眼睛,看向窗外。

紀唯語重心長,“我是村長……”

“村長就要管人家的吃喝拉撒,包括在外面惹是生非也要你管?”柳氏更怒。

“楊家老大懂事穩重,他才不會故意惹事。”紀唯聲音微微加大。

柳氏越發怒,“他懂事穩重,關你什麽事啊?你放着妻子女兒不管,若是出了事……若是出了事……”

“我們可怎麽辦吶……”

說到最後,又哭了起來,這一回是嚎啕大哭,聽着她哭,就讓人想到紀唯真的出了事的情形。

不知怎的,紀桃眼睛有些酸澀,低下頭夾菜往嘴裏放,本來味道極佳的菜肴,卻吃不出什麽味兒來。

紀唯也心軟了,伸手扶住柳氏,嘆道:“我又不是傻子,那刀子在那邊,我自己知道避開。”

“年輕人還避不開呢。”柳氏的反駁的聲音傳出。

“那完全是誤傷。”紀唯信誓旦旦。

“誤傷也是傷,我不管,你說我遷怒也好,小心眼也罷,日後楊家的事,不許你管。”柳氏放下帕子,霸道道。

“我是村長,怎麽能不管?”紀唯聲音加大。

“跟別人家一樣就好了,楊家老大再懂事,他還能是你兒子不成?”

紀唯啞了聲。

左右看看後重新開始吃飯,邊道:“那不是,我可憐他從小無父無母,拉扯兩個弟弟長大,我本來還想……”

“你可別想了吧。”柳氏打斷他道。

紀唯沉默吃飯,半晌才道:“今日你也看到了,牛車上的時候,他護着那妻子的模 樣,方才還為了妻子敢和別人打架,你說說,這要是是桃兒……我們不就放心了。”

柳氏也沉默半晌,才道:“沒那個命,人家孩子都要生出來了,你這邊還放不開呢。讓我說你什麽好?”

紀唯點點頭又擡起頭,詫異道:“有孕了?”

柳氏瞥他一眼,“你還以為那楊大成是個什麽正人君子不成?未婚茍合,這樣的人,只有你才看重,我可不放心。”

紀唯嘆口氣,不說話了。

幾人用完飯,結賬的時候,夥計死活不收銀子,言掌櫃吩咐過,他們這一桌掌櫃請客。

走出棋源樓,紀桃若有所思,看來那人身份确實非比尋常,棋源樓一頓飯對于掌櫃來說不算什麽,但是對于他們來說,可能是兩個月的嚼用。

“回家吧,也別逛了。”柳氏利落道。

走到鎮口,剛剛好看到牛叔正在找位置,看到紀唯後笑道:“這麽早,我還說早一點到,等等你們。”

待幾人坐好,牛車搖搖晃晃掉了頭,遠遠的又看到楊大成護着馮婉芙過來了,紀唯手剛剛擡起,柳氏輕哼一聲。

紀唯讪讪的放下手,道:“我不是看楊家大媳婦跟生病一樣,能照顧就照顧一番,就是別人,我們也該照顧一下不是?”

柳氏頗為滿意,要的就是紀唯拎得清什麽該幫,什麽不該幫。她轉開了頭。

紀唯這才招呼那倆人。

楊大成倒是滿面笑容,小心翼翼扶着面色不太好看的馮婉芙上了馬車。

“多謝紀叔。”馮婉芙笑道。

“無事,你身子……不太好,走路的話,太遠了。”紀唯點點頭道。

馮婉芙似乎聽出來了紀唯未盡的話,看了紀桃一眼,然後低下了頭。

紀桃假裝不知道,雖然不知道柳氏是怎麽知道的,但她問心無愧。再者說,馮婉芙這肚子,早晚被人知道。

“芙兒身子确實弱,我就是怕方才的事情吓到她。”楊大成摟着馮婉芙,滿臉憐惜。

“我沒那麽弱。”馮婉芙不依。

楊大成笑了,“是,我知道,我擔心你行不行?”

