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七十年代的訪談直播間, 還比較傳統複古,魅力四射的女主持坐在對面,中間有一個小茶幾,上面什麽也沒有,幾個大燈投射在舞臺上,明晃晃的特別刺眼。
舞臺的對面就是觀衆臺,半圓形, 坐了五六排人, 男女老少皆有, 都是請的職業觀衆, 什麽時候鬧,什麽時候笑,都有講究,一個個老油條,已經沒什麽看偶像的心态, 個個惡趣味,一臉審視。
這要換個社恐,被那麽多人盯着, 這些人還都是不懷好意就等你出醜的,一站到臺上就得暈。
“……現在, 讓我們歡迎新人作家,顧嚴生先生。”
叫到青川了,青川從後臺走出來。他穿着訂做的修身西裝,不同于時下流行的墊肩歐美款, 這種收腰顯瘦特別凸出少年活力的款式更适合這類輕松的訪談節目。
青川給自己刷了一波顏值,青蔥美少年,挺拔小柏楊,十八還沒到,臉上滿滿的膠原蛋白,偏偏臉上帶着種成年人的成熟。還架了一個金絲眼鏡,斯文敗類必備款。
“左邊的觀衆,右邊的觀衆,還有電視機前的觀衆,大家晚上好。”
青川一上來就給自己加了戲,別人都是‘觀衆朋友們好’,他非要一個個分左邊右邊電視機前。但是效果也不錯,底下觀衆就有幾個笑了,大部分人的視線都被他吸引住,看他邁着大長腿從容走到臺上,伸出手,“阿莎姐,晚上好。”
“什麽?難道咱兩的情分只能得到和觀衆一樣的待遇嗎?我想要特別一點的。”美豔主持人抛了一個媚眼兒。
青川想了想,“也是,就咱們這一晚上得四目相對一小時的交情,是得特別一點。”他再次鄭重其事,“阿莎姐,晚~上~好~”
“哪裏特別?”
“特別長,之前是普通版,現在是特別加長版。”
下面觀衆哄堂大笑,嘉賓吃癟看多了,看主持人吃癟也別有一番趣味。
莎莎也笑,她知道,開頭穩了,可以吸引住一批人坐下來看直播,她請青川坐下,對着觀衆講,“其實我今天第一次見到顧先生,一開始導演和我講,有個寫恐怖和推理的作家要過來,我今天就一直在等,等一個眼鏡瓶底一樣厚實,穿着中規中矩的正裝,看着就很正派的那麽一個男人。然後他,鮮嫩得就像是高中裏那個白色制服的帥氣男朋友,忽然就出現在我面前,對我說,你好阿莎姐,我是顧嚴生。”
她語調一轉,從花癡變成一個冷酷的女人,“可是我聽說顧先生高中沒有讀完。”
“準确的說是初中畢業之後就沒在讀了。”
“你連高中都沒讀,寫出來的東西能看嗎?”
來了,看起來胸大無腦很花癡的女主持人,其實相當毒舌相當犀利,問出的問題一針見血,處處殺招。
“還行吧,會一千個常用字就行,特別友好,小學畢業都能看懂,适合全年齡段,你要拿着給孩子當睡前故事也行。哦對了,下個月有全集出版,更省錢,更方便,無須等待,享受飛一般的感覺。還有拍攝的真人電影也即将上映,就是‘玫瑰公主號殺人事件’,希望大家多多關注。”
青川利索地給自己打了一個廣告,四兩撥千斤把這個問題化解掉了。
“我注意到了一件事,從去年八月份開始,他同時在兩家報社發表,直到現在,兩邊一次都沒有斷了更新。”莎莎和觀衆提了一下,轉向嘉賓,“你就沒有困擾嗎?你一天睡幾個小時?你像海豚一樣有兩個腦子?”
“困擾是有的。”青川表情嚴肅起來,“每天晚上,我都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大家以為他要講一個深沉的故事,誰想……
“對自己講,你要好好珍惜你的頭發,你看它現在郁郁蔥蔥,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掉完了,千裏赤地一根苗。少年不知發珍貴,年老空對鏡嘆息。”
莎莎:……
觀衆哈哈哈,地中海的導演默默捂住自己的頭,感同身受,真的很悲傷。
“我聽說,顧先生曾經有一篇文導致了很多司機朋友的不滿,他們認為你給他們的生意造成了巨大損失。有這件事嗎?”
