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孤島

十點半。

阮恂在酒店門口等到了歐明希。

她不自覺的眼睛發酸,半響才明白這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原主雖然表面上不親近歐明希,但實際上的感情卻很深。

歐明希長得很秀致,長發原本挽着的髻散了,幾縷淩亂發絲垂在額前,大概是一路匆忙奔波,難免幾分狼狽。但是這樣也不掩蓋她風姿清麗,目光晶瑩。

“阿尋,”歐明希半蹲下身,“對不起,我來遲了……”

“沒關系,”阮恂吸了吸鼻子,夜風低吟,微冷,“真的沒關系,我知道您平時很忙。”

歐明希是個律師,她從業十幾年,也算是業內有名,從青城的事務所離職之後很快就有帝都的大所向她抛來了橄榄枝,工作忙碌也正常。

“吃晚飯了嗎?”歐明希攬着她的肩膀走進了旋轉門,“我在機場的快餐店買了披薩,你要不先吃點?”

“我吃過晚飯了,”阮恂乖巧的答,“您吃吧。”

況且下午的時候老中醫叮囑她不要太晚吃東西,腸胃受不了。

酒店沉重的旋轉門緩緩轉動,将夜裏霓虹和燈影攪碎在曲面玻璃之間,進到酒店大廳裏,阮恂若有所感的回頭,隔着光影搖晃的玻璃隐約看到馬路對面對面停着一輛機車。

不知道為什麽,她下意識覺得那好像是白忱,可是轉念一想,這麽晚了,白忱怎麽會在這?

進到酒店房間裏,歐明希放下了快餐盒,皺着眉道:“你怎麽住在酒店?林窈說你是自己跑出來的,這怎麽可能——”

阮恂搖頭:“不用管她,我們明天早上能不能先去醫院看爺爺?”

歐明希目光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她怎麽覺得,小姑娘的眼神清明通透了不少……以前這孩子總是懵懵懂懂的,也不愛說話,就好像還沒有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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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看上去倒是好了些,話也比以前多了。

“好,”歐明希摸了摸她的頭,“明天早上我打電話問方昀老爺子的病房號。”

又閑聊了幾句,歐明希只吃了一小塊就将盒子推在了一邊。她關掉白光燈,剩下窗戶前小桌上一盞暖燈。

“阿尋,你先睡,我還有點工作要處理。”

……

青城的淩晨安靜而幽谧,一點冷露在空氣裏徜徉不去。

阮恂和歐明希剛剛吃過早餐,她把小口袋裏的包着藥的紙包拿出來,一粒一粒的數藥片。

她一點也不喜歡吃藥,所以每次吃藥前,拿藥的時候總是很慢,就好像拖延着這點時間,吃藥的痛苦就會減淡。

歐明希面前的早飯依舊只動了幾口,早上阮恂起床的時候她還坐在桌前,各種文件攤了一大堆,很明顯加班工作,徹夜未眠。

她靠在椅子上聽電話,剛開始的時候她時不時的“嗯”一聲,阮恂咽下了最後一顆藥,歐明希忽然臉色一變,按着桌子站了起來。

阮恂奇怪的看向她,她卻對只是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然後就拿着手機匆匆的出門。阮恂趴在玻璃窗上看見她在行道樹下來回踱步,神色依稀是凝重的。

她不由得想起昨天從家裏出來時林窈那句意味不明的話……她知道些什麽,而歐明希又遇到了什麽麻煩?

阮恂的心不由的往下沉,這幾天的事情接踵而來,壓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歐明希挂了電話又回到了快餐店,臉色已經完好如初,卻皺眉問:“我看你剛才在吃藥,是生病了嗎?”

“有一點着涼……”阮恂的語氣有點虛,她隐瞞了自己吃冰淇淋的事實。

“這幾天天氣變化太快了,”歐明希将一縷鬓發繞在耳後,“待會先去商場給你買件外套,這個時間點商場應該——”

話沒有說完,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歐明希臉上不耐煩的神色一閃而逝,快的幾乎捕捉不到。而當她拿起手機看到來電人時,卻又驚訝了起來。

“是方昀……”她說着接起了電話。

這通電話只持續了不到一分鐘,歐明希只是“嗯”了幾聲就挂掉了電話。頓了一下道:“你爺爺已經醒了。”

阮恂驚喜道:“真的?爺爺他沒事了!”

“嗯,今天淩晨醒來的,他叫我們過去呢。”

“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

出租車停在了紀聲醫院門口,阮恂神情恹恹,因為她林窈說,爺爺是因為知道她不是阮家的孩子才暈倒的被送進醫院搶救的,歸根到底都是她的緣故。她一時間心裏有點難言的愧疚,又思緒發散的胡思亂想,這會不會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爺爺了?

