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妖(5)

離妖穴不遠時,竹林忽起飓風,百枚竹葉像刀片一樣朝她們割來。

懷柏笑笑,又将手中竹葉置于唇邊,吹起首回旋婉轉的小曲。

明月未沉,如一盞孤燈,挂在岩壁間。

林中殺機頓消,攜破風之勢割來的竹葉環繞在懷柏與佩玉身旁,為她們披上一層铠甲。

月下吹曲,林中漫步,此情此景可堪入畫。

佩玉看着身前人飄逸的背影,心想,師尊總是如此風雅。

懷柏杏眼彎彎,心道,嘿,裝逼真爽。

那妖一計不成,又出二計。

頃刻之間,竹林又生異變。

一場血雨傾盆而下,穿林打葉,濺躍石上,被血雨淋的草木立馬枯萎,泥土瞬間腐蝕。

懷柏手中出現把紙傘,将傘斜斜撐在小孩頭上,嗤笑:“就這點本事嗎?這妖可真是個弟弟呀。”

似乎是聽到她的輕視之語,風越來越緊,雨越來越大,前方一片迷蒙。

低低的灌木叢中,突然伸出好幾雙蒼白的手,想把二人拖倒。

懷柏擡腳踩上去,只聞咔嚓一聲脆響,那雙死人手竟被她生生踩斷了。

她這樣慢慢走過去,身後斷手鋪滿路,天青色鞋面上濺了幾點污血。

佩玉眼神總是不由自主地往鞋面上瞟。

師尊的鞋,被這些東西弄髒了。

這些鬼東西,居然敢把血灑在師尊的鞋上。

她眼裏添幾分陰霾,默默驅動血氣,将藏在灌木叢的那些屍體全部絞碎。

無知的死物,弄髒師尊的鞋,你們配嗎?

鮮紅碎肉挂在灌木上,淅淅瀝瀝往下滴着血,倒有幾分張燈結彩的意思。

佩玉面上露出沉思之色,這些屍體分明已死去數年,魂魄離體,怎麽還會如活人一般流血。

村裏的那群餓殍,似乎也是這種情況。

将一村之人煉成活屍,需得以血霧相圍,以黃泉圖布陣,再造一方不受天道管轄的人間地獄。

這世上本該只有她能做到。

除非有人也掌握了血霧之力。

懷柏忽然笑道:“這妖還不逃,倒不像它的作風。”

畢竟初見時它可是逃得幹脆利落,十分識時務。

佩玉想了想,說:“妖有妖的風骨。”

為一方大妖者,有些肆意妄為、屠殺無辜,有些修身養性、護佑世人,但無論前後,都不會對在家門口挑釁的敵人折腰。它們不是人,從出生起,便要學會如何戰鬥,只有足夠兇悍,才能在無情天道中争得一線生機。

不戰即死,不争則亡。

作為同樣不被天道眷戀的可憐人,佩玉對妖族,向來心存憐惜,又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所以她在血霧中伸手救下了那只孔雀妖。

懷柏勾唇,“我猜是它在巢穴裏藏着什麽寶貝。”

她笑笑,一躍而上,從翠竹上折下枝細嫩枝條。

竹葉簌簌驚落,懷柏手握竹枝,信手挑着路上灌木。

撥開幾株竹,眼前頓時豁然開朗。一條潺潺小溪在巨石上蜿蜒,明月照在山澗間,溪水粼粼,玎玲泉水聲壓過蕭疏風雨。

懷柏甩甩竹枝,奇怪道:“都走到家門口了,不該有群猴子猴孫沖出來把我們圍住嗎?”

佩玉呆了下,猴子猴孫?

竹林中又出異響,她們确實被圍住了,但不是猴子猴孫,而是——

一群肥肥胖胖,滿臉呆萌的竹鼠嘴裏咯吱咯吱咬着竹,呆呆地看着她們。

多數竹鼠顏色深灰,只有零星幾只一身雪白皮毛,在月光下閃着銀光。

懷柏眼睛亮起,對着白竹鼠說:“你好漂亮。”

那只漂亮的白竹鼠吓得毛筆直豎起,瞬間變成只白色的小刺猬,将身子縮成一團,從懷柏腳邊慢慢滾走。

“這麽多竹鼠,可以加好多餐了,不虧。”

懷柏話音剛落,又一大片竹鼠蜷成了球。這些小東西,明明已經吓得不行,卻還是固執地伏在地上,用身子為它們老大擋住路。

“有小弟,真幸福。”懷柏感慨一句,手中竹枝輕輕甩動。

地動山搖,小溪脫離山石,騰至半空,如白虹銀練,猛地向石中一處縫隙刺去——那兒,正是妖穴!

“吱吱吱吱吱!”群鼠慫成一團,吓得吱吱亂叫。

溪水迸裂,水汽煙雲中,翠羽青衫的女子倚在石上,朝她款款微笑。

佩玉稍怔,“師尊?”

懷柏面色微變,抱起身後小孩跳上青崖,“佩玉,你小心……”她的話猛地頓住,臉上散漫笑意蕩然無存,伸手在小孩眼前晃了晃,“崽崽?”

而小孩睜着眼,眸中已無半點神采。

懷柏心道不妙。有些妖怪會使詭魅之術,将人拉入一場幻境中。

一旦中招,除卻施術之人解咒,其他人無法将其喚醒。

她輕敵了。

誰能想到,一只竹鼠精,居然還會施幻境!

“離開這兒,我為她解開咒。”

懷柏将女孩小心地放在山石上,布下結界,而後拿起竹枝,低頭冷冷看着那只說話的妖精。

佩玉知道自己堕入一場幻夢之中。

她被老子背着逃出彥村。到孤山腳下時,老子也累死了,老大一個身子倒下來,像山一樣壓在她的斷腿上。

她呆呆看着老子,倒也不覺得很疼。

只是餓。

半邊身子被老子的屍體壓住,她推不開動不了,只能躺在地上,飲幾滴新雨晨露,嚼幾口青草爛泥。

再過了幾日,她連餓也難以感知。

人昏昏沉沉,像屍首一樣僵卧在地,前生如混沌噩夢,一幕幕從眼前閃過。

她已經活得這麽狼狽了,難道還要這樣可憐地死去嗎?

花娘總說苦盡甘來,明明已經那麽苦了,為何還等不來一點甜呢?

總是不甘心的。

正生死一線之際,眼前忽而掠過一縷澹澹碧色。

青衣仙人彎下腰,如畫的面上浮現濃重悲憫,眼角清淚悄然滑下。

如若高高在上的神佛,悲憐衆生辛苦。

小孩的眼睛濕了,用盡所有力氣,虛弱地笑道:“神仙姐姐,你是來接我的嗎?”

仙人抱住她,“是。”

佩玉合上眸,将萬般心潮起伏盡數壓下,走到幻境中青衣女人身前,仰起頭看着她,輕聲問:“您是哪個師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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