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懷璧其罪

一道驚雷乍響,夏日的雷陣雨在夜裏聽着總是駭人的緊, 讓一個正在斟茶的宮女受雷聲驚擾, 失手碰翻了茶杯, 吓的她立刻跪了下去, 對面前正托腮拄着案幾沉思的女人不住的叩首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頭戴鳳冠, 身穿明黃鳳袍的女子微微瞥了她一眼, 目光裏盡是淡漠, “連個茶都倒不好, 要來何用?”

小宮女一聽,吓的哭了起來,忙不住的求饒。

昭陽宮掌事姑姑衛儀見了, 忙道:“娘娘,她是無心的。”

“邵凜玥成日在皇上面上端茶送水做的那樣好, 別說打雷,就是天崩地裂都不受幹擾, 你們這些人竟還不如一個孩子。”

衛儀聽後, 只心疼的喚了句:“娘娘, 您風寒未愈, 才喝了藥,歇息吧。”

皇後置若罔聞, 坐了起來,只自言道:“是了,他早不是孩子了, 都十四了吧,和凜忻一般大。”

衛儀沖那宮女揮揮手,那宮女忙收拾了茶杯殘骸退了下去。

“都是娘娘仁德,不然他一個小孩兒,哪能在沒娘的情況下,長得這樣好。”

“他長得好麽?”皇後反問一句,衛儀忙道:“奴婢失言,他今日的一切都是娘娘賜的。”

皇後冷哼一聲,回眸看着窗外豆大的雨珠,癡癡的道:“如果凜昭長大了,如今也十歲了吧。”

衛儀應道:“是。”

“若不是他母親,凜昭如今也該是個俊俏小兒,每日陪着本宮,承歡膝下。”皇後說着,眸中已蓄起淚來。

衛儀知道她始終放不下當年小皇子被邵凜玥母親挾持所殺一事,忙寬慰道:“娘娘,那景妃已經得到了懲罰,小皇子也該瞑目了。”

皇後撐着額頭,美麗的容顏上已經淌滿了淚痕,“瞑目?本宮永遠都忘不了,他被那個女人挾持在手時害怕得撕心裂肺的哭聲,他才一歲啊。”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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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的兒子死了,她的兒子還好好的活着,連荊如都還跟着他。衛儀,你說皇上是多有愛景妃,才能偏頗至此。”

“娘娘。”衛儀心疼的道:“您還有太子殿下啊。”

“凜忻,對,本宮還有凜忻...”

衛儀見她情緒平定下來,正要勸她歇息,卻見她忽然凜目道:“那邵凜玥成日在皇上跟前晃,他打的什麽主意,本宮會不知道麽!”

話落,外頭又是一陣驚雷響起,她茫然的看過去,道:“凜昭死的時候,也是夏季的晚上,外頭也是陣雨連連。”

“娘娘...”

皇後忽然從榻上下來,衛儀一見,忙攔着她,“娘娘,下着雨您要去哪兒?您還發着燒呢。”

“去哪兒?去看看邵凜玥,宮裏不是都在傳本宮苛待他,不給他活路嗎?皇上昨兒不是還旁敲側擊的責問本宮為何容不下他嗎?本宮就去看看,他被苛待成什麽樣了!”

話落,皇後不顧其他,直接沖了出去。

衛儀忙叫人備傘,并差人去東宮禀報邵凜忻。

她知道皇後壓抑已久,尤其最近不知是怎麽回事,宮裏這樣的傳言日益盛多,她承認,皇後的确是克扣了韶華宮的用度,但絕對沒有到苛待的地步。這些年,若皇後真要對邵凜玥做什麽,早在他極小時就該下手,何須等他長大。

“娘娘,您慢些。”衛儀一個走神,卻見皇後連傘都不讓人撐便走了出去。

******

韶華宮,邵凜玥正站在廊檐下欣賞着雨夜,荊如不知從哪處閃了過來,禀報道:“主子,他們已經回去了。”

邵凜玥面上沒有表情,只道:“南辰果然是用了心思。”