電梯提醒她們到了十七樓,阮敬安的病房就在1703。

方昀在電梯間口等她們,見阮恂和歐明希來了也只是點了點頭,不發一語。

如果說走廊上還稍微有點聲音的話,那麽病房裏就是真正的死寂,阮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覺得氣氛壓抑的厲害。

“阿尋來了?”病房裏間傳來老爺子蒼然的詢問聲。

歐明希朝着阮恂擡了擡下巴讓她先進去,阮恂心裏惴惴不安,卻還是小步走了進去。

林窈也在。

她換了一條鐵鏽紅的裙子,明明很暗的顏色,可是阮恂竟然覺得莫名的刺目。

阮恂偏過頭來看向阮敬安,輕聲叫道:“爺爺。”

阮敬安揮手讓她過去,她就乖乖過去站在病床邊,阮敬安極其緩慢的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頂:“阿尋……”

“嗯。”阮恂點了點頭,“爺爺,我在呢。”

“怎麽離家出走了?”阮敬安的語氣很溫和。

阮恂愣了愣。

她驀地回頭去看坐在窗戶邊的林窈,雨後的初霁的陽光落在了她明豔的臉頰上,幾乎比窗臺上的黃玫瑰還嬌豔幾分。

女人抿出一個淡淡的笑:“阿尋,我說過你爺爺不會怪你,你非不信要自己跑出去,萬一遇到什麽危險可怎麽辦?”

“再說,你的親生父母都還沒有找到,你一個小孩子,不呆在阮家,還能去哪?”

阮恂咬住下嘴唇,心中有一個聲音叫嚣着——揭穿她!

可是她知道,這時候提起林窈要趕走自己無濟于事,林窈會有一萬種冠冕堂皇的理由等着她,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确實是自己離開的。

她只能微微低頭:“對不起。”

阮敬安嘆了一聲:“不要亂想,爺爺暈倒和你沒有關系,不管你是不是嘯之的孩子,阮家永遠都是你的家,爺爺永遠都是你的爺爺……”

阮恂依舊低着頭,目光落在阮敬安擱在床邊的手上。老人的手背,青色的血管突兀的棱起,而暗斑縱橫遍布,一個明顯的針孔尚未愈合,卻仿佛永遠都合不上了。

他真的老了。

少女眨了眨眼,一滴眼淚“吧嗒”落在床單上。

“不哭了,”阮敬安柔聲哄她,“眼睛紅成小兔子了……”

阮恂抹去了眼淚,擠出一個又哭又笑的表情。

“你這孩子,”阮敬安抽了幾張面巾紙遞給她,“以後可不要亂跑了?”

阮恂鼻音很重的“嗯”了一聲。

“這次可不軸了,知道給明希打電話……明希也來了?進來吧。”說起前兒媳,他的神色依舊平靜。

方昀推開門,歐明希走了進來,她先是深深的看了一眼林窈,而林窈依舊笑得淡然,就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明希,”阮敬安說,“我這個老頭子得謝謝你,謝謝你過來,這段時間照顧着阿尋。”

就這一句話,歐明希就立刻明白,在阮敬安這裏,阮恂依舊還是阮家的千金小姐。他是一家之主,他的話一言九鼎,別人在怎麽說三道四也不敢明面上忤逆于他。

歐明希苦笑:“您還是不同意我把阿尋帶走?”

“我知道你對阿尋感情深,”阮敬安淡淡道,“但是這孩子是阮家長大的,性子又軟不愛說話,忽然換個環境,怕她不習慣,勞煩你經常過來陪陪她就是了。”

歐明希看向阮恂。

阮恂卻想起昨晚歐明希徹夜未眠,和她今早接電話時極力隐藏的焦慮。她不想給歐明希任何負擔,于是輕輕搖頭:“我在家裏挺好的。”

歐明希嘆了一聲,不再強求。

“阿尋,先回家裏去吧,”阮敬安拍了拍阮恂的手背,“讓方昀送你,馮姨也在家——”

他說着忽然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你……你姐姐已經回去了,找了你們倆的出生記錄,那孩子比你大一點,你得叫姐姐。”

“但是問題在于,那孩子是個孤兒,從小就和家裏人走散了,所以你的親生父母還沒有找到,你也不要難過,家永遠都是你的的家,好嗎?”

阮敬安沉沉的嘆了嘆,又道:“……阿尋,她剛回來,你多照顧着她點。”

阮恂知道他說的是真正的阮家千金,乖順答應:“嗯。”

她出了病房和歐明希告別,歐明希又在打電話,她只能揮了揮手,跟着方昀離開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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