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犯傻

這樣荒謬的夢如果換成別人說出來,嬴政是絕對不會信的,可扶蘇不一樣,扶蘇一直都拿“仙人授夢”當托詞,解釋他所知道的那些東西。

嬴政雖覺得這仙人挺古怪,卻也漸漸接受了這種說法。

照他來看,還是自己兒子聰明,要是換個長個榆木腦袋的家夥你去夢裏告訴他怎麽做可以造紙,他記得下來嗎?

很多東西并不是你知道就能做到的,事實證明理論和實踐之間往往相差十萬八千裏。

聽完扶蘇這番話,嬴政馬上想到扶蘇小時候總是格外乖巧,連哭鬧都少,更別提小孩子天生就會的撒嬌和無理取鬧。

這小孩怕是早就做了那個夢,只是他那會兒還小,夢這種東西又經常毫無邏輯可言,便只依稀記了個大概。

只是這小子把一個夢藏這麽多年,平時心裏指不定都在想什麽“父王為什麽要殺我”這種傻事,想想就讓人又是憤怒又是心疼。

嬴政下意識是想罵人的,看到扶蘇泛紅的眼眶又咽了回去。

這麽小一個孩子,再罵怕是又要哭了,本來就傻,再把眼睛哭瞎了可就真的又傻又瞎。

“我讓你去北邊監誰的軍?”嬴政盡量讓語氣平靜下來,追問其中細節。

“恬叔。”扶蘇老實回答。

嬴政橫他一眼,聽聽這叫得多親近,想都知道在那個夢裏蒙恬和他還是挺親近。

嬴政繼續問:“知道他麾下當時有多少人?”

扶蘇一頓,回想了一下才答道:“三十多萬。”

嬴政說道:“我要殺你,還要把你送去和教你武藝的蒙恬作伴,再給你們三十幾萬大軍?”

扶蘇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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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蒙恬其實也勸過他說可能有詐,只是他離京後一直郁郁寡歡,別人的話都聽不進去。他與蒙恬分別後越想越傷心,覺得父皇不想要自己這樣的兒子,還是在帳中拔劍自刎了。

嬴政見他愣在那裏,接着說道:“我真要殺你,還要等兩年之後再叫人送一道诏令過去?”

嬴政自認不是多重感情的人,如果真的對扶蘇這個兒子不滿意,甚至還想賜死扶蘇,那他絕對不會給扶蘇半點機會。

想殺扶蘇還給扶蘇掌控三十萬大軍的空子鑽,他是覺得秦國的軍隊人太多了養不起,決定創造機會殺掉蒙恬手裏那三十幾萬大軍?

嬴政冷眼看他:“你覺得我是想讓你先花個兩年和蒙恬培養培養感情,免得你們沒時間做好造反準備?”

扶蘇啞了。

嬴政見扶蘇一句話都回不上來,忽地意識到了什麽,盯着扶蘇問道:“在你那夢裏,你真信了?”

有蒙恬和三十幾萬大軍在身邊,一道诏令讓他去死,他就真的乖乖去死?

扶蘇眼淚沒憋住,一下子落了下來。

嬴政手抖了抖,氣得好一會說不上話來,過了半晌才指着門口方向怒道:“滾出去。”

如果是以前,扶蘇就聽話地走了,可扶蘇再傻也知道嬴政生氣了。他一把撲進了嬴政懷裏,緊抱住嬴政哭着認錯:“父王,孩兒錯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父皇都是他最景仰的人,所以關于北邊那兩年的記憶始終是灰灰沉沉的。

那時候他明明每天一樣習武讀書、一樣和人往來,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感覺自己的存在逐漸失去意義。

後來即使另有奇遇,前世的一切仍是他不可觸碰的逆鱗。

如果他願意面對的話,早就通過因果鏡追溯到前世發生的一切了,只是他眷戀師門的安穩寧和,不想再回憶起那段仿佛獨自置身深淵之中的灰暗日子。

哪怕重活一世,他仍是刻意不去觸碰那段記憶。

可惜很多東西不是悄悄藏起來就真的消失了,他所有的猶豫、所有的傷心難過,幾乎都與那一段心結有關。

如今聽嬴政親口說出這樣一番話,所有的陰翳仿佛都一掃而空。

扶蘇緊抱着嬴政不松手,生怕嬴政叫人把他扔出去。他向嬴政保證:“父王,我再也不會犯傻了。”

嬴政看着突然變得膽大包天黏上自己的扶蘇,确實很想叫人把他拎走。可想到這麽小一個小子,這些年一直因為那個莫名其妙的夢那麽小心翼翼,罵他他不哭,對他好一點他反而哭得稀裏嘩啦,嬴政又狠不下心。

嬴政耐心地等扶蘇哭完一場,才擡手按住扶蘇的腦袋,讓他擡起頭來。

扶蘇這才松開手,仰起腦袋看向嬴政。

嬴政看着扶蘇哭紅了的眼睛,覺得這小子性格實在太綿軟了,往後還是得多鍛煉鍛煉。他說道:“以後你就是要死,也得回到我面前再死,記住了嗎?”