馮婉芙臉頰緋紅,紀桃幹脆靠着柳氏假寐,這倆人膩歪起來,比起現代人也不逞多讓。

“我就是覺得,受傷那人應該不會善罷甘休,不知道他會不會找我們麻煩?”馮婉芙蹙眉。

“不怕,就是找來,大不了賠他就是。想要銀子或者想要人伺候,随他挑。”楊大成随口道。

聞言,馮婉芙可沒有他那麽樂觀,眉心皺的更緊,“可是他說不缺銀子,也不缺人伺候,他會不會告你,讓你去坐牢?”

楊大成沉默,馮婉芙又轉向紀唯,眉心擔憂,嘴上卻帶着笑意,“紀叔,您說呢?”

紀桃在柳氏身上動了動身子,她就說怎麽會這麽巧,來的時候碰上也就罷了,這回去的時候還能碰上,看這模樣,分明就是特意等着的。

紀唯看了看柳氏和她懷裏假寐的紀桃,笑道:“這人沒來,人家到底要什麽也不知,在這胡亂猜測是沒有用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紀唯的話說完,馮婉芙頗為不滿的皺了眉,這不是什麽也沒說。“紀叔,我們大成年紀輕,到時候若是衙門真的來拿人,您能不能出面解釋一下?”

不待紀唯說話,她又道:“您是村長,護住村民是您的責任,且今日之事,責任确實不在我們,分明是那纨绔子弟色膽包天才鬧成如今這樣,我們只是普通的農家,如何能夠承受他們的報複。”

“您是村長,您得管這事。”馮婉芙最後以一句篤定的話完結。

一陣沉默裏,紀桃坐直身子,揉揉眼睛,道:“爹,到了嗎?你們在說什麽?”

柳氏順了下她有些亂的發梢,笑道:“沒說什麽,吵到你了?”

“我們就是說,今日發生的事情。”馮婉芙笑着接過話頭。

“對了,娘,我說了不要那個镯子,你不會真的買了吧?”紀桃突然想起什麽,問道。

柳氏瞪她一眼,道:“那麽好看的镯子,人家小哥都說了,府城來的貨,買了又怎樣?”

馮婉芙早已不耐,聲音微大了些,“桃兒妹妹,我不是說的這件事,是……”

紀桃擡手止住她的話,淡淡道:“我知道你說的什麽事,我不想聽。我爹也不管的。”

馮婉芙的面色尴尬一瞬,收斂了面上的笑容,“紀叔是村長,若是有人來找村民的麻煩,他肯定得攔住啊。”

紀桃的眼神有些奇異的落在馮婉芙身上,笑道:“楊大嫂,我就想問問,你怎麽好意思的?你自己招惹是非,還想要連累我們一家,今日我爹能出頭,就已經夠了職責,你還想要怎麽樣?”

紀桃偶然發現,馮婉芙似乎很不喜別人喚她楊大嫂什麽的。

果然,馮婉芙面色不佳,還想要說話,被楊大成攔住,他滿臉歉意的看着紀唯,道:“今日紀叔确實幫我許多,已經足夠了。”

“大成……”馮婉芙不贊同的看着他。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楊大成認真道。

牛車很快進了村,紀家一行人沉默着走回家,紀唯臉冷着,顯然心情不太好。

紀桃有些擔憂的看着他進屋,柳氏卻興致勃勃的拉着紀桃看今日買來的布料首飾,見紀桃興致不高,不在意道:“不必理會你爹,他就是一時別不過勁來。等他想通了就好了。”

果然,過了兩日,紀唯就恢複了以往的精神,如今要開始春耕,紀唯每日都要出去看看,村子裏也忙碌起來。

以前桃源村的人種地其實是不急的,不過這兩年不同,自從楊家買了山,那上面這兩年開了荒,需要種許多東西,光憑他們自己是種不完的,這就需要請人了,這些人都急急忙忙的将自己家的活幹完,好賺些銀子。

忙碌的過了幾日,村子裏浩浩蕩蕩的來了一隊官兵,步伐一致,手裏的兵器寒意迫人,列隊直接就進了桃源村。

這一下可把衆人吓壞了,就算是村子裏的老人也沒見過這種陣仗。

官兵一路到了楊家,村子裏的人遠遠的跟着,還有人機靈的來告訴了紀唯。

說是不管,紀唯卻還是要出面的,臨出門時,柳氏正在院子裏的大樹下縫制新衣,淡淡道:“你可要記得,家中還有我和桃兒。”

紀唯擺擺手,就離開了。

紀桃也在樹下陪着柳氏,笑道:“娘,你真有辦法。”

柳氏一笑,道:“辦法能有效,是因為你爹真的在乎我們,你說說,那些絕食上吊鬧着要尋死的,不都是只能威脅在乎她的人?”

