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知己

嬴政瞅了眼扶蘇澄明無辜的眼睛,感覺這小子不是那麽無辜。不過不管怎麽樣,他對扶蘇所說的鴿子挺感興趣,讓扶蘇明天派人去把養鴿人叫回鹹陽,他會騰出時間來看看這鴿子是不是真的能認路傳信。

扶蘇說道:“天還沒黑,倒是可以讓鴿子立刻飛過去傳個信。”

嬴政允了。

扶蘇叫人搬把琴來,放到廊下空闊處,自己也在琴前坐下。

嬴政跟着坐在一旁,看扶蘇擡手彈琴。

扶蘇彈的曲子嬴政沒聽過,聽着沒什麽奇特之處,但琴聲奏響之後,天上很快有幾只鴿子在盤旋飛翔,似乎在呼朋喚友。

不一會,鴿子們陸陸續續從空中飛了下來,有的落到了琴邊,有的落到了扶蘇肩上,還有的膽子比較大,竟小心翼翼地停在嬴政身邊不遠處,踮着爪子、歪着腦袋用烏溜溜的黑眼睛窺探聖顏。

若不是親眼所見,嬴政也不會相信這些飛鴿這麽通人性,能被一首琴曲吸引下來。

嬴政看了眼已經從琴弦上收回手的扶蘇。

扶蘇伸手捉住了落在自己肩頭的灰白鴿子,那鴿子仿佛很享受似的,圓圓的眼睛都微微眯起。

見狀,扶蘇眼底不由多了幾分笑意,手指撫慰般摩挲那灰白鴿子幾下,引得周圍的鴿子揮着翅膀叫了起來,連離嬴政最近的那只鴿子都往扶蘇身邊走去,顯然對同伴的待遇十分眼熱。

嬴政莫名覺得這些鴿子在争寵,争寵的對象還是扶蘇。

扶蘇從灰白鴿子腿上的細竹筒裏取出一張卷在一起的紙攤開。

嬴政接過一看,發現這紙比扶蘇獻上來的竹紙要薄,明明只有那麽小一卷,攤開來卻有巴掌大小,字寫小一點完全可以傳遞很多內容。

嬴政把紙遞回給扶蘇。

扶蘇當着嬴政的面給雲陽縣那邊寫信,信寫完了,他又把它卷回原樣塞回鴿腿上綁着的小竹筒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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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筒很細,遠遠看去和鴿腿渾然一體,完全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扶蘇起身把灰白鴿子放回空中。

其他鴿子見沒自己什麽事,依依不舍地揮動翅膀跟着一起飛走了。

嬴政立在廊下看着那群鴿子在空中散開,無聲無息地隐沒在不同方向,心中湧出了許多想法。

他沒說什麽,叫剛才被屏退的宮人傳膳上來。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那只有幸被扶蘇委以重任的灰白鴿子已經精神抖擻地飛了回來,不必扶蘇招呼便準确無誤地落到了他肩上。

這就暴露了扶蘇其實不必什麽特殊信號都能讓它們按指令行事的事實。

扶蘇向嬴政解釋道:“這批鴿子是我挑的,所以特別親我,後來養的那些我沒有經手過。”他知道父皇會喜歡這種可以快速傳遞消息的通信渠道,但是不會喜歡它被完全掌握在某個人手裏,哪怕是親兒子也一樣。

嬴政未置可否,讓扶蘇看看雲陽縣那邊是不是真的回信了。

扶蘇打開被蠟封的細小竹筒,從裏頭取出了雲陽縣那邊的回信,那邊簡明扼要地表示明日一早就出發,會按時到扶蘇指定的地點候命。

他把信呈給嬴政。

嬴政接過看了眼,再算了算鴿子送這趟信的往返時間,對飛鴿傳書的效率有了最直觀的了解。他說道:“行,這事你不用再管,我會讓人接手的。”嬴政斜睨着扶蘇,補充了一句,“什麽接燕太子家眷來鹹陽、派人常駐燕國了解情況之類的話,你也莫要再和旁人提起。”

扶蘇乖巧點頭,又提出幾種隐秘的書寫方式,比如用什麽來寫信幹掉以後字會消失,要加醋或者火烤才能顯形;比如明文之下藏着暗文,不是自己人看不懂裏頭的玄機等等。

這樣一來,即使傳遞的消息不小心落入別人手裏,別人也看不懂。

這些東西自然有人擅長,他就是抛磚引玉起個頭而已。

嬴政瞅着他這副乖乖巧巧的模樣,心情頗為複雜:他是覺得兒子挺乖的,就是不知道燕太子丹他們會不會覺得乖。這傻孩子什麽主意都敢出,也不怕被人恨上!

嬴政打發扶蘇回去,叫人來商量飛鴿傳書之事。

飛鴿傳書除了快,還很隐秘,既然親眼看到了它的可行性,他自然不會放着這樣便捷的通信方式不用。

要知道很多時候誰能把握先機,誰就有機會獲勝,這一點在外交博弈上是這樣,在戰事上更是這樣!

嬴政安排完了,又想起扶蘇特意解釋後面馴養的鴿子他沒經手。

嬴政過過好些年寄人籬下的生活,很容易看出旁人的心思。

扶蘇聰明早慧,明顯是知道飛鴿傳書的用處,也很清楚他不會放心讓任何人單獨掌控這通信渠道。

但扶蘇還是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嬴政在輿圖前負手而立。

當年他也曾對父母萬般信賴,可在他年幼時父親抛下他們母子回了秦國;到他年少時,母親又想廢了他擁立他人。

父子之間難道就可以毫無保留?