“看來顧公子還是沒有放棄拉攏于公子,可顧大将軍和于大人在朝中總有不睦,他為何還這麽做?”荊如不解。

邵凜玥冷呵一聲,“顧南辰這個人,天之驕子,其實就是一根筋,認定了什麽就不會變,他應該把阿暖看成一種責任了。這個生辰,阿暖應該過得很是開心。”

荊如沉默了半晌,看着背影單薄的他,忽然道,“今日那個荷包是公主臨走前一夜,最後做的那個吧。”

邵凜玥頓了一下,點點頭。

“您為何送他這個?我們雖沒有什麽華貴之物,但拿的出手的物件總還有一兩樣的。”

邵凜玥難得露出溫柔之外的迷茫神色,“阿暖...是我的朋友。”

荊如聽聞此話,驚了一下,看着邵凜玥,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然邵凜玥卻只道:“荊如,娘走的那夜,也是這樣的天氣吧。”

荊如點點頭。

“萬箭穿心...我有時候會想,娘走時是否很是痛苦。”邵凜玥說着,聲音很輕。

“主子...”

“罷了,歇吧。”邵凜玥打斷他,正要轉身回屋,卻見韶華宮大門被人一把撞開。

數個宮人撐着油紙傘提着燈湧了進來,走在他們身後的是一個穿着鳳袍,面容華貴美麗的女人,因為走太急,她頭上的傘都遮不住她,淋濕了她半邊衣裳袖子和裙擺。

荊如看着來人,暗道不好,這韶華宮的大門,皇後娘娘多年未進了,今日是為何?

邵凜玥見她在雨中駐足,便只好從廊下走過去,這個節骨眼上,荊如也不可能再回屋子找把傘出來給他撐着,再讓他去請安了。

邵凜玥撩起衣袍在雨中跪了下去,“凜玥叩見母後。”

皇後凜目看着這個無論何時何地都安安靜靜,溫文爾雅的少年,心中火氣更甚,“知道本宮今日為何來嗎?”

邵凜玥淡然應道:“凜玥不知。”

皇後也不是個會走過場的人,徑直問道:“本宮是來問你,你母親和伊圖密謀竊取大渝兵防圖,要至大渝死地,難道不該被萬箭穿心,千刀萬剮嗎?”

邵凜玥雙拳一握,心口重重的被什麽東西敲打了一下。

“娘娘...”荊如開口,皇後卻一番怒斥,讓他閉嘴,而後看着邵凜玥,“本宮在問你!”

邵凜玥忽然松了拳頭,輕和道:“于國法,是該。”

“呵,那本宮再問你,她喪盡天良,挾持一歲小兒為人質,且最後将他殺害,不該被抛屍荒野,遭野狗啃食麽!”

空中又是一道驚雷乍起,将邵凜玥萬年不變的溫柔神色給乍的失真,雙眸若隐若現的似有一絲殺氣溢出,但最終那絲殺氣還是被他一貫的“溫柔”代替了。

“于禮法,是該。”

“既如此,是非黑白你是明白的?”

“回母後,凜玥自然明白。”

一會兒功夫,他周身就已被大雨淋了個透,頭發全部貼在面上,瞧着很是狼狽。

“既如此,你有什麽不服的?”皇後壓抑着自己的歇斯底裏,喝道。

邵凜玥擡頭看着她,平靜道:“凜玥并未不服。”

“呵,有沒有不服你心裏清楚。本宮告訴你,只要有本宮在一日,便不會讓你把主意打到凜忻,打到大渝上來!”

“母後想多了,凜玥沒有那個能耐,若有,我就不能讓您如此待我了。”邵凜玥仰頭看着她,迎着大雨,露出一個讓人頓覺寒意的笑來。

這讓皇後再控制不住情緒,一巴掌就要朝他扇去。

“母後!”