不在意的人,才不會管你的死活。

紀桃點點頭。

柳氏嘆口氣,又重新拿起針開始縫衣,道:“我這一輩子,其實算是福氣好的,我就是覺得虧欠你爹,我沒能給他生一個兒子,對不起紀家列祖列宗。”

柳氏說這些話,紀桃沒法接,只低着頭幫柳氏理線。

“所以啊,我才會想要你招贅,日後你多生幾個孩子,娘才好下去見公公婆婆。”

紀桃忍不住了,“娘,您別說這個。”

突然敲門聲響起,紀桃走過去開門,就看到林天躍站在門口,他邊上脖子上纏着白布的就是上回受傷的那個富貴公子。

“桃兒,喬公子想要親自給你道謝。”林天躍笑道。

喬霖滿臉柔和,踏進紀家院子後,笑道:“在下喬霖,上回蒙姑娘搭救,一直想要親自上門道謝,今日總算得空,還請姑娘莫怪。”

一番動作言語,讓人舒适無比。

“上一回本就是我們村的人誤傷公子,桃兒會一些粗淺的醫術,本就應該出手,不因為這個,就算是醫者仁心,也不會幹看着的,公子實在不必如此多禮。”柳氏已經放下手裏的針線,走過來笑道。

喬霖一笑,“夫人過謙,給我診治的大夫說了,幫我止血的人一定醫術不凡,一般人絕沒有這種效果,若不是姑娘,只怕我這一回要失血過多,就算是沒有性命之憂,養身子卻是需要許久的。”

柳氏也不問,眼睛不時看向門口,很快,紀唯随着楊嬷嬷回來了。

又是一番見禮,紀唯知道喬霖的來意後,看了看柳氏,道:“喬公子,今日您帶了那許多的官兵來……”

喬霖了然,笑道:“那日我偶然受傷,實在是憋屈得很,不過是吓唬他一番。您是村長對吧?放心,就是看在您的面上,我也不會過于為難他們一家的。”

紀唯松口氣,面色也放松了些,笑道:“動手的這個人,父母早亡,獨自拉扯大兩個弟弟,實在是不容易。前幾年偶然買下一個牙婆帶來的姑娘,本意只是救下她,還打算送她回家來着,誰知那姑娘就不走了,兩人日久生情,這不,過完年剛剛成親,不過幾日,就發生了這種事情,您說說……”

喬霖含笑聽着,很有耐心的模樣,聽完了,才道:“照您這麽說,他們也算是夫妻情深了。”

這句話如果仔細聽,就能聽出些嘲諷的意思來。

紀唯卻沒注意這個,“對對對。小兩口感情确實不錯。”

而此時的楊家院子外,被官兵圍得水洩不通,兵甲肅穆,手裏的大刀泛着森然的光。

再遠一點的地方,桃源村的不少人都在此處看着這難得一見的情形,暗自猜測楊家又是得罪了誰,并不試圖靠近,要知道,方才紀唯都不能進去。

屋子裏的正房中,楊大成有些着急的走來走去,馮婉芙坐在桌邊面色僵硬,忍不住道:“大成,你別再走了,晃得我頭暈。”

門口斜靠在柱子上的楊大遠聽了,道:“大哥你別急,他們肯定會進來的,到時候就知道他想要什麽了。只要是有要求,此事就可以商量。”

楊大成絲毫停不下來,嘴裏念叨,“可是他什麽都不缺,應該什麽都不要,如果他一定要将我下獄……大遠,你要好好照顧你嫂子。”