“我個人認為這個是謠言。”
“你認為這種說法是錯誤的?”
“因為幽靈司機只喜歡對年輕、漂亮的單身女性下手。但是大部分坐車的人既不年輕也不漂亮,只有單身是符合的。我認為這個‘損失重大’有誇大嫌疑。”
接收到笑點的觀衆們再次哈哈哈。
遇上對手了,莎莎決定正視這位年輕作家,她抛出了一個很多人招架不住的問題,“剛成立的廉政公署最近查抄了很多人,包括大部分基層警員,有民衆拍手叫好,也有人憂心忡忡。在你的中,也有因為貪污受賄問題家破人亡決心複仇的角色,作為年輕人中的一個,不知道你的立場是?”
這是一個相當不友好的問題,青川完全可以打哈哈混過去,但是他想了想,長久看,還是有個立場好一些。
“我覺得這次抓捕的人數太多了,因為這個貪污其實已經是普遍問題。其實有些警員一開始不想拿這個錢,但是環境問題,還有從衆心理。他們也有很多苦衷的,而且一下失去那麽多基層警員,引起社會動蕩也不好,所以我站廉政公署。”
突然一個大轉折,打得莎莎暈頭轉向,“什麽?你選什麽?”
“蛋糕都分了,這時候喊冤也沒什麽意思。廉政公署做得沒問題,職責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我推測,因為涉案人員數量太多龐大,所以貪污數目比較小的大部分人,應該會‘特赦不追究’。當然,這也僅僅是推測。在立場上,我站廉政公署。”
“在此希望廉政公署的各位阿sir好好保護自己的頭發,風頭浪尖,壓力确實很大的。”
你是頭發保護大使嗎?
青川這樣一插科打诨,剛剛的緊張感就淡了。他話語中有對基層警員的同情,對他們的未來也是看好的‘法不責衆,特赦’,因此不會惹來這個群體的厭惡。其本身立場又是很堅定的站廉政公署,讨好了支持它的觀衆。
越是難招架,主持人越是戰意盎然。
“在幾個月前,聽說你的改編的電影,拍攝的時候劇組發生意外了?”主持人早有準備,她抽出一張報紙,當日頭條就是‘社團火拼叫警察?’,“事情到底是什麽情況?聽說當日你也在場?”
“我那天是去給劇組成員送些魚片粥,無論如何,身為原作者,還是應該關心一下電影進展,所以我就去探班了。但是我到達的時候,事情差不多就要完結了,所以具體怎麽樣,我也不是太清楚。”
“那麽,你對社團火拼這件事怎麽看?”
“怎麽看……坐着看。”
“顧先生為什麽要把片子給一個社團拍攝呢?是受到什麽威脅了嗎?”
“這倒不是,因為任先生很有誠意啊,他說要好好拍這個片子,找好的導演,用最好的設備,然後他自己也要親身上場,出演裏面大反派。你知道,拍了電影,一百年後的人也能看到,他要是拍不好,那是遺臭萬年的事情。他這個誠意打動了我,我想他既然願意出演裏面的大反派,那麽應該對這件事還是很用心的,我就答應把版權給他拍。後來我去探班,人家一個大人物,導演讓他幹嘛就幹嘛,也不發脾氣,拍出來效果很好,真的很貼合角色。”
“觀衆朋友們,你們一定好奇社團成員們認真拍電影是什麽表現吧?下個月一號,我們電影院不見不散。約會猶豫去哪裏嗎?全家聚會不知道幹什麽嗎?家裏半大少年折騰人嗎?一起去看電影吧,老少皆宜,适合全家人一起看。”
青川在那見縫插針的打廣告。
“顧先生,我注意到在你的中有一句話,‘沒有責任心的愛情,結出的只會是苦澀的果實’,作為丈夫出軌之後妻子複仇的結語。不知道你對愛情是什麽樣的看法呢?因為你似乎比較反感意外而至的感情,這種對自由愛情的鄙視态度,是你對如今年輕人戀愛觀的一種回應嗎?”