果然是個傻孩子。

……

接下來的日子裏,嬴政讓人熱情地招待燕太子丹,不是叫人去找他聊天,就是叫人邀他出去玩,讓燕太子丹心中十分感動,覺得嬴政即使當了秦王、沒什麽空閑與他見面,對他這個老朋友還是很好的。

當然,燕太子丹也不想再和嬴政見面,因為嬴政誇起他兒子來太可怕了,簡直讓人不想回憶。

燕太子丹最喜歡的當然是扶蘇這個忘年交。

扶蘇不僅和他聊得來,還很會玩,比如這天扶蘇就熱情地邀他去觀看鞠球賽。

燕國臨近齊魯之地,燕太子丹記得鞠球這東西在齊魯那邊挺流行,只不過大多是士兵們訓練時玩的,民間也有人學了去,貴族們倒是很少人會玩。

燕太子丹以前也對這平民們的游戲興趣不大,也沒研究過它是怎麽玩的,不過在跟着扶蘇看過一場激烈又精彩的對抗賽後,他被這迷人的小球深深地吸引住了!

等拿到那彈性十足、手感極佳的新式鞠球時,燕太子丹已經徹底愛上它。

聽聽扶蘇是怎麽說的吧:比起單純的比鬥,這新式鞠球的玩法技術含量高多了,只是單純地把對手撂倒根本贏不了,還要通過各種技巧和各方配合護住自己搶到的球、把球順利送進球門才算贏!

所以說,踢這鞠球既考驗體力,也考驗腦子!

這不正是他最不缺的東西嗎?

身為燕國人,他的體力不會太差;而他自诩聰敏過人,腦子當然也很好!

所以,在扶蘇邀他下場玩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跟着扶蘇認真學習規則、認真練習踢球動作。

這種團隊對抗式的新式鞠球在鹹陽已經流行一段時間,雖說扶蘇沒有特意把它呈到嬴政面前,但它依然悄悄傳入了千家萬戶。

要知道權貴子弟之間相互看不順眼的大有人在,可是大家都是要臉的,不好動不動約架互毆,那會讓別人看笑話!

但是鞠球場上決勝負就不同了,他們公子不都說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嗎?

所以自從扶蘇叫人修了個鞠球場,這地方就幾乎場場爆滿,全是用鞠球賽代替約架的權貴子弟和跟着來看熱鬧的家夥。

球場上解決恩怨快,交朋友也快,燕太子丹年紀雖然大了點,不過他長得還算入眼,混在少年堆裏不算太突兀,還是扶蘇給推薦過來的,大夥對他都挺熱情,紛紛慫恿他組織随行人員成立一個燕國隊,以後練習好了大夥來個兩國友誼賽。

燕太子丹很快被少年們的熱情打動了,帶着自己的親衛成為了球場常客,偶爾技癢了還會親自下場踢一輪。

嬴政這段時間挺忙碌,都沒怎麽注意燕太子丹在做什麽,等他知道燕太子丹開始沉迷鞠球,不由陷入沉思。

鞠球有那麽好玩嗎?

不就一夥人搶個球?

算了,沉迷就沉迷吧,反正又不是他們秦國的太子。

到七月上旬,嬴政才再一次接見燕太子丹,準備關心關心這位老朋友。

等見到燕太子丹後,嬴政愣了一下。

他這老朋友,怎麽變這麽黑了?

他以前不是挺注重儀表的嗎?

變黑這事兒,一向不是一蹴而就的,一天黑一點,一點黑一點,自己很難注意到,所以燕太子丹本人對此沒什麽感覺。

嬴政就不一樣了,嬴政只在燕太子丹抵達鹹陽時見過他一回,隔了這麽久才再一次召見,視覺沖擊比較大。

嬴政頓了一下,才邀請燕太子丹坐下說話。

燕太子丹明顯徹底淪為鞠球愛好者了,與嬴政寒暄過後,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鞠球場上的事來。

他先誇大秦的少年們熱情好客有朝氣,然後誇扶蘇球技過人不下場則已、一下場就轟動全場,最後還說自己組建的燕國隊現在已經不墊底了,比之一開始大有進益!

嬴政聽得一知半解,面上卻沒表露出來,不時還很有耐心地點頭應和。

等燕太子丹暢談完鞠球話題,嬴政才和他說起一件事:秦國派去燕國的使者來信說他的妻子兒女十分思念他,怕他一個人在鹹陽孤單寂寞,非要跟着使者一起來秦國,好和他作伴,使者勸都勸不住,只好答應了,現在應該已經出發了。

燕太子丹聽了,頓時想到自己的家事。

他雖是太子,卻不是常伴在父王身邊的兒子,更不是父王最疼愛的兒子。

有時他都覺得倘若不是他占了長子的名頭,父王又舍不得讓弟弟去別國當質子,才會一直讓他當太子。

如今他不在國內,他的妻兒定是又受了不少委屈,要不然怎麽會提出要來和他作伴?

他在秦國雖然是當質子,但一直被奉若上賓,還交上了那麽多意氣相投的朋友,日子過得舒坦極了,都沒想過家中妻兒會被人欺負了去。

嬴政肯定是看不得他家弱小的妻兒遭人欺辱,又不忍心揭他傷疤讓他傷心難過,才會找什麽“家人思念你”當借口。

嬴政真是仗義啊!

若不是真心把他當朋友,嬴政怎麽會冒着被人質疑的風險,也要幫他把妻兒接來與他作伴?

畢竟,他這個太子才有當質子的意義,他的家人除了陪伴他之外又有什麽用處呢?

燕太子丹感動地對嬴政說:“丹此生得一知己,足矣!”

嬴政:“……”

作者有話要說:

嬴政:不是很清楚這人腦補了什麽

嬴政:他是不是踢球踢壞腦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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