馮婉芙坐在椅子上,手輕輕撫着肚子,看着面前急得團團轉的男人,她不是不失望的,楊大成還不是那個前世和她一起千裏迢迢回京的人,并沒有經受那些磨難,如今的他,膽子不大,目光短淺,待人接物一點不會,人情世故也只懂得桃源村裏這些,就算是有了銀子,也舍不得花,吃穿用度都還是農夫的模樣。

或許,前世的楊大成就是這副模樣,只是在那遭受無盡打擊的暗無天日的日子裏,楊大成是她從小到大僅有的對她好的人,人生裏少有的美好。從桃源村回京這一路,雖然很苦,可卻是她難得的安寧。

于是她格外懷念,在漫長的日日夜夜的思念裏,她美化了楊大成的所有。

其中就包括這桃源村楊家的貧窮,粗糙的餅子,村民的無賴,還有滿地的塵土,在回憶裏似乎都不存在了。可是直到真的這些出現在她的日子裏,每日一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斑駁的牆面,她才覺得真的很難忍受。

本來楊大成早就答應過她,依她的想法重新蓋好房子後兩人才成親……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嘲諷的笑意,還是有一點不同的。就是楊大成他懂得争取了,前世他們孤男寡女相處那麽久,哪怕兩情相悅,楊大成也從不敢越雷池一步,最後他們分開時,馮婉芙都還是完璧。

如今呢?

馮婉芙摸着肚子,和以往一般無二的平坦小腹中卻有了孩子,甚至還是在成親之前。要不然她怎麽會在這滿是塵土的舊屋裏成親,她嘴角勾起苦澀的笑意。

“芙兒,你別難過,我應該很快就回來了,若是回不來,你就……”

楊大成頓住腳步,閉上眼睛,半晌睜開後看着門口斜斜倚靠着的楊大遠,“大遠,你好好照顧芙兒,其實,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我不配做你們大哥,可是我付出了那麽多,我只想要芙兒。”

一片安靜裏,并沒有人說話。

良久之後,才響起楊大遠的聲音,“大哥,我說過,那日過後,芙兒就是我大嫂,就是我家人,也只是我家人而已。”

楊大成笑了笑,“謝謝你。”

“如今鬧成這樣,大概就是報應。”楊大成又道。

他慢慢的走到院子門口,緩緩伸手去開門,即将觸到門時,他收回手,閉了閉眼,道:“芙兒,其實我有點後悔那日的沖動,你有沒有覺得,其實你也一點點錯?”

馮婉芙擡起頭看着他的背影,淡淡道,“不覺得。”

楊大成突然就覺得滿腔怒火,回過身來,冷笑道:“芙兒,你不覺得你一直高高在上俯視我嗎?不,不單單是我,是我們一家,是整個桃源村的人。是,你是高高在上的貴女,若不是機緣巧合,我楊大成這樣的,一輩子也不配碰你一根手指頭。”

馮婉芙有些吓住,面色煞白,站起身退到一旁。

楊大成似乎今日要将這些話全部吐出,不理會一旁楊大遠伸手拉他的手,一甩手避開,急怒道:“可是你已經是我楊大成的明媒正娶的妻,肚子裏還有我的孩子,我不求你以夫為天,好好伺候。我只想要你最起碼的尊重……”

楊大成聲音越發大,看到馮婉芙煞白的小臉,他又心疼了,忍住想要上前安慰的動作,他閉上眼,那日馮婉芙對着那富家公子嫣然一笑的模樣再次浮現。與其說不滿那公子對馮婉芙的輕浮,他更生氣的卻是馮婉芙的……不自重。

對,就是不自重,或者說是馮婉芙很享受男子落在她身上的愛慕的目光。可是在楊大成眼中,那些都是觊觎,或者還有更龌龊的,他不願意深想。

“開門開門。”外面突然響起了砸門的聲音。

馮婉芙眼眶含淚看着楊大成,道:“大成哥,無論如何,我是真的想要和你過日子的。”

“要不然,我何必忍受這些我一輩子也觸碰不到的東西,你看看這滿地的塵土,我從來的第一日我就受不了,這幾年下來,我說什麽了?要不是為了你,我何必……我不如回家去。”

她再次後退一步,用手捂着臉,嗚嗚哭着。既是為了自己,也為了肚子裏的孩子。

砸門的聲音越來越大,間或還有官兵催促的聲音。楊大成默然,半晌後慢慢轉身走向門口,緩緩拉開門栓,道:“若是此次我能平安回來,我送你回家。”

馮婉芙猛然擡起頭,蒼白的臉上滿是眼淚。

楊大成卻已經不再看她,猛的拉開了門,看着門外氣勢洶洶的黑紅甲衣的官兵,他淡淡問道:“諸位可是有事?”

