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加霜

兩人慢慢吃着飯,除了奚川偶爾說兩句讓孫佑宸吃菜,就剩下了細微的咀嚼聲。中途孫佑宸去添了一次飯,連日來沒有笑容的奚川嘴角上揚,終于露出了笑容。

吃完飯,奚川麻利地收碗筷,孫佑宸坐着看了一會,才想起來自己該去幹活,以前他爸從來不讓他幹家務,什麽都一手包辦了,只讓他好好讀書畫畫就行,現在爸爸不在了,沒有人該理所當然為他服務,他站起來拿起一個菜盤,被奚川攔住了:“你別動,我來就好。”說着搶走了他手裏的盤子。

孫佑宸只好默默地看着奚川收拾,他注意到奚川長了口角炎,應該是這些天着急上火沒休息好弄的,孫佑宸心裏非常感動,又有些不安:“川哥,你吃藥了嗎?”睡了一覺,又吃了飯,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多了。

奚川一愣,擡起眼睛不解地看着他。孫佑宸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奚川伸出舌頭來舔了一下自己嘴角,說:“不礙事,過兩天就好了。”

孫佑宸想了想,回房間拿手機查了查,然後從書桌的抽屜裏找出一瓶複合維生素B,這是以前他口腔潰瘍時他爸買的,看了一下,還沒過期。

奚川洗了碗出來,看見孫佑宸遞過來一個白色的盒子:“給你。”

奚川愣一下:“什麽?”

孫佑宸說:“維生素,吃一點就好了。”

奚川拿過來,低頭看了一下用法用量。孫佑宸說:“吃兩片,一天三次。”奚川打開來拿出兩片,将盒子放回孫佑宸手裏,“吃兩片就夠了,謝了。你休息吧,我去店裏看一下。”

孫佑宸說:“我也去。”

奚川伸手拍拍他的腦袋:“你別去了,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什麽情況。”這幾天店裏員工人心惶惶,也沒再營業,他得去跟店長商量下該怎麽辦。師父去世了,這事該孫佑宸來管,畢竟他現在是飯店的主人了,可他是個學生,什麽都不懂,又累成這樣,不能讓他為這事再操心了。最好是能讓飯店正常運營起來,這是對孫佑宸最好的幫助。

奚川對孫佑宸說:“你別去了,店裏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我就是去跟大家商量一下看什麽時候重新開業。”

熟料孫佑宸十分堅持:“川哥,我知道我幫不上什麽忙,但我覺得我應該去,這是我家的店,我爸不在了,我要去表個态。”

奚川一直把孫佑宸當孩子看,聽到他說這樣的話,不由得暗吃了一驚,他比自己想的要堅強懂事:“那好吧,我們一起去。”

小雅園的前身叫小雅樓,民國時期由孫佑宸的曾祖父創立,在蓉城算是小有名氣,建國後公私合營,小雅樓收歸國有,後來因拆遷與經營不善而關門歇業。孫佑宸祖父和父親想重開小雅樓,無奈品牌已歸國有,後人無法要回,父子二人不得已重新創辦了小雅園,經過四十多年的經營,小雅園的名聲早已蓋過小雅樓,在蓉城餐飲界名聲響亮,還開了兩家分店。

孫伯英中年得子,四十歲上才有了孫佑宸,幾年前孫佑宸母親病逝,鹣鲽情深的孫伯英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那之後他的精力就不在經營上了,除了照顧兒子,就是喝酒、打麻将,以此麻痹自己。沒過兩年,兩個分店一個因為拆遷關門,另一個因為經營不善倒閉,只有總店孫伯英還努力維持着,大概是覺得這是留給兒子的家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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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川高中畢業之後就在小雅園總店當學徒,孫伯英見他聰明好學,收了他做親傳弟子,按照舊時收徒的傳統,學徒三年,幫廚兩年。奚川不急不躁,穩打穩紮,将師父的本領學了個十成十,手藝出衆,如今才出師做了一年的廚師,誰曾想師父就去世了。跟孫伯英學做菜的人不少,但正兒八經拜師的不超過三個,奚川是他的得意門生,教導得自然格外用心。奚川對小雅園的感情深厚自不必說,這是他的學校,也是他的半個家,況且師父待他恩重如山,無論如何,也要替師父守護好小雅園。