青川哈哈哈哈笑起來,“抱歉抱歉,因為莎姐姐對我說‘年輕人’,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好像我就被剔除了‘年輕籍’一樣。事實上我也才十八,哦,十八還差幾個月,但是已經承受了太多我這個年紀的人不應該承受的負擔。每當電視機裏報紙上大家說‘時下的年輕人’如何如何,我都想發出靈魂的吶喊,不,不是這樣的!”
“好像不知不覺就被代表了很多次。很多人也有一樣困擾吧,說起來就是某某群體,某某團體,但是認認真真工作生活的人很多,只是習慣了被代表而已。我看到報紙上說今年我們人均收入多少多少,都想跪下來忏悔,對不起,我給人均收入拖後腿了。”
“至于年輕人的愛情觀,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我只能代表自己的觀點。将愛情視之為人生所有,愛情會讓你一無所有。單身的前提下,遇上喜歡的人,就大大方方的追求,追到了,就認認真真的戀愛,彼此忠誠、關心、包容、珍惜……用一輩子,愛一個人。”
看着實時收視率一直上漲,導演忍不住對臺上做了個yes的手勢,讓主持人繼續。
這就像是打擂臺賽,兩邊旗鼓相當才好看,一邊倒看久了就很沒有意思。
主持人表示收到,她已經挖好了坑,等着嘉賓往下掉。
“這麽說來,其實你是不支持在婚姻之外發現真愛的說法的?”主持人又問。
青川想了一下,點點頭,“婚姻更多是責任,是承諾。契約精神下,每個人都應該尊重婚姻,它是受法律保護的。結了婚之後,再說什麽發現真愛,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也是對配偶的情感閹割,更是對婚姻本事的耍流氓。”
“那麽,顧先生對于衛大少和女星夢蕊的事情一定也不看好了?”
“衛大少?夢蕊?”青川一臉霧水,“我最近閉關寫作,已經很久沒有關注外面的花邊新聞,所以?”他歪了下頭,對着主持人賣萌。
這會兒居然有人不知道這件事?
青川亂拳打過來,主持人只好先把事情簡略的說一遍,衛大少覺得自己老婆太強大讓他沒有激情,然後找到了真愛夢蕊小姐,最近鬧得很厲害,已經離婚另娶。但是這段婚姻是門當戶對的,他岳父家當然不甘心,兩家一直在報紙上打嘴仗,吃瓜群衆分成好幾派吶喊助威。
“衛大少認為他的老婆不合格,因為她忙于賺錢、養孩子、人際交往……”
“等會兒,我有個疑問,他老婆賺錢養家帶孩子,他幹嘛呢?他是天真無邪離不開媽的衛三歲麽?”青川語氣幽幽,“在我們那兒,通常管這種又要賺錢養家又要帶孩子的女人叫‘寡婦’。”
這詞實在刻薄,主持人都接不下。不過下一秒,她就很配合得笑起來,“這個說法很有特色。不過衛家的人可能有自己的看法。”
她遞過來一張報紙,“我的兒子雖然有些無傷大雅的缺點,但他赤子之心,像少年一樣赤誠坦白。衛大少母親的原話。”
衛家還是底蘊太低,做超市發家的。雖然富貴,卻算不上豪門,有錢無權。好不容易搭上的軍政界的媳婦,還硬生生被作沒了,真是自尋死路。不然娛樂報紙也不敢這麽追着報道,民衆也不會把他當個笑話看。
主持人表示,不怕的,想黑就黑。
青川拿過報紙看,上面是衛家對于兒子無所事事,整天狐朋狗友跟着,飙車泡吧包小姐,夜不歸宿的一種回應。狗生的狗愛,貓生的貓疼,衛夫人說這個話倒是一腔母愛。
“顧先生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嗎?”