紀桃坐在樹下,看着不遠處的林天躍和喬霖,還有紀唯三人相談甚歡。

直到一個人腳步輕巧的走進來,直接到喬霖身邊,低下頭靠近他輕聲說了幾句。喬霖面上的笑容更大,低低笑了一聲,笑容卻是冷的,“果真 ?”

那人恭敬的低下頭。

喬霖收斂了笑容,肅然道:“此事就算是了了,訓斥幾句就罷了,對了,就說我看在紀村長和紀姑娘救我一命的份上,就不追究此事了。”

那人應聲離去。

林天躍在聽到喬霖口中吐出紀姑娘時,低下頭喝茶。

紀桃收回視線,柳氏靠近她,低聲道:“桃兒,那公子一看就非富即貴,平日裏肯定是順心如意的主兒,這一回受了這麽重的傷,真的會這麽輕松就放過了楊家?”

紀桃忍不住笑了,道:“娘,非富即貴也不一定就順心如意,您忘了,當初韻堂姐為何會到我們家來住那許久?”

柳氏點點頭,道:“富貴人家卻免不了勾心鬥角,也是不好過的。”

紀桃又忍不住笑,道:“娘,村頭趙家……好過嗎?”

趙家因為兒子多,兒媳婦個個都有自己的小心思,甚至因為孩子多吃一口飯都要吵起來。鬧分家已經許久,趙吳氏時不時跳一回井,都是因為這些不省心的。

柳氏手裏拿着針線思索半晌,才道:“是不是因為人都是自私的,才會發生這麽多事?”

紀桃專心整理手裏的絲線,笑道:“只要不是傻子,就做不到無欲無求,就得争鬥,其實我很幸運,生為你和爹的女兒,這些事情都離我很遠。”

“那你又是怎麽會注意這些的?”柳氏随口問道。

紀桃想了想,道:“大概是我注意觀察?”

母女倆相視一笑,氣氛溫馨。

喬霖一直留到下午,和紀唯喝了酒才帶着随從離開。

林天躍卻留了下來,繼續喝酒,一直到天快黑的時候,才搖搖晃晃站起身告辭準備回家。

紀唯已經眼睛都睜不開了,趴着就睡着了,柳氏趕緊過去扶他。

楊嬷嬷不知到哪裏去了,紀桃看到林天躍那模樣後,有些不放心,打算送他回家,反正也就幾步路。

誰知一出屋子,林天躍除了眼睛有些紅之外,腳步穩健,看不出絲毫醉态,紀桃上下打量一眼,忍不住問道:“你喝醉了嗎?”

林天躍回身搖搖頭,道:“無事。我可以回去,你不必送我。”

紀桃自然不會就這麽丢下,這萬一摔一跤可不是玩兒的,看林天躍最近到哪裏都手不離書的模樣,大概是想要參加二月的縣試的。

紀桃跟着他出了紀家的門,過了兩家中間的小道,推開林家的院子門,林天躍慢悠悠走進去。

見林天躍一直走得穩穩當當,且進了大門回身關門,紀桃準備回家,到底不放心,囑咐一句,“林大哥,你行不行,要不要讓嬸子出來扶你進去?”

林天躍低低道:“不用。”

聲音有些失真,紀桃并未覺得不妥,覺得大概是因為他喝了酒的緣故。

既然他都如此說,紀桃打算轉身回家,手卻被一只溫暖的大手握住。

溫熱的手在這初春的夜,顯得尤其溫暖,似乎還有些燙,一直燙到了她心裏。

紀桃一驚,回身訝異的看向林天躍,手下動作卻不慢,猛的往回收。

“桃兒。”低低的清越聲音似乎近在耳側,帶着微微的沙啞,還有淡淡的酒香。

那聲音聽在耳中,似在舌間滾過般纏綿,成功止住了紀桃嘴邊的質問。

“你……”怎麽了?