他們到飯店的時候,門上依舊挂着打烊的牌子,大門是虛掩的,應該是其他店員過來了。奚川推開厚重的雕花木門進去,裏面的喧嘩聲突然安靜下來,大家都朝門口看了過來。奚川看着站在店堂裏的人們,發現所有員工都在,大概知道今天師父出殡了,在商量接下來該怎麽辦。

店長看見奚川和孫佑宸,不由得松了口氣:“好了,小老板來了,我們聽聽他的意見吧,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大家齊刷刷地望着孫佑宸,老板不在了,他的兒子自然是新一任老板。孫佑宸在大家的行注目禮中有些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下一個動作就是彎腰朝大家鞠了一躬:“謝謝大家對我的信任。我爸爸不在了,飯店是他的心血,我想讓飯店繼續開下去,我不會做菜,也不會做生意,所以請各位叔叔哥哥姐姐幫我,謝謝了!”說着又深深鞠了一躬。

在場的人都松了一口氣,店長臉上神色輕松:“小老板發話了,我們都聽見了,那飯店以後還是照常營業。”

孫佑宸真誠地說:“我會努力學習做菜和經營一個飯店的,請大家多指教我。川哥,店裏的事我都不懂,你會幫我吧?”

奚川微笑點頭:“我會的,你放心吧。”

店長說:“大家都聽到了啊,以後都要好好幹。好了,現在咱們去打掃衛生、做準備工作,準備明天開張。”

大家正準備散去,虛掩的大門又被推開了,店長擡頭說:“對不起,我們今天不營業。”

來人并沒有退出去,反而笑了起來:“我不是來吃飯的。大家都在,那正好,我剛好有事要跟大家宣布。”來者聲音非常響亮,一時間所有人都朝門口看去。

奚川和孫佑宸也回過頭去,看見三個男人走了進來,其中兩個是熟人,一個是奚川的二師兄王光旭,一個是孫伯英的朋友劉和成,也是開飯店的,那個陌生人他們都不認識,穿西裝打領帶,衣着非常正式。

王光旭朝奚川和孫佑宸淡淡地點了下頭:“師弟也在啊。”算是打了招呼。

奚川沒有理會,他對王光旭印象不好,王光旭之前深得師父信任,被派去管理小雅園分店,結果卻将分店給弄倒閉了,師父最後還賣了一套房子來填窟窿,他卻沒事人似的跑到劉和成的吉德酒樓當總廚去了。

劉和成看着孫佑宸說:“正好宸宸也在,我也不用特意去找你了,你也聽一聽。羅律師,麻煩你宣讀一下文件。”他長得矮胖,說話中氣十足,之前說話的人就是他。

那個西裝男人從自己的公文包裏拿出一張紙來,清了一下嗓子,然後開始讀:“《債務抵償合同》 甲方:孫伯英;乙方:劉和成。鑒于債務人孫伯英(以下簡稱甲方)向債權人劉和成(以下簡稱乙方)于201x年8月15日借款人民幣八百萬元整,現借款已到期,因甲方資金困難,無法按約定歸還借款,經雙方平等協商,甲方自願将其有權處分的小雅園飯店及福樂居公寓抵作債務……”

他還沒念完,屋子裏就開始議論紛紛起來,孫佑宸和奚川更是覺得腦子都炸開了,這是什麽意思?小雅園和孫家的房子全都抵給劉和成了?孫佑宸瞪圓了眼睛,大聲說:“等等,這是什麽意思?”