“看法?我沒有看法,我不姓衛,也不姓高。”
主持人不甘心,“我想,作為文人,你一定有自己的解讀。既然現在你不願意發表自己的看法,我也不勉強,我們這個節目一向對嘉賓很友好的。但是最後總結一下,這就不會拒絕了吧?我還蠻好奇,你們作家做總結的時候,會有什麽讓人眼前一亮的發言呢。”
觀衆同樣一臉期待,這節目組從導演到觀衆都是一路貨色,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既如此,我用衛夫人的話做一個總結吧。”青川轉向攝影機,一本正經,刻意壓低了聲音模拟出新聞頻道的渾厚男中音,“雖然我的兒子平庸無能、雞鳴狗盜、飙車玩女人、夜不歸宿、不堪為人夫、不堪為人父、低能啃老、抛妻棄子,但他其實是個內心脆弱、孤獨迷茫、天真可愛、缺少母愛的小寶寶。關愛兒童,從我做起。微笑。”
主持人:……
觀衆:……
導演:噗——
好賤。
尤其最後那個面無表情的‘微笑’,嘲諷鋪天蓋地。
反應過來的觀衆們,拍着椅子拍着手,笑聲幾乎掀翻錄影棚。
全程高能,無一尿點,今天這嘉賓有膽,敢說,觀衆們幾乎都要愛上他了。就像是圍着火鍋吃了一頓變态辣,爽到飙淚。
一個小時的直播時間很快過去,主持人極少遇到爆點這麽多的嘉賓,依依不舍告別。
青川心累得狠,回家洗漱過就躺床上了。
“宿主,你真的不知道衛家的事?”
“假的。要是真的毫無了解,我敢這麽吸引仇恨值?不但知道,甚至特意的了解過對方為人。”青川攤在床上一動不動,“之所以說不知道,只不過想讓主持人再說一次強化一下大家對衛家事情前後的記憶,把渣男形象立起來,然後我再說一些很過分的話,也不會引起太多負面情緒,導致路轉黑。”
你也知道很過分?系統感覺自己宿主那一秒簡直‘嘲諷’成了精,“得罪他對你有什麽好處?”
“好處?……你知道,這是我真正意義上出現在大衆面前,我在鏡頭前表現出來的人設,就是大衆對我的第一印象。很可能以後會成為固定印象。我不能讓自己太完美,太完美的人設一旦崩了就會全網黑。但是也不能給自己留下太多黑點,尤其是原則類的黑點,是洗不掉的黑歷史。這個度很難把握的。”
“與其平庸,不如造一個年少氣盛敢說敢做的表象。我站廉政公署,廉政公署是平民推出來的,代表民意,這是我在大是非面前的選擇,是公德。我站高女士,因為人性中是追逐美好的,從古至今,對抛妻棄子陳世美都是指責态度,這就是我的私德。大方向沒有錯誤,那麽我說話刻薄一點,又有什麽關系,我十八都沒到,少年人嘛,總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但你得罪了一個財團。”
青川忽然就笑了,“衛家靠着超市發家的,但是在兩個多月前,就開始有別的財團對着這一塊躍躍欲試了。你沒發現很多地方都在修超級大賣場嗎?這明顯是在搶衛家的飯碗,這樣明目張膽,像是幾條鯊魚試探性圍攻一頭受傷的鯨魚。我雖然沒有什麽消息渠道,可是那麽多財團出手搶奪市場,可見衛家如今已經情況危急。”
“和高家解除聯姻關系是雪上加霜。高家是軍政家庭,但權勢不大,當日和衛家聯姻也屬于高嫁。這些玩政治的人嗅覺最是敏銳,高家能當機立斷的把離婚女兒接回來,還和對方在報紙上打嘴仗。只能說明一件事——衛家已經是沒牙的老虎,不足為懼。”
“衛家第三代,幾乎都是纨绔子弟,沒有一個能幹事的。後代無能,衰敗已經可以預見。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理由,我看上他們家一個小出版社了,一個很小很小但五髒齊全的出版社,別的人看不上,适合我這樣沒有多少本錢的,我每天盯着它,就等着什麽時候能吃下去。”
青川笑容極暖,系統卻活活打了個寒顫。