紀桃的話剛剛出口,就對上了林天躍微紅的眼睛,裏面滿是柔情。

“桃兒,我心悅你。”林天躍握緊手裏的手,認真道。

紀桃心裏微微發慌,此時天色将晚,四處有些朦胧,她又往回抽自己的手,邊道:“林大哥,你喝醉了。”

“天躍,是你嗎?”田氏的聲音在裏面響起。

“是,娘,我回來了。”林天躍揚聲道。聲音和平時一般無二,聽不出一點醉意。

“快夜了,把門關好。”田氏囑咐道。

林天躍又應了一聲,他的手始終未曾放開,低低道:“桃兒妹妹,我知道我不該如此,就像是個浪蕩子一樣占一個姑娘家的便宜,可是我忍不住。”

桃兒妹妹。

紀桃覺得有些陌生,不知從何時開始,林天躍早已不喚她桃兒妹妹了。

林天躍身子未動,只手裏緊緊握着,又道:“桃兒,我只要一看到你相看,我就忍不住,我知道你不喜他們,但如果人人都可以,那個人為何不能是我?”

“林大哥,你喝醉了。”紀桃認真道。

然後,她一點一點不容拒絕的抽回了手,轉身回了家,關上了門。

一直到對面的門關上,林天躍還站在門口,維持着方才的動作,手微微擡起,虛握着什麽的模樣,身影有些蕭瑟凄清的味道。

紀桃關門時,林天躍的這副渾身落寞的模樣将将落入她眼中。

“姑娘,你怎麽了?”

楊嬷嬷手裏拿着被子,從屋子裏走出,看到站在院子門口發呆的紀桃,随口問道。

紀桃回神,放下手裏交握的手,随口道:“也不知那喬公子是個什麽人,居然能調動官兵?”

“反正啊,不是個簡單人。”楊嬷嬷頗有深意道,語氣裏帶着微微的取笑。

“姑娘該不會春心萌動了吧?”楊嬷嬷見紀桃沒反應,又道。

紀桃微微挑眉,笑道:“嬷嬷膽子越發大,敢取笑我了。”

楊嬷嬷随着她進了廂房,手裏的動作不停,邊道:“姑娘,老婆子雖然經常說你選個農家男子可惜,但是今日那人,姑娘還是別想了。”

紀桃忍不住一笑,“嬷嬷誤會我了。”

楊嬷嬷見她眉眼舒展,并不見姑娘家提到心上人的羞澀,也明白是自己多慮了,笑道:“姑娘通透,早就自己想到了。這大家公子家中,對于女子來說,還不如農家來得實在。”

紀桃洗漱好,坐在妝臺前,輕聲道:“我總覺得,還是門當戶對好,要不然這日子肯定不好過的。我這一輩子,大概是離不開桃源村了。”

楊嬷嬷走過去給她鋪床,她也不是每日都來鋪的,今日紀桃難得願意和她說話。

“那可不一定。”楊嬷嬷笑道,“姑娘還年輕,人這一輩子啊,很長。當初我不也沒想過會到這桃源村來?”

“今日永遠也想不到日後會發生的事,等日子久了,再回顧現在,會覺得天大的事情都不算什麽。”楊嬷嬷整理好被子,笑道:“姑娘早些歇歇。”

屋子裏安靜下來,紀桃坐了許久,爬上床睡覺。

紀桃起床時,天已經大亮,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陽光,半晌後起身。

紀唯坐在院子裏的樹下,精神不佳的樣子,柳氏正在一旁數落,“年紀大了,別喝那麽多酒,你跟他們比,比得過嘛你。”

柳氏的語氣裏滿是責怪,卻帶着滿滿的關切。紀桃的嘴角勾起。

柳氏的唠叨卻并未停下,“對面林家小子,我一大早就看到他拎個籃子上山去了,你再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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