王光旭幫忙解釋說:“小師弟,師父欠了劉總八百萬,他還不出錢,就将店子和房子抵押給他了。”

羅律師糾正:“是抵償,不是抵押。”

“不可能!我爸怎麽可能欠他那麽多錢?”孫佑宸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光旭嘆了口氣:“師父打牌輸的。”

奚川盯緊了王光旭:“師兄,你別亂說!”師父喜歡打麻将不錯,但是絕對不至于将自己的家産全都輸光。

孫佑宸一個勁地搖着頭說:“不可能!我爸不可能輸那麽多錢!我不相信!”他的眼淚都出來了,他不相信爸爸輸了店子,還把房子也輸了。

劉和成倒是不急不徐地說:“我知道你很難相信,但你爸确實輸了這麽多錢,賭博是一個坑,你以後千萬不要去賭。文件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這件事有律師在場公證,羅律師也在,你可以看看文件。至于你家的房子,你可以暫時住那兒,等你高中畢業了再搬出去。”

孫佑宸心頭一團亂麻,完全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他猛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你們是騙我的!我爸死了,他什麽都沒跟我說,你們這是詐騙,我要去報警。”

“這不是詐騙,出于雙方當事人自願。簽署抵償合同是我和另一位同事見證的,這文件是具有法律效應的。”羅律師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

奚川知道孫佑宸剛剛失去了父親,現在連家都沒有了,變得一無所有,這讓誰受得了,他怒不可遏:“劉老板,你這完全就是趁人之危,太過分了吧,做人還是厚道一點好。”

劉和成皺眉瞟了奚川一眼:“我還不夠厚道?我都沒讓他現在就搬家,但是屬于我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回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能因為老孫死了,這債就一筆勾銷。”

奚川咬着牙抑制住憤怒:“我要看看我師父簽的文件。”

王光旭也說:“師弟,這是真的,雖然我也很難相信。”

羅律師将文件遞過來,奚川仔細看了一下,上面确實是師父的親筆簽名,但是師父為什麽要這麽做,他難道就不考慮孫佑宸嗎?這是要逼死孫佑宸啊。

孫佑宸突然朝劉和成撲過去:“一定是你逼死了我爸,你還我爸來!”

奚川趕緊抱住了孫佑宸:“佑宸,別沖動。”

劉和成退後幾步,說:“宸宸,你爸爸發生了意外我也很難過,但他的死絕對跟我無關。”

“不許叫我!就是你逼死了他!你這個兇手!”孫佑宸大聲斥責,覺得自己的小名從對方嘴裏叫出來別提多刺耳了,這就是對他的玷辱,他知道他爸打麻将,但是絕對不相信他會把店子和房子都輸光了,他不會這麽沒有底線的,絕對是有人算計了他,一定是這個劉和成,他騙走了他家的飯店,還騙走了他家的房子,這是什麽狗屁朋友,簡直就是強盜!

奚川抱住了幾近崩潰的孫佑宸,蒼白無力地安慰:“沒事,佑宸,別怕,有我呢,哥在,別怕!”

孫佑宸憤怒得急劇喘息,大聲斥責劉和成:“姓劉的你這個騙子,強盜,你騙走了我家的財産,還逼死了我爸!我跟你拼了!”

王光旭也勸他:“小師弟,你冷靜一點,接受事實吧。”

孫佑宸朝他吼:“你給我閉嘴!你跟他是一夥的!”

劉和成估計也早就料到孫佑宸會是這種反應,說:“意思我已經傳達過了,以後我就是小雅園的老板。從今天開始,小雅園的店長就是王光旭,願意留在這裏的,就去王店長那兒報名,明天正式上班,不願意的,我也不強留,一切請便。老孫的私人物品可以帶走,但是屬于店裏的財産一件也不許動。光旭,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說完揚長而去,那個律師也跟着一起走了。

孫佑宸竭力掙紮着,想去和劉和成拼命,但瘦弱的他被高大的奚川抱住了,完全掙脫不開。奚川說:“佑宸,你冷靜一點,不要沖動。”這件事不是将劉和成打一頓就能夠解決的,劉和成是師父多年的朋友,如今卻成了小雅園的主人,連他們的房子都要去了,這是朋友幹得出來的事嗎?那說明這絕對不是偶然為之,而是蓄謀已久,真朋友絕對不會背地裏捅刀子的。他越發相信師父是自殺的了,被朋友算計,害得兒子無家可歸,肯定是羞愧難當才想不通的。

孫佑宸無力地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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