扶蘇眼睛有些酸,用力點頭。

嬴政本想再多問點什麽,轉念一想,即使那夢有可能是真的,被扶蘇說了出來将來必然不會再發生,所以夢裏那些事問得再清楚也做不得數。

既然他在扶蘇那個夢裏能一統天下,那大秦必然可以靠着強兵壯馬橫掃六國,何必要那所謂的“天機”錦上添花。

嬴政想明白了,叫人送膳上來,和扶蘇一起用了晚膳。

到扶蘇起身告退時,嬴政才對他說道:“夢是夢,現實是現實,你別把夢裏的事當真,有用的你就拿來用,其他的不要再想太多。只有你自己足夠聰明、足夠強悍,才沒有人能算計你的性命。”

扶蘇認真聽着。

既然已經起了話頭,嬴政也沒瞞着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直接把話跟扶蘇說明白了:“如果将來你還是那麽傻,我依然不會把天下交給你。我們老秦人用血肉打下來的天下,不是為了給你糟踐的。”

這番話看似冷酷,實際上卻已經稱得上是推心置腹。

他肯定會考慮把天下交給他,但前提是他得足夠優秀,否則還是得讓道。

扶蘇心中一震,認真應道:“孩兒知道了。”

嬴政擺擺手讓他出宮去。

等扶蘇走後,嬴政起身走到外頭,踏着夕陽在長廊裏漫步。

事實上嬴政心裏實在有些想不透,自己這麽精明一個人,怎麽會生出這麽個傻兒子?

讓他去死他就去死,真是蠢到極點。

都被那“仙人”用那樣的夢警示了,他居然還把夢裏的東西全拿出來說,看起來更蠢了。

是因為年紀還小所以才這麽天真嗎?

還有,在扶蘇那個夢裏,誰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那麽一道假诏書?

這個問題估計問扶蘇也是問不出來的,扶蘇要能知道有誰要害他,怎麽可能還會上當?

嬴政把自己身邊的人分析了一番,沒發現誰有那個嫌疑,估計是扶蘇年紀還小,大秦也沒一統天下,很多事都還沒影。

這問題只能先擱置,以後再看看有沒有誰有那個狼子野心。

……

另一邊,扶蘇回到自家宅邸時已經平複好心情。他一踏進院子,便看到張良在空地中練劍,顯然是用過晚膳之後出來消消食。

扶蘇立在一旁看張良練完一套劍法,才和張良說自己被嬴政留下用膳了,沒能回來和他一起吃。

張良道:“我又不會特意等你。”他們吃的可不是軍中的大鍋飯,大夥得一起按點吃,扶蘇不回來,他自己吃便是。

扶蘇見張良不在意,也不再多言。

剛才看到張良使的劍法,扶蘇又想到了當初一起彈琴練劍的日子,不由問:“子房,你怎麽沒彈過琴了?”

張良沒想到扶蘇會問起這個。

其實在離開韓國時,張良就決定此生再不碰琴,這是他對自己舍棄一些東西的一個懲罰。

這事不是他和任何人的約定,只有他自己知道,不過上有蒼天,下有黃土,既已立誓,斷沒有因為無人知曉就悄悄違背的道理。

張良随意說道:“琴被我弄壞了,其他琴又看不上眼,以後都不彈了。”

扶蘇本來還想說找把新琴送張良,聽張良說再也不彈了,忍不住擡頭望向張良。

張良見扶蘇直直地看過來,灑然一笑:“別擔心,我沒事,除了不能再給你彈琴,其他都一樣。”

既然已經選了要走的路,那就不要再回頭顧盼。

張良這麽說了,扶蘇也不好再繼續問,他叫人取自己的劍來,跟着張良練起劍來,練到出了一身薄汗才去沐浴更衣。

翌日一早,扶蘇想起自己昨天哭得那麽沒臉沒皮,有點不太好意思去見嬴政。

不過想到嬴政說的那些話,扶蘇又打起精神在懷德的伺候下穿好裏裏外外好幾重衣裳。

懷德見扶蘇目光奕奕,忍不住說道:“公子今天是要去做什麽要緊事嗎?看起來心情好得很。”

扶蘇也不在意懷德多嘴,他含笑道:“也沒什麽要緊事,衙門裏每天來來回回都是那些事。”

近來扶蘇在琢磨各地上交的春夏耕種情況,主要看看新農具和堆肥法的推廣情況。

經過兩年多的發酵,新犁已經徹底換下舊犁,堆肥的概念也已經走進家家戶戶,今年比之去年,這些基礎農業科技的普及的範圍更廣了,石磨也已經風行各郡,成為各郡豪強富戶們的寵兒。

扶蘇準備發揮許老先生和他那群弟子的優勢,讓他們帶人研究一下優質糧種的集中選育。

目前為了旱澇保收、降低病蟲害帶來的風險,百姓們基本是五谷混種,最後能吃上什麽看天意。

目前教育經費還算充足,學宮那邊的學田完全可以當試驗田,彙聚各地優質糧種看能不能一代代地選育出可以穩定高産的優秀品種。

在地力充足的情況下,糧種方面就得重點選擇一下了。

扶蘇算了算,離大秦一統天下約莫還有八九年的時間,從各地高産糧種裏挑出适合推廣的品種雖然得一茬一茬地等、一茬一茬地琢磨,時間卻還是充足的。

到時要是能保證糧食充足,可以輕松養活更多人,能做的事會更多!

扶蘇琢磨着早朝結束後接着安排這事兒,提前叫各郡預留一批本郡最好的糧種。

結果一上朝,許多人都被一個消息砸蒙了。

作者有話要說:

嬴政:我要看看,是誰要害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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