邵凜忻聞訊而來,叫聲阻止了皇後的動作。

随他一起的還有顧南辰,原是邵凜忻在大将軍府等顧南辰的消息,哪知東宮就有人來尋他,說皇後出了事,恰逢顧南辰剛好回來,二人便一起趕了過來。

“姑姑。”顧南辰看了眼跪在地上,濕透了的邵凜玥,再看着皇後,輕喚了一聲。

“母後,孩兒在這兒。”邵凜忻握着皇後冰涼的手,溫聲說道。

“凜忻...”皇後看着他,正要說什麽,卻忽然受不住暈了過去了。

“母後!”

“凜忻,先送姑母回宮,這兒的事,我來處理。”

邵凜忻瞪了滿是戾氣的邵凜玥一眼,這才帶着皇後回了昭陽宮。

待人群散後,顧南辰才走過去将傘撐到邵凜玥頭上,對他道:“起來吧。”

邵凜玥看着他,在荊如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多謝。”

“不必。”

見顧南辰未有離去,邵凜玥溫聲道:“你放心,父皇不會因為這個事就對皇後或者太子有什麽不滿,畢竟這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嗎?”

顧南辰看着他,也不打啞謎,徑直道:“凜玥,我們都知道皇舅對你的心思,你自己也知道;但即便如此,也改變不了什麽,皇舅不會讓流着伊圖國血脈的人做大渝的皇帝,尤其伊圖和大渝早已勢不兩立。”

“所以,你們在提防我?”邵凜玥問道,聲音還有些無辜。

顧南辰看着他。

“南辰,你可聽過‘懷璧其罪’?”邵凜玥平和的問道。

顧南辰眉頭一蹙。

“你是我們這一輩中最出類拔萃的人,有勇有謀,你覺得,我這樣的處境,得怎麽做,才能達到皇後娘娘、太子、顧大将軍還有你心中的‘安分’呢?”邵凜玥輕聲問道,竟讓顧南辰一時無法反駁。

邵凜玥又道:“我安安靜靜不争不搶,你們覺得我在裝,不安好心;可若我真的争争搶搶,你們不知道會将我如何?如今,我只不過是為了能好過一些,在父皇面前侍奉茶水,便讓皇後娘娘和太子如此忌憚,你說,我該怎麽做才好呢?”

顧南辰聽着,一時無言。

“雨停了。”邵凜玥伸手探了探。

顧南辰收了傘,沉着臉道:“你為何接近暖暖?”

“你們應該查過了,什麽都沒有查到,是吧?既然如此,就不能當我是真心的想和阿暖做朋友麽?”

顧南辰看着他,被他這有些無辜和無奈的表情弄得險些就要信他了。

“這麽多人,你和誰不做朋友,偏要和暖暖?”

邵凜玥看着他,嘆道:“南辰,你覺得,這滿朝文武的公子們,除了阿暖,誰敢跟我做朋友?跟我走近了,怕不是都得被父皇懷疑,要和我勾結做個什麽?但阿暖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他和你一起,皇舅難道就不會懷疑于大人和你有勾結麽?”

“不會。”邵凜玥斬釘截鐵道:“他不是,還和你也交好麽,所以,我還要謝謝你,不然,我就沒有朋友了。”

顧南辰看着他,卻發現他看不透,這麽多年,邵凜玥與他們都是格格不入的。

“夜深了,該休息了,我累了,也謝謝你替我解圍,今日若沒有你,太子估計會讓我在這兒跪上一夜。”

說着,邵凜玥向顧南辰拱手一禮方轉身回屋。

今夜的事消息傳的極快,第二日便傳的滿宮上下都知道了,不過邵承雍并沒有過問,這宮裏奴才們發生了什麽事,他或許不能知曉,但他的皇後,他的皇子發生了什麽事,他若都不知曉,這皇帝也就沒什麽意思了。

只不過對于這種事,他并不關心,只要邵凜玥沒缺胳膊斷腿,還能生龍活虎的就行。

但,次日上學,邵凜玥告假未來,說是得了風寒。

何長青又拉着于暖叨叨:“聽說昨夜鬧得很大呢,四殿下在雨裏跪了許久。”

于暖聽後,神色略沉。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